在职业杀手的人生字典中, 是没有同伴这个词的。
任务就是一切。
楚摘星现在面对的这个对手更是其中佼佼者。
所以在楚摘星刚刚斩断胸前剑杆之时,箭矢便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金属入肉的噗嗤噗嗤声不绝于耳,间或有一两声箭矢钉入筋骨造成的骨裂之音。
从一个大活人变为生机尽丧的刺猬,只用了不到三息的时间。
每一只箭矢都完美复刻了先前给楚摘星造成巨大伤害箭矢的轨迹, 从后背而入, 自胸前穿出, 楚摘星甚至能看清雪白箭头上粘连的粘稠血液和破碎脏器。
而楚摘星不管不顾, 一味闷头冲锋, 尽可能将自己隐藏在了这块人肉盾牌之下。
这些箭矢没能取得它们前辈的辉煌成就。
因为楚摘星再度释放了自己的剑域,所有的箭矢都被挡在了无形的屏障之前。
如果有修为高绝者此时在现场就会发现,楚摘星周身的力场已经扭曲为无数个小漩涡, 任何意图穿过这个力场伤害楚摘星的力量, 都会被迅速纠缠、分化, 绞杀, 直至湮灭。
只是这样的举动所带来的消耗对楚摘星而言也是十分巨大的, 还不到十息时间, 不仅面色由病态的潮红转为极度的苍白, 七窍中也逐渐渗出血来,整个人自内而外透出一股死寂的气息来。
自从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后, 楚摘星没有丝毫犹豫, 把先前塞入口中, 却没有吞服的另外一枚丹药直接咬碎,任由精纯的药力在口腔中炸开。
这样的确会浪费许多药力, 但胜在方便快捷,现在可不是在乎这个的时候。
在丹药被嚼碎的瞬间, 楚摘星身上的死寂之气就被压了下去,整个人宛如枯木逢春般“活”了过来。
虽然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但身上散发出的充盈生气的确予人一种她正在快速恢复的观感。
箭矢所携带的巨大冲力令楚摘星整个左臂都失去了知觉,在千篇一律的噗嗤声中,小臂切实感受到了箭尖传递而来的寒意。
恍惚间她甚至生出一个念头,她好似那铁毡,而这连绵不绝的箭矢就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的铁锤。
关键是,中间的障碍几近于无,大部分的打击只能由她来承受。
依照常理,楚摘星此刻应该感到恐惧,再不济也得提高警惕,小心戒备。
可是她没有,她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中,不知道害怕,也感受不到疲倦。
向前,再向前!
她知道,那个弓修,就在那!
从那个隐于暗处的弓修几次出手的情况来看,击杀自己是她最主要的目的。
所谓同伴,不过是有着独立自我意识的炮灰傀儡,串糖葫芦是不用思索就能做出来的举动。
那么此人必然会在能力范围内选择自认为成功率最大的那一种。
无论是距离、风向,还是姿势。
那么根据此人前几轮次箭矢射来方向、力度和时间,和现在箭矢传递过来的感觉,现在此人就算逃,也逃不出楚摘星所划定范围。
她要是咬咬牙把速度提到最高,一定赶得上!
而且她已经能肯定这些人的刺杀是昊的手笔,所以这个弓修有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修为,能够把自己连同阵法一起破开的能力,却迟迟没有做出如此行径。
那么由此可见,昊绝对再经受不起哪怕一丁点的天道降责。
如果她没有猜错,昊现在还能坐在那个位置,完全是因为天道没得选。
所以她以人体为盾闷头冲锋,就是给对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自己殒命在此的感觉,把对手牢牢钉在原地。
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成了气候的弓修要是一击不中,之后和她周旋玩放风筝那一套就麻烦了。
这个念头不断凝实,楚摘星的步伐也在不知不觉间越变越快,到最后宛如一道青烟,经过的路上留下无数残影,那轻松写意的模样好似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事实并非如此。
楚摘星突然听到了不同之前的哔啵声。
只有一下,却引得她心神巨震。
她构建出的剑域,遭受到了接近阈值的打击。
但刚才她明明没有感觉到异样。
定睛一望才发现,却是在自己手腕抓着的前胸处,有一支堪堪钻出胸膛的箭矢被另外一支明显要粗上许多,箭镞也更为宽阔的箭从中间给破开了。
这是把可能造成不可控破坏的力量集中在一只箭矢中,然后通过三步赶月的连珠箭,尽数通过这个肉盾反馈给自己吗?
楚摘盯着比先前箭矢要突出一点的宽阔箭镞,若有所思。
当初昊请羿去教习射术,真是请得值啊,可惜玄那时尚未封帝,只能看着,及至封帝,羿早已为情所困,郁郁而终。
终其一生,缘悭一面,以至于楚摘星只能想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宽厚的脊背,爽朗的笑容,还有虬结的肌肉,张弓时会鼓涨而起让兽皮绷得紧紧的,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无可匹敌的自信。
就是找媳妇的眼光不太好,总体而言是个不错的家伙。
楚摘星脑中这么想着,然后果断弃掉手中肉盾,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颗丹药往口中塞去。
“嘭!”宛如小型梭镖的巨型箭矢再一次准确无误地破开了之前那根中型箭矢,这一次彻底将楚摘星作为掩护的肉盾贯穿。
蕴含在箭矢中的巨大力量在接触到既定的障碍物后轰然炸开。
细小的肉糜捎带着尚算温热的血液,给此方天地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妖冶。
充分实现自己既定意图的弓手心却咯噔一跳,缓缓向下沉去。
血液和肉糜飘洒的密度都不对。
他的猎物,再一次逃了,而在他久经训练,并被证实十分灵验的感知中,楚摘不见了,好似也随着被那一箭扎成了血雾。
阳光从树叶间缝隙穿出来,无私撒向大地,金铁交击之音消失不见,好似一切都重归祥和。
只是无论是局内人,还是局外人,都知道远非如此。
暴风骤雨总是在静寂中孕育的。
弓手小口小口呼着气,平复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再度握紧了已有汗意的落日黄金弓。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惧意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楚摘星是远超出他想象的强,强到远不符那日榜第五的排名。
以他估计,在楚摘星全胜时,日榜前四绑一块都未必能胜过她。
虽是三榜是对修士实力和天赋的综合衡量,有事只真死毫厘之间,换算成具体战力时会有所出入。
且在对战时会受诸如心态,有备打无备等各种因素影响,排名低胜过排名高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到楚摘星这个程度的,还是过于离谱了,离谱到他会认为天道石碑又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碎了,连所剩无几的职能都不能胜任。
幸好还未超出他的能力,毕竟在他这张弓下,比楚摘星更强的亡魂足有十七个。
他一直坚定地认为楚摘星会成为第十八个,这是他自幼研习弓术给他的底气。
至于那已经被楚摘星杀掉的九人,他毫无感觉。
刺客本来就是独来独往的,彼此间并无什么交情。他此次与这些人一起来,单纯是碍于上峰的命令不可违背。
技不如人,既死无怨。能给他当诱饵,是这些人的荣幸。他若功成,必会给这些人极尽死后哀荣的。
想来其它人的想法也和他一样。
自幼相伴的弓箭和过往诸多成功的事例让他压下了心中的恐惧,恢复了冷静。
本能告诉他,他现在应该离开这片熟悉的区域。
因为他在这片区域射出了太多箭,从楚摘星先前打斗的方法来看,楚摘星是个很有头脑的人,所以他现在所待的区域必然已经暴露,楚摘星很快就会嗅着味找上门来。
但理智告诉他,楚摘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自己,他对自己的隐匿之法很有信心,更何况他早就在这片区域特意设置了许多个虚假位置。
楚摘星要是贸然寻过来,他必然会先于楚摘星发现她,地利便可为他所得。
再者说,这世上还有灯下黑的说法,一动不如一静,楚摘星此时必然在等着他动,好抓他的把柄呢。
现在就是比拼耐力的时候,弓手沉默着调整了一下自己长弓的角度,悄无声息往树干背面阴影中钻去。
要尽可能的为自己创造最佳的作战环境,这是他作为刺客刻入骨血的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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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伊已经结束了呕吐,因为她实在是吐不出来什么了,那爆成一团血雾的肉盾让她把胃中最后一点酸水都给吐了出来。
只不过她仍在坚持着,并未和大多数人一般回到船舱休息,那份坚持令胡茗卿都有些动容,主动送了糖过来好让她缓缓。
吃过糖的上官伊盘腿坐在甲板上,面色青白,颤巍巍的捧着一个大茶杯,里面是她特意让韩良和倒入的滚烫白水。
只是并不喝,任由这份温度从手掌传递至四肢百骸。
说来也好笑,以她的修为早已寒暑不侵,可她现在偏偏觉得身体发寒,特意要了这份热水来安神。
孟随云到底心有不忍,出言劝慰道:“上官师妹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及早回船舱中稍作休息吧。”
上官伊把手中的大茶杯又捧得紧了些,坚定摇了摇头:“外域战事愈演愈烈,吾宗弟子迟早要上战场的。
师傅往日里总说我生性优柔,经不得大风浪,我还不服气,几次三番抢言争辩。
如今看来还是师傅洞若观火,明见万里,我的确是性优柔,也许终其一生都做不到孟师姐你这般镇定自若。
可我不能总是如此,再不济也要能平心静气看待这一切吧。如若不然,将来上了战场,我以何与冥府争命?何以做弟子们的表率?
今日吐,总好过将来在战场上吐。”
上官伊的声音有些发颤,听得出她牙齿一直在打架,但语气中的坚持清晰传达给了孟随云,连一直因为师傅师伯之事看她十分别扭的韩良和都略带动容地看向了她。
都吐成这样了,还要坚持吗?
还是庄师叔说得对,各宗门倾注大量资源,并推到台前接人掌事的弟子,可以有桀骜不驯的,有嚣张跋扈的,甚至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但绝没有颟顸庸碌的。
他们都清楚知晓自己的责任和担负责任的方式方法,并会结合自身实际努力把这份责任担负好。
“唉。”孟随云听得此话,心知不可再劝,长叹一口气,把手抵在了上官伊背心,缓缓朝她体内渡入精纯的灵力。
上官伊身体一僵,本欲弹开,最后还是放松下来,坚定靠了上去。
上官伊犹豫再三,还是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孟师姐并非刀头舔血的剑修,怎得……一点也不害怕呢?”
此时混元宗的两艘大型灵舟甲板上,多是暂停比试后各宗赶来观战的剑修。
没办法,混元宗这里地够大,而且出了事之后混元宗管事的长老更是直接将灵舟开到了最佳的观战位置,随时准备开灵舟撞开阵法救人的架势摆得十足。
只不过从最开始的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变得稀稀拉拉。
究其原因在于不懂剑道的受不住那份扑面而来的血腥,已初窥剑道的在试图弄清楚摘星的剑法时纷纷着了道。
那剑哪里是在杀突兀冒出的刺客,分明是在杀他们!
于是这竟成了变相的去芜存菁,能坚持留下观看的皆是形成了自己对剑道一套可以自洽理解的,其身份最不济也是散修中的佼佼者,各宗的头面弟子。
上官伊在其中已经很是显眼,不过她吐得地暗天昏,任谁都看得出她是在硬撑。
这就更突出孟随云与韩良和来,韩良和还有理由解释,好歹是徒弟嘛,平常教了几手是很正常的。
只是孟随云就……
上官伊这么问其实是很冒犯的,有窥人私隐之嫌,不过孟随云不以为意,淡然道:“我十五岁就去了战场。”
见上官伊与韩良和皆是惊愕不已,连不远处的燕羽觞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孟随云也不自矜己能,而是自嘲地笑笑:“这么说其实有夸大之嫌,其实也只是入了负责转运军需的辎重队,而且那时战事并不频繁,还是比较安全的。
实话说,我当时的表现,并不比上官师妹你现在要好。”
上官伊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龙族,真的很过分。”
在远古整个世界都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时,龙族拿出了与敌偕亡的气魄,要求凡是破壳满十五年到了龙族皆要上战场。
上官伊知道龙族是个很重旧例的族群,但凡是在历史长河中曾经通过的条例,立下的规矩,哪怕因为时光侵蚀变得斑驳陆离,少有人知晓,甚至不合时宜而被刻意扫入历史的故纸堆中,可一旦有人想起,并重新提出,必定还是能通过的。
以孟随云的年龄推算,她是在三十多年前上了战场,不用问,必定是被人整了。
不幸中的万幸,孟随云活着回来了。否则这丹道传承重任,还真不知何人能够挑起。
孟随云笑着摇头,沉默地把这个话题揭过,她看族内之人再不顺眼,现在也是其中一份子,在没彻底撕破脸之前,贸然谈论总是不好。
然后轻轻拍了韩良和的脑袋一下:“良和你现在脑子里在想的东西,千万不要让你师傅知道,否则谁也护不住你。”
孟随云说到这又顿了顿,沉吟少顷才继续说道:“我和你师傅都没得选,这才去做那一勇之夫。
你师父已经非常努力了,你要是还想去做那一勇之夫,她会很难受的。”
韩良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变幻,最后才闷闷地应了一句嗯。
孟随云看着郁闷坏了的韩良和,不禁嘴角上扬。
让一个心智还没发育完全,最崇拜英雄的热血少年强行按捺住心中那股冲劲,的确是件很困难的事。
说起来摘星倒是很平稳的渡过了这段时期,只是相对而言爱找人切磋点,并不是什么大毛病,总体可控。
所以自己才会早早把摘星当可以平等对话的大人,而一直视良和为孩子吗?
还是说摘星闯入她生活的时间点太好,人又比绪机灵许多?
孟随云浅浅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换得个哑然失笑的结果。
哪有那么多理由,她对摘星,就是偏爱。
偏爱到上官伊又一次涩声发问:“原来孟师姐您已经能炼制这样的丹药了吗?”
上官伊问得隐晦,可只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孟随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其实在实时转播的光幕中,大家最开始是看不到那些刺客身影的,除非楚摘星已经与他们有了接触,或者彼此处于极近的范围内。
这很容易接受,毕竟据传回来的消息,谋划此事的凶徒已经猖獗到把玉皇朝负责主理此事的修士给通通灭口了,有些隐匿行藏的异宝自然不在话下。
但楚摘星又是凭什么突然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要知道玉皇朝布置的这个阵法是号称能纤毫毕现的!
只不过为了参赛者的私隐和降低运转消耗,没有把展现精度调那么高,只做到能看清招式。
先前楚摘星无论如何隐匿踪迹,场外之人只要细心观察,还是能觉察出蛛丝马迹就是明证。
而所有万剑大会的参赛者是只允许使用丹药,不允许使用法器的。
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刺客不讲正常比赛规则是很正常的,可既从未听过楚摘星有驭使过这类法器,而且楚摘星有效用如此适合法器为何不早早使出,何必打得那么辛苦,几次三番在鬼门关前晃悠。
就算是楚摘星你想在高压下磨砺自己,也过于托大了。
上官伊作为楚摘星的爱慕者,在搜集楚摘星众多情报过程中也对楚摘星的脾性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
楚摘星是最为复古的那一类剑修,崇尚剑修只需手中之剑去探求心中之道,对各类法器、天材地宝等物事并不热衷,认为会妨碍勇于进取之心。
好在有孟随云在身边,对丹药并不排斥。
因此上官伊肯定楚摘星绝对不是驭使了法器才取得如此效果。
所以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楚摘星用的是丹药。
而她恰好知道有一种丹药可以获得这种效果。
一叶障目丹,七品丹药。
上官伊忽觉舌根处涌上一股苦味。
孟随云接下来来的话令这股苦味极速在她口腔中扩散开来。
“瓦罐难免井边破,我只是有备无患。”孟随云还是用十分淡然的声音为上官伊答疑解惑,间接证实了上官伊的想法。
这下上官伊觉得自背心输入的精纯灵力也令自己不舒服了。
在最擅长、最引以为傲的领域被人打败的那股郁闷劲就别提了,更别说她还于此时明了在先前那场比斗中,孟随云是迁就了她……
她还以为是输在炼丹之法稍有不及上呢。
虽说这对整个宗门好处多多,但对自小就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她打击委实有点大。
丹修中也有一套实力衡量标准,且不赘言细表,只用一句话概括:六品为凡,七品为仙。
一品之差,天壤之别。
因为针对的群体实力不同,炼制丹药时涉及的灵材数量和炼制手法少说繁琐了十倍,再加上七品及以上炼丹师稀少,因而七品与六品的丹药价格差距最少也有百倍。
宗门目前对她的期许也就是成功炼制一炉七品丹药,可惜她自三年前突破至六品炼丹师后,一点头绪也没抓到。
她将宗门乃至于整个三千世界六品炼丹师的年龄记录往前推了十三年,在这一点上孟随云也比不上她。
可即便是她,宗门对她突破七品炼丹师的目标时间也上调到了一百二十岁,比记录的九十八岁多了二十二年。
非是她能力不足,而是不知有多少天才倒在了这道天堑前。
其实宗门做出她必定能突破至七品炼丹师的预测,就是对她能力最好的信任。
可她现在见到了什么,一个不满百岁的七品炼丹师。
她倒不怀疑孟随云在说大话,一叶障目丹在七品丹药中也是极为偏门的,纵然孟随云有这份财力买,也没有哪个七品炼丹师会费时费力给她去炼。
只有孟随云肯为了楚摘星费这个功夫。
上官伊扪心自问,哪怕是她,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因为她有太多必须先于楚摘星考虑的选项了。
上官伊压住心中那点杂思,眉毛一挑笑道:“孟师姐休说痴长年岁之类的话,否则我真要羞愧无地了。”收获孟随云有些吃惊的神色后又说到:“请孟师姐恕我先行告退,宗门那边还需布置一二。”
韩良和看着上官伊摇摇晃晃走进了船舱,整个人都有些懵,明明刚刚还强撑着非要在这看师傅呢,怎么突然就变了?
孟师伯似乎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啊……
察觉到韩良和的疑惑,孟随云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有些事不可在这说,嗯……等你师傅出来后,你可以问你师傅。”
韩良和奇道:“师伯您不能亲自教我吗?”
明明以前都是师伯你教我教得最多,庄师叔都要稍逊一筹。
至于师傅,嗬,不在教授过程中睡过去就是巨大进步。
孟随云笑着摇了摇头,若不让良和你去问,怎么能让摘星知道上官伊已彻底放弃她这件事呢。
摘星对这种事,一贯的不敏感。
只是她这点小心思,就不足为小儿辈言明了。
韩良和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在困惑中点了点头。
“好了,良和你仔细看着吧,你师父很快就要教你什么叫距离了。”
一叶障目除了隐匿身形,还有增强感官的功效,时效为一炷香。
这狭窄的功效令它成为了极为偏门的丹药,但正所谓只有放错地方的东西,没有无用的东西。
得益于孟随云会将所有能炼制的丹药都给楚摘星和妹妹备一份的习惯,楚摘星现在好比鸟翔于天。
弓手于附近布置的所有的迷惑点,都被楚摘星给躲过了。
长剑划破了寂静,刺进了阴影,给这片世界带来了光明。
弓手的反应也不慢,在剑光乍起之前就已经抓箭在手,也不辨方向,循着感觉张满弓射出。
“叮。”剑刃和箭镞又一次在空中相击,弓强力沉,又是在极短的距离内,所以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庞大的压力全来到了楚摘星身上,感受着交击处越来越高的温度,楚摘星咬着牙让左手顶了上去,弓步踏出,低喝一声:“给我破!”
定宸剑似乎也觉察到了主人的心意,发出欢快的嗡鸣,人剑与此时合一,斩出了迄今为止楚摘星质量最高的一剑。
箭镞的破裂带出了长长的火焰,随着散逸开的巨大力道掀起重重气浪,以楚摘星为中心的几十棵大树纷纷不堪重负地倒下,朵朵小火花在令人牙酸的声音中映照出楚摘星遍布血渍的俊俏面容。
孟随云的心不由自主慢了一拍,只是听得周围连成一片的吸气声,她知道自己的潜在情敌又增加了。
楚摘星把整支箭完美从中剖开之后,终于把满含戾气的眼看向了那个弓手,嘴角弯成了十分愉悦的弧度:“抓到你了。”
她的剑,从来直来直往,最讨厌有人遮遮掩掩,暗箭中伤。
弓修心中大骇,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楚摘星能悄无声息地穿过自己的重重布置来此,但此时显然不是纠结的时刻。
好在他持弓的手还未抖。
没有任何迟疑,又是一箭射出。
然后转身就逃,试图拉开距离。开玩笑,他一个弓修,是得多想不开才和楚摘星这个杀星刚正面啊。
只要回到他布置的地方,就还有机会!
楚摘星双手持剑护住面门,箭杆贴剑身而过,携带的疾风刮过脸庞,给她带入一道既深且长的伤口,半张脸几乎都被撕破。
“别跑啊。”
楚摘星一掌拍在剑身上,箭矢所携带的力量立时爆发出来,带着她倒飞而出。
配合她的速度,很快追上了弓修,在弓修惊骇莫名的眼神中,长剑一勾一划,弓修挂在的箭壶被她从腰上卸了下来,直直落向地面。
“该死,这也是她算好的吗!”弓修看着宛如从地府中爬出来厉鬼一般的楚摘星,知道自己失算了。
楚摘星之前的意图就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箭壶!
失去了箭矢的弓修,和失了剑的剑修没什么差别。
不过他还是没有输,甚至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因为实力到他这个地步,没有箭矢也是可以的!
不过是消耗大些,威力弱些,很是伤弓罢了。
但只要能杀掉楚摘星,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个人,太可怕了!
弓修总算还是记住了上峰不得过度使用力量,伤及阵法的要求,而且仓促间也只来得及拉出五弓。
只是这五支气箭封住了楚摘星所有的闪避方向。
他就是要逼楚摘星硬接,哪怕杀不了楚摘星,也要弄得她重伤,好逃出生天。
“切。”楚摘星脸上那条宛如长蜈蚣的上流随着她这一笑又裂开了,仿佛在和楚摘星一起发出嘲笑。
楚摘星凛然不惧,左手探出,狠狠一握!
现如今玉皇朝自顾不暇,许多小千世界都建立起了玄武大帝庙宇,作为楚摘星出身之地的流影小世界更是遍地开花,甚至在楚铮不遗余力的推广下,数量已经高超过了小老虎先行建立的山神庙。
但楚摘星深知信仰之力是一把双刃剑,所以从未吸取过,只存放在玄武帝印中做凝聚帝印之用。
昊既然要试探她,她也不介意告诉祂!
积攒已久的信仰之力如洪水冲破堤坝般猛然涌出,五支来势汹汹的气箭被楚摘星轻而易举的摄到了掌心。
然后捏碎。
信仰之力的大量流失也让楚摘星眼前一阵阵发黑,神魂中的昊天神性更是借机暴动,不过她到底是追上了那个弓修。
力劈华山!
楚摘星明明使的是剑,却不知为何下意识使出了刀法中最为普遍的一招。
“刺——”定宸剑深深嵌入了落日黄金弓的弓身之中。
楚摘星能看到弓修黑巾包面下唯一露出的那双眼中的错愕与惊惧,还有灼热的鼻息,楚摘星脸上不断淌下的血也一滴滴渗入黑巾,带来黏腻与血腥气。
在即将达成愿望的时刻,楚摘星反而不说话了,只是无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窸窸……”细碎的声音响起,很不显眼,但相持的双方都知道这是弓要断的前兆。
定宸剑终于凿开了这块硬骨头,去势不减,欲要连弓带人斩成两截。
意外出现了,定宸剑被弓弦弹开了。
楚摘星还未来得及应对这意料外的状况,就觉眼前一花,喉间传来强烈的痛感。
她被弓弦给缠住了!
“尔等更待何时!”
耳边的大喝令楚摘星下意识用余光扫了周围两眼,又有两个黑衣人从不同的的方向疾奔而出!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连近在咫尺的笑声都变得迷糊,她松开了手中剑……
然后用足尖在剑柄上一踢,窒息感消失了。
束缚一松,楚摘星立时以肘后击,反身握住贯穿弓修天灵盖的定宸剑,狠狠一拧。
此所谓,掀起你的盖头来。
弓修的脑浆还在飚射,又一把薄而利的长刀捅入了他的身体中,看来也是打的一穿二的主意。
不以他人性命为性命,终至被人当诱饵的结局。
楚摘星对此人毫无怜悯,任其尸体重重坠下,直取那使刀之人。
那人倒也机警,待发现楚摘星已脱却囚困,硬生生止住了冲势,妄图逃窜。
楚摘星生性热情好客,怎么能让“客人”空手而归,当即送了此人一剑。
那人勉强接住了这一剑,心知逃脱必死无疑,只有拼死才能求得一线生机,当即返身再战。
自另一个方向袭来的刺客也暗忖自己一人独木难支,赶上前来双并楚摘星。
楚摘星一面支应身前之敌,一面腾身而起,用双足夹住了自后方袭来的长剑,重重一扯。
只待此人身体失去平衡那一瞬间,鱼跃返身,定宸剑直刺咽喉。
此所谓,让我听听你的声。
再一剑,那战意全无之人的胸膛被彻底划开。
此所谓,敞开心扉。
楚摘星感受到了神魂中昊天神性流露出的绝望和彻底的沉寂,长长吐出一口气,任由自己重重落到地面,失神地望了好一会儿天空。
“昊,我给过你机会了,可惜你不中用啊。玄与你的袍泽之情,相扶之义,我代祂于此了结。
它日再相见,休怪我无情了。”
地面再度开始起伏,而楚摘星宛如摊在锅底的煎饼一动不动,她现在是真的累,也没什么找对手寻乐子了,只想在此躺到天荒地老,谁敢来就给他一剑。
只希望其他人动作慢些,在决出最后的六十四人前能让她饱饱睡上一觉。
楚摘星没能成功入睡,因为她此次被转移到了一片花海中。
高可及膝,万紫千红,花香馥郁。
师姐喜欢花来着。
楚摘星闻着花香,费力睁开了仿若灌铅的眼皮,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总算找出了自己身上尚未被鲜血浸染的物事。
她解下发带,把万千青丝抖散成一个高马尾,然后蹦蹦跳跳摘起花来,再用发带绑成一束。
韩良和觉得自己现在不大好,因为她方才还在大杀四方的师傅现在和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在采花。
还经常摘一朵扔一朵,行出二里地手里还是只有十二三朵花。这也就算了,还时不时龇牙咧嘴把自己被划破的脸皮给摁回去。
面对周围揶揄的笑意,韩良和只能无奈揉着眉心。
可师伯,居然在笑。
一定是自己太年幼了,所有才不懂这些长辈们之间的情趣!
楚摘星的好心情在遇到联袂而来的二人后戛然而止。
为了保障比试的相对公平,诸如楚摘星这样的夺冠热门只会划分赛区的,就是避免他们太早相遇,降低大会结果的公信度。
而日榜排名第一的王子武和排名第二的方庚辰居然在仅仅三次地势变化后就来到了她的面前,不用说,她被人整了。
原来这就是昊你真正的打算吗?借两个不知情人的手,正大光明取了我的性命,再帮你培养出两个于暗中行走的打手。
不,这感觉不对,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行走于人间的化身了。
难怪各界顶尖天才从未花落别宗。
你当初,应该也是如此偏离正道的吧……
那么这次要让你失望了,当初劝你你不听,如今无可挽回,那就打到你垂首低眉!
穆群都能被打到如今老老实实在西域拓边屯垦,你也可以的!
破天荒的,这次所有人只看到三个光团相撞,飓风使得花漫天飞舞。
最后留下的,是属于楚摘星的光团。
发髻散乱,口鼻齐齐溢出鲜血来,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天空中还隐有雷云汇聚,乌沉沉压得人呼吸困难。
孟随云隐有所感,指甲不自觉陷入了掌心。
所有人都面带忧色的看向那片雷云,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也没这种事啊,玉皇朝留下的那几瓣蒜临时改动阵法就是极限,绝搞不出这种动静。
总不能布置阵法的长老们没了,这阵法就怪事频仍吧。
楚摘星面无表情抬头,对着那片雷云翻了个白眼,然后缓缓竖起了中指举高,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口水。
手指朝天,口水坠地,把桀骜两个字彰显地尽致淋漓。
有本事的就在这劈死我啊,看天道反不反噬你。
翻滚的雷云终究是停了下来,似乎是带着愤懑与不甘缓缓退却。
雷云消失后楚摘星才如梦初醒般抱着头悲鸣一声:“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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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四海会总部一间不起眼的阁楼内。
檀香阵阵。
长相慈和的男子无悲无喜地闭目盘腿坐在矮床上,面前是一张棋盘,两个棋盒。
看样子他是在等人对弈。
门被轻轻叩响,有一个青衣小童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并不看坐在矮床上之人,恭敬跪倒后声音用恰到好处的声音说道:“会长,杨彦不在房中,只留了一张字条,说是出去访友,归期不定。”
“哦?那他可曾写明去何处访友?”
“昭武中千世界,东海。”
玄衣男子闻言苦恼地挠了挠头,手伸入棋盒之中,不住搅弄棋子:“啊呀呀,该说不愧是观楼派的弟子吗,本事一点没落下呢,跑得真快。”
青衣小童揣摩着主人的心意,试探问道:“那,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把他抓回来?”
玄衣男子愣了一下,摆手笑道:“你们抓不到他的,现在的他恐怕连我也抓不到他。”
只是这一卦后,杨彦你的阳寿还有多少呢?
三个月,还是三十天?
玄衣男子享受地把掌中的二色棋子慢慢搓碎,吩咐道:“去把那个叫祝余的全部资料都拿过来吧。”
北斗主星已亮,幽冥之火却已近熄灭,他也要准备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