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133章

  袁则细心将屋门掩好, 又想了一阵,到底是没施加隔音法术,缓步走到了楚摘星身后,用平静的语气陈述道:“麻烦要到了。”

  “正好累了, 收拾他们就当是休息吧。”楚摘星将散下的碎发吹开, 从已经被她揍得气若游丝的老儒身上起身。

  楚摘星坐在院中的石磨上, 将剑杵在地上不停转动着, 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眉眼, 让人看不到她的神色。

  她就好像一块石头沉默着,与磨盘融为了一体。却如渊渟岳峙,无人能忽视她的存在。

  掌中长剑与地面上小石子细碎的摩擦声, 更是直入心底, 缓慢但坚定地锯着心中的那根弦。逐渐好事前来围观之人的探讨声都被这细碎的声音给压住, 不由自主闭上了嘴, 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袁则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心中感叹自己这位老大, 总算肯展露几分真性情了。

  明明眉蕴果决之气, 胸藏杀伐之心, 呈现到面上居然是谁都不得罪的八面玲珑。自己几次三番激她,也只是被冷言冷脸相待。在这个年纪就能有这般修为, 如此城府, 真不知道是什么人教出来的, 又经历了什么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袁则觉得自己该好好感谢一下儒门这些古板, 以大半条性命为代价帮助他见到了自家老大的庐山真面目,这是多么难得的舍己为人的精神啊!

  当然, 这并不会让他把人扔出去的力道减弱半分,最好是让他们一口气喘不上来弄个意外身亡。虽然这种情况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并不妨碍他梦想一下。

  袁则动作很快,不过十几息的功夫,方才还把小院铺得满满当当的几十号人就被清了出去,在院外叠起了一个巨型罗汉。

  把这件杂事做完的袁则自然地进入了小弟的状态,貌态恭谨地侍立在楚摘星身后。

  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中不断掐算,心中默默念着倒计时。

  “五、四……”尚未完全暗下来的空中已经隐隐能看到高冠博带。

  “三……”

  忽听耳边响起一声暴喝:“你是何方竖子!怎敢如此对待我儒门高修!这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袁则掐算的手指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干瘦老人指着的“巨型罗汉堆”,淡定移开目光。

  果然,凡是涉及老大这个“诸果之结”的事情,他的卜算结果与现实都会出现或多或少的偏差。

  比如说他先前算出钟元家麻烦很大,热闹不大。可到地方才发现,钟元家的麻烦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一点,热闹更是要大得多。刚才算出这帮前来找麻烦的会在自己数到第五个数的时候开始发难,可现在才数到第三个数那老头就开始了。

  袁则心中是是既诧异又欣喜,不过面上没有展露分毫,口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站着。

  因为这个舞台还没轮到他登场。

  楚摘星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最先发声之人,什么都没有说,又继续低头转着自己手里的剑。然而恰恰是什么都没有说,把一切都说尽了。

  因为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原因,一种叫人不和狗说话,另外一种叫你不配和我说话。

  无论是那种情况,都是这个一贯被人捧着敬着的老者无法接受的,当即勃然变色,手一举就要反击。

  却被同行而来一面容慈祥的老妪给制止:“好了,文山,收起你那对学生的脾气。咱们这次来是为解决问题,不是制造问题的。”

  那老者躬身应了,把手收了回去,不过脸上忿忿之色明显,绝对是把落他面子的楚摘星给记恨上了。

  对此楚摘星表示无所谓,她现在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自打她一怒之下把钟元的母亲从房梁下救出,就已经做好和半个儒门作对的准备。

  她知道儒门不仅势大还抱团,是比玉皇朝更麻烦的存在,只是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学剑,最初是觉得很好看,后来被教导之后才明白,手有利器,才能更好地护卫心中之道。

  钟元求不到的公道与救赎,她来给。

  那老妪被四个人围着降落到了楚摘星面前。这时就显现出袁则的前瞻性了,因为及时把那些人给清了出去,所以这五个人落到院中之后空间并不显局促。

  不过跟随他们而来的门生弟子就没那么好运了,只能站在院外等候。但儒生们出了名的抱团在此时也显现了作用,他们二三十人硬是挤开了上百围观的百姓,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不知这位道友师承何处?为何动手伤我儒门之人啊?如果是他们有什么错处,老身先在这替他们致歉了。”老妪问话的语气和她的面相一样,十分温柔和善。并不以年纪为傲,抢先朝楚摘星行了一礼。

  不过楚摘星感觉到了这话中隐藏的意味,要是“那些人”没有错处,就休怪他们心狠手辣了。

  而且一来就抢先行礼……

  黎明百姓是最淳朴也最容易被带动的,一个白发苍苍的人对着青壮行礼,怎么看都是青壮恃强凌弱。

  楚摘星敏锐觉察到,在她并未向那老妪还礼之后,周遭有些人的眼神就变了。

  还是软刀子割肉疼啊,难怪儒门发展这么快。

  见楚摘星答过姓名后就只是冷笑,那老妪也不焦躁,在其他人恼恨的目光中淡然自我介绍道:“老身姓沈,是明理书院的山长,道友你叫我沈山长就好。道友所打之人是我明理书院的孙先生和学生,老身此来并没有恶意,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袁则这下才真正见识到楚摘星的变脸能力。那张前一息还挂满了冰霜的脸在下一息就变得笑靥如花,加上极为优越的底子,令他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令他瞬间明白两个事实:第一,老大的相貌是真的祸水级别,以往只是没有好好利用,让人会先注意她的气质,进而觉得有这样气质的人拥有这样的相貌也不足为奇。第二,老大是真的会撒娇!!!不仅会,而且很擅长!!!

  老大,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一想到老大居然会朝别人撒娇,袁则发现自己还有些微妙的嫉妒。

  好在老大似乎已经封印了这方面的情感,只在必要的时候放出来溜达一圈。

  连袁则这个天生道种都是如此,其余人就更不必说,心神皆为之一荡,可楚摘星接下来说的话,成功让在场所有还清醒的儒门中人怒发冲冠,围观了全程的百姓一头雾水。

  原来楚摘星说的是:“我没打你们明理学院的人,我只是,教训了几十个畜生。”

  “你……”那名叫文山的先生被楚摘星这句话气得面皮发紫,停下长呼了几口气才维持住了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小辈无礼,居然指鹿为马。你是眼瞎了不成,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我们明理书院的学子服!”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多人附和:“居然如此诽谤我明理书院的学子,又不自报师承,你莫不是妖道吧。”

  一片哗然,不少靠楚摘星近的百姓都像避瘟疫一样离得远了些。

  沉默的袁则猛地转头,看向了那个出言挑唆的学子:“主人家说话,哪里来的狗吠?出门都不拴狗链的吗!”

  那学子瞬间来了精神,欲要好好同袁则辩驳一番。儒门时下的风气就是如此,欲要修为精进,就必须得文气。文气须从名气中取,至于成名,少不了与人辩难。

  这种欺辱他儒门中人的道人是人人得而诛之,只要驳倒了,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他抢着发声,并且夸大事实就是为了这么一个机会,甚至已经早早打好了腹稿,准备从三皇治世,五帝分伦开始讲起。既驳倒这个道人,也展现一下自己的学识。

  然后,然后他就感觉脚下一滑,毫无征兆的摔倒了。

  还因为他是靠得最近的那批人,直接栽入了齐腰高的篱笆中,被扎得嗷嗷叫。

  不知围观人群中谁说了一句:“这篱笆墙不就是为了防鸡犬入院的吗?”

  众人闻言皆是捂嘴窃笑。

  儒门势大,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平素惹不起,但聚在一起的时候偷笑还是没问题的。

  儒门众人俱皆骄矜,被捧着习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即有弟子掏出笔准备写点什么。

  关键时刻还是沈山长稳定住了局势,举起手中的鸠杖重重敲了敲:“胡闹,都做什么?还不快收起来!”

  一众弟子虽然不服气,但还是依言收了笔。沈山长的目光在楚摘星和袁则身上不断徘徊,最终落到了袁则身上。

  袁则任由她打量,老神在在,一点不露怯。

  能找出他破绽的根本就不在此界。

  沈山长心中断定就是袁则暗中动了手脚,但苦于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同时心中感叹,这两个小家伙,一个正面硬扛,一个暗中使坏,配合十分默契。均非池中之物,怎么就没入他们儒门呢。

  这却是她好为人师的瘾头发作,下意识忽略了楚摘星现在对儒门没有半点好感。

  眼看闹得差不多,沈山长终于说起了正事。

  “楚道友,你不光伤我书院之人,言语中还称其为……咳,禽兽,这未免太过分了。”

  经过前事,沈山长知道楚摘星不是个喜欢讲道理的人,所以她越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同楚摘星讲一讲道理,牢牢占据道义的制高点。

  先贤云师出有名,正是如此。

  楚摘星转动剑的动作停了下来,脸色冷峻:“以逼死她人成全自己声名,非禽兽而为何?”

  “哦,这是?”沈山长有些不明所以,环视周围四人。

  她接到消息就点人来了这里,一路上乱糟糟的也没来得及了解事情经过。只是先入为主,根据经验认定自己学院不可能有违法乱纪之人,认定楚摘星是罪魁祸首。

  如今想来也是有些怪,休沐之日带学生游历是经常的事,但来到这临近外城的穷街窄巷就不常见了。

  被她看向的四人有三人眼神闪烁,默然不语。这是知道点什么,却不好意思说的表现。

  文山却没有那些顾虑,攘袖振臂道:“邓兄是为了敦厚风俗,劝那女子为亡夫守节的。”

  守节二字一出,沈山长的眉头无意识一皱。这桩官司她们儒门内部打了有好几年了,谁也无法说服谁。她一向教导书院中的夫子和学子不要掺和到里面去,没想到还是有人阳奉阴违。

  楚摘星脸上寒意更甚:“劝?你确定是劝?”

  文山抚须傲然笑道:“我儒门众人受圣贤教诲,讲究的是洵洵儒雅,岂是你这种喊打喊杀的,定然是好声好气劝她。”

  “你看完了再说话。凡事只想当然耳,你的夫子就是这么教你做学问的吗?”

  楚摘星拿出一块留形画影石扔了过去。

  传入众人耳中第一句话就是:“刘氏,你夫君早亡,你就该矢志守节,抚育孩儿,怎可全然不顾礼义廉耻,意图改嫁!水性杨花,着实可恨,就不怕你夫君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须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子最珍贵的就是贞洁!”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山长的脸色黑了三分。

  这是好声好气的劝?指责还差不多。知人知面不知心,胡夫子平常看着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怎么会……

  没想到后面还有更过分的。

  “就是,你的孩子长大之后若是知道他的娘是如此浪荡之人,也不会认你的!”

  “好女子岂可侍二夫?刘氏,你休要只图一时爽快,可要想想你的孩子将来有何面目立世间。”

  “女子者,坤也,当柔顺处世,从一而终。改嫁失节,实为悖逆之行,人共诛之。刘氏。事到如今,你若幡然悔悟,自尽殉节,犹不失贞烈之名。如若不然,罪大过天。”

  沈山长的目光从一个个群情激奋的学生面上扫过去,最后定格在那三尺白绫上。

  之后的事情,她不看也能猜到七八分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当初褒扬那个劝人守节的夫子,如今也有人照虎画猫了。

  这事情,真算起来是他们这边的错。

  同为女人,她是知道家中壮劳力死后把两个半大孩子拉扯长大是多困难的。所以当初那个表彰传下来时,她是从心底里感到腻歪,奈何胳臂拧不过大腿。

  “楚小友……”

  话中途被截断,却是文山,他神情激动:“邓兄他没错,女子本就该守节,他只是所行过激了些。那女子更是自愿以死殉节,与邓兄无关。

  而你,依仗武力,肆意行凶,今日定要将你抓去衙门,判你一个无故行凶,殴伤他人的罪名。”

  “自愿以死殉节?”楚摘星的脸彻底沉了下来,“要不是你们这些腐儒咄咄逼人,她吃撑了才会想着去殉那一文不值的贞洁。”

  文山暴跳如雷,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竖子敢尔,贞洁乃女子第一贵重之物,你怎敢说一文不值!我等是遵循圣人教诲,传道受业桃李满天下的纯儒,不是腐儒!”

  盖因时下要是说一个儒门中人是腐儒,不啻于指着他的鼻子骂废物。

  楚摘星犹觉不足,上前一步逼问道:“贞洁能当饭吃吗?老匹夫,你是瞎了还是装看不见。

  这个家已然家徒四壁,无成年劳力,劳役、田赋,丁税能把他们逼死。还是说文先生高风亮节,扶困救急,替她们一家三口出了这些费用?

  你们儒门说法先王,成三代之治,我记得三代之时并不禁寡妇再嫁。”

  文山遭楚摘星一通抢白,脸色更差,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三代时民风粗俗,人皆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如今正是改正之时。

  无丁顶门立户何足惧哉,只要安心守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更何况女子守节,可百世流芳,为后人之垂范,弘天地正气,饿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先贤云,有得必有失,正合此理。”

  楚摘星知道和这种的蠢货说不通了,退后几步,对他抱拳行礼。

  “你做什么!”文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祝你早死。”

  “婢子欺人太甚,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一番,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这前半句话是对着楚摘星说的,婢子意为奴婢生的孩子。儒门中人期冀建立一个规矩分明,各自安守其道的社会。而在这个理想社会中,婢生子的继承权是最低的。

  文山这话相当于在骂楚摘星野种。幸好楚摘星对儒门经典只学了个大概,听不懂,不然文山一口牙已经飞出去了。

  后半句则是对沈山长说的,他还没有彻底昏头,知道在场做主的人是谁,提前打个招呼。

  楚摘星摩挲着剑柄,不急不慌,与文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这是为你好。你要不快些死,你的妻子可就要错过流芳百世的机会了。”

  “噗嗤。”袁则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笑出了声。

  他老大这张嘴可真是够损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套算是被他给玩明白了。

  “你……你!”文山被这么一激,一口气没续上来,竟是两眼一翻,被气晕过去了。

  幸好已经是筑基期的修士,尽管年老体衰,却也并没有性命之忧,被众人七手八脚抬去了医馆。

  楚摘星看到沈山长脸上已面有惭色,原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谁知又有人站了出来,沉声道:“非是我等欲逼死人命,实是当今之世,不得不如此。”

  沈山长一看出列之人,大感头疼,怎么是孙尚这个犟种?

  这个人可不比文山,不仅性子沉稳,还通晓经义。

  她自知理亏,不愿再生事端,本想把人招呼回来。

  没想到一步慢,步步慢,楚摘星已经接上话了:“哦,此话怎讲?”

  “我知晓三代之时并不禁女子再嫁,可时移世易,君子砥砺自身当顺天时而动。现如今生民思定,自当表彰节义,以安民心。”

  这话楚摘星听不明白,人都死了,安哪门子民心啊,这不得越安越乱。

  于是她捅了捅袁则。

  袁则机灵,一下就猜到了楚摘星想问什么。

  于是就说道:“儒门某位大儒认为,义是立身之本,当舍生而取义。从一而终又为义之基础,于是兜来转去就变成女子要守节了。”

  袁则的声量不小,在场之人都听到了。见胸无点墨之人向一个半桶水请教,孙尚赶紧说道:“是先贤程子所言,人人皆遵伦常,克己正身,便能实现天下大同。”

  这下楚摘星明白了,难怪上门用得上敦厚风俗导人向善的名义呢。

  “先贤,这是死了?还好死了。”

  孙尚被楚摘星的话气得直跺脚:“不可对程子不敬!”

  孙尚又成了试图管教唱反调学生的夫子,只是这一套对楚摘星不管用。

  “就是死得好啊。蠢...魔族还没杀干净呢,就想着定伦常建立大同社会,步子迈那么大,不怕撕破裆?”

  楚摘星混不吝起来的时候是真混不吝,连带着那张美艳绝伦的脸看起来都显得极为可恶,让人恨不得打上两拳让她别笑那么嚣张。

  “天下大同,然后逼死没了丈夫的妇人和孩子?我听闻御边守土常缺人手,你们却是想着法的减丁,自缚手脚,愚蠢之至。

  你们说,我要是一纸诉状告到衙门,他们会不会判你们明理书院一个恶意残民,削减人口的罪名。”

  扣大帽子这一套对楚摘星无效。既然来人搬出大同社会这个儒门共同理想来压她,那她自然就能搬出玉皇朝这个天下共主顶在最前面。

  楚摘星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跟着父母去参加喜宴,多得是爱人死在征战之中又另外找个伴。别说再嫁,就是三嫁、四嫁都是寻常事。

  小时候只觉得喜宴上的饭菜好吃,这次经历变故回去才知道人口有多么重要。

  宗门缺,爹爹也缺,爹爹恨不得直接下道旨让寡妇鳏夫两两配对。

  楚摘星在龙门客栈打听消息的时候也把整体情况听了个大概。

  了解到中千世界也差不多,无数的低阶修士虽不能直接去最前线抵御魔族,但处处都少不了他们。并且还承担着一项隐形任务,那就是孕育后代。

  在这方面魔族天然地就拥有优势,若是异位而处,恐怕此时的基数已是人族的数倍。

  好在他们地盘不大,能孕育出却养不起,变相削减了基数。而人族联合各族,以庞大的基数为后盾,这才勉强能压住魔族。

  因此玉皇朝内部虽然讲关系成风,在促进人口增长这方面还是十分认真的。天下生民之籍册与其凝聚而成的王朝龙虎气,就是它号令群雄的根本。

  修士抵御魔族最最基本的前提就是先被生下来,然后成功活到六岁。

  这顶帽子扣下来,连沈山长都变了脸色。

  意图削减人口的罪名,别说她一个小小的书院山长,就是整个儒门都扛不住。用鼻子想都知道,这消息一旦流传出去,玉皇朝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儒门的大好机会的。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看这个年轻人,没想到自己还是大大低估了她。

  这哪里是什么绝非池中之物,分明已经化龙了!

  袁则整个人更是如坠云中,一个糖饼的时间,原来是这么来的吗?

  居然全程都没有动用丝毫的武力。

  担当、勇气、责任,急智、辩才、脑力,均是上上之选。

  袁则扪心自问,换做把自己放在楚摘星那个位置上,他是绝对做不到这么好的。

  认这样的人做老大,还真是半点都辱没他。

  如果说袁则之前觉得自己是和楚摘星脾性相投,楚摘星尚处在她的考察期。那么现在就是真正的心悦臣服,把她当做了值得效忠一生的主君。

  楚摘星很忙,忙到没有意察觉出袁则的转变。

  沈山长忙不迭地朝楚摘星赔礼道歉,央求她莫把这消息抖搂出去。楚摘星却挥手止住了她,朝着屋内扬声道:“钟元,出来吧。”

  钟元一直趴在门缝观察情况,他们这些在场的修士都知道,但想着把他叫出来的只有楚摘星一个。

  钟元脸上被泪水冲得白一道黑一道的,活像一只小花猫,抽着鼻子就打开门跑到了楚摘星跟前。

  “你娘好些了吗?”

  “还没醒,但是呼吸要强健些了。”

  “那就好。”楚摘星摸了摸他的头,又把他往前推了几步,“不必对我道歉,你们真正该道歉的是被你们伤害的这一家人。他母亲尚在昏迷之中,妹妹还小,你就向他道歉吧。”

  “我给他道歉?”沈山长惊讶万分。儒门是个最讲尊卑秩序的地方,年长者向年幼者道歉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还隔着如此巨大的身份差距。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山长到底是低了头,对着钟元道了歉。

  钟元眼泪又落了下来,后脑勺被楚摘星拍了一巴掌:“说完正事你再哭。”

  钟元咬牙把泪水憋了回去,沈山长心中却是蓦地一沉,怎么还有正事?

  “他母亲差点身故,不是道个歉就能了结的。他有志学武,还差学费……”

  沈山长心中了然,赶紧说道:“他学武的一应费用全由我们书院负责,别的不敢说,这城里的武馆我还是说得上话的,想上哪家都由他挑。”

  “我也不是欺负人的人,他今年快十岁了,十六岁就是成丁,十六岁之后就由他自己解决费用。钟元,你说呢?”

  钟元眼含泪花,被巨大的惊喜给弄呆了。事情发展到如今,就是巷口那个说书先生也不敢这么编故事。

  谁能想到他前一刻还揽着妹妹躲在房门后,手里握着家中的劈柴刀,准备随时与人拼命,下一刻连今后的学费都有着落了呢。

  只要他学武有成,就谁也不能欺负自己家人了!

  对了,还能报答替他出头的仙师大人!

  楚摘星看得好笑,又拍了他后背一下,钟元这才回神,连连点头。

  沈山长也悄悄舒了一口气,这个要求还算公道,并不是狮子大开口。他们书院也有择优录取,学费全免的优等生,只当是今后六年多录取了一个优等生就是了。

  至于从第二年就开始收到差点能让整个书院破产的天价账单,沈山长足足五年没有睡好觉那就是后话了。

  事情到此本就算圆满解决,偏楚摘星最近点背到她自己都害怕。她正想着赶紧闪人把把袁则给甩掉,仿若游魂一般的孙尚正好拦在了她面前。

  楚摘星不想理这个书呆子,怔怔出神的孙尚见到他却突然像是回了魂,试图来扯她衣袖扑了个空后又近乎哀求的问道:“守节无法建立大同社会,那是不是只要我上最前线诛灭魔族就能早日建立大同社会了?”

  楚摘星无话可说,因为和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没什么好说的。

  就刚筑基中期,平常从来没练过的小身板,上了最前线能不能撑过三十个回合都要打个问号。

  而根据楚摘星的观察,以此人对建立大同社会的执拗,她相信自己只要说个能字,这人恐怕能立刻收拾行囊,自备干粮去两族交战的最前线。

  那就不是少年久有凌云志,斩魔诛邪若等闲了,而是变相的让他去送死。

  但这事要是不解决也很麻烦,因为正常人很难理解执拗的人究竟会怎么想。

  楚摘星不想背上对修行极为不利的人命因果,所以她很快走到孙尚面前,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腹上。

  孙尚当即如炮弹般飞了出去,不过并没有炮弹飞得那么远,只有五十米不到,其落点是一口大水井。

  过程有点磕绊,但终究是进去了。

  袁则安抚好还是有些懵的钟元,只听扑通一声后又接着厉声惨叫,下意识走到了楚摘星身边:“老大……你不是,你又做什么了?”

  “有人脑子发热,帮他清醒清醒。水缸太小,此处无河,聊以井代之。”楚摘星自己都没发现,只和儒门的书生待了一会儿,她说话就变得文绉绉的了。

  “孙尚?”

  “嗯。”

  袁则得到答复后惋惜地直摇头:“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怎么,扔不得他?”

  “我可惜的不是这个。”吊足了楚摘星胃口之后才接着说道:“这水井是巷中各户凑在一起打的,今日吊了了酸儒进去,恐怕半月之内大家喝的水都是酸的了。”

  楚摘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早知道就费劲一些把这人丢河里。”旋即对着四周居民抱拳赔罪:“诸位,是我考虑不周,对不住。”

  围观的居民皆是放声大笑,只觉这两位仙师大人不像其他人,说话怪有意思的。

  有些自觉受辱的学生热血冲头准备上前拼命,却被有眼色的下死力拦住。

  他们要是地头蛇,这两就是过江的猛龙。

  山长都服了软,拿个夫子开涮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此人又不是第一次打书院的夫子了,还不照样什么事都没有?

  交束脩去书院读书,准备考取功名做个亲民官好剐油水而已,难不成还真玩命啊?

  楚摘星嘲讽归嘲讽,心里还是明白不能玩过火。她不可能长久地待在这,钟元未来却要指着书院给学费。

  修行中人轻易不会违誓,可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卡一卡,办法还是很多的。

  因而在心底数过五声后走到了井边。此时的孙尚已经摆脱最初的慌乱,正积极展开自救。

  儒门腾云之术需要书飞字。不过不知是忙中出错还是学艺不精,亦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反正孙尚哆哆嗦嗦,一连三次都在勾连灵力时失败。而且井壁上长满了青苔,光滑潮湿,也没法爬上来。所以楚摘星在心里都数过三十声了孙尚还没出来。

  袁则是个促狭鬼,故意对着井里大吼:“孙夫子,怎么不上来,是喜欢待在井里吗?”

  袁则没指望能收到回答,不意孙尚过于实诚,颤声道:“非是喜欢,实是水...水太凉,没办法使用灵力。烦请……救……”

  一个救字说得百转千回,令袁则敬佩不已。

  论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块,儒门说第二,没有宗门敢居第一。

  但他和楚摘星想法差不多,生怕把人给气到上了吊,当即准备把人给拉上来。

  有人比他动作更快,灵力化作的幽蓝色大手揪住孙尚的衣领把人给拎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毫不留情的训斥:“先贤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身都没有修好,觉井水太凉,谈何去最前线杀魔族以求平天下。糊涂,此事今后休得再提。”

  这话说得极重,可孙尚只是一见来人先是大惊失色,随后释然地诺诺连声,并不敢反驳一句。

  来者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靛蓝长衫,双目如炬,气质却极为自然温和,观之令人不自觉的想亲近。与其并行的女子则迥然不同,严肃方正,原本柔和的眉目都显得威严十足,望而生畏。

  楚摘星的眼睛小小地眯了起来,这两个人她朦朦胧胧的感知到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原以为是自行离开了。

  可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看完了全程,孙尚又对齐恭敬无比,不敢违逆分毫……

  希望不是来搅事的。

  今天已经和不同的人打了三场,她是真不想打第四场了。

  况且这两个她不一定打得过。加上袁则或许可以,但让她甩掉袁则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他帮忙。

  女子深深看了楚摘星两眼,似要将她这个狠狠落了儒门威风之人的相貌刻进脑中。然后转而埋怨起同行的男子:“庄学兄,你是本界解元,明知有这事也不管一管?”

  男子面对诘问,无奈摊手笑道:“顾学妹,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一个学黄老杂学的,怎么管得住这些圣人嫡传哦。”

  面的男子的一推二五六,女子气极反笑:“庄学兄少拿你性喜黄老之学这套来忽悠我,你中解元时考的可是进士科,内容可都是最正统不过的四书五经。”

  男子耸肩笑笑,并不辩驳,只是拿女子太生气容易长皱纹这件事强行移开了话题。

  姓庄,解元,喜好黄老之学,这几个信息联系到一起,楚摘星很快推出了男子的身份。

  庄聿,本界儒门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以进士科取解元,星榜十四位,年二十五。

  楚摘星忽然觉得中千世界也没那么大了。星榜取百岁以下修士,现今普通人族二十岁娶妻生子,也就是说星榜最少包揽了两代天才。

  可她来中千世界不到半年,再刨除赶路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月有余,就已经见到了燕羽觞、叶落生、庄聿这三个星榜有名的天才,这还不算有星榜实力的杜鹏鲲和袁则。

  她在流影小世界待了十二年,见过的红黑两榜人物也就和这一个多月见的数量差不多,还是说中千世界天才都喜欢扎堆的吗?

  楚摘星却是不知气运相吸这个道理,龙虎汇聚,共创大业合乎天道。

  好在她不是个纠结的人,既然想不明白,晃晃脑袋把脑中乱七糟八的想法给扔了出去。

  正想跑路,又见那女子正好奇地看向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女子是典型的刑堂气质,楚摘星身上多少也带点,所以感觉还蛮亲近的,当下也不急着跑路了,只等着她开口。

  女子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吐出口的只有一句话:“我姓顾,顾书玉。”

  楚摘星整个人都懵了,顾书玉这个名字她应该听说过吗?怎么这人只报出了名字就矜持的笑笑,似乎在等着她热情的迎上去说久仰大名一样。

  为防意外,楚摘星不仅想了星榜,甚至把月榜和日榜也想了一遍,很确定三榜上都没有顾书玉这个名字。

  可这人又能和庄聿有说有笑,明显身份不低。

  这种时候有小弟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消失了一阵的袁则

  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捧李子,黄澄澄的极为诱人,正往嘴里囫囵塞着。闻言连忙把嘴里的核给吐了,代替楚摘星充当了那个热情欢迎的人:“顾书玉,你是儒门四家之一顾显祁的小女儿?”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袁则的身形的确是过于壮硕,快走起来更是压迫感十足,顾书玉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把自己半掩在了庄聿身后。

  袁则并不在意,转而十分自来熟的向庄聿说道:“解元公,吃李子吗?”

  庄聿笑得斯文,也不拒绝,只是从袁则手中取了两颗李子放在手中把玩。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留下的话却让楚摘星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袁则没见过这样的楚摘星,甚至在想,原来她这样意坚如钢的人,也会有动摇的时候吗?

  明知劝不了,但他还是要尝试一下。

  哪有他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老大却打退堂鼓的道理。实在不行,他就要效仿一下玉皇朝黄袍加身的故事了。

  “老大,那顾书玉虽然家学渊源,但年岁尚轻,还不到她娘三分,大可不必深思,伤神。”

  楚摘星摇了摇头,又看向正在哄妹妹的钟元,喃喃道:“她说得对,以武犯禁能救一家人。驳斥歪理邪说功隆百倍,能救千家人。可眼下天下均是如此,我救不了天下。”

  “我要去城外走走。”

  楚摘星说完就走了,袁则拍了拍额头,强迫自己往好处想。

  至少这回还给打招呼了。

  坚城之外是乡落,时至日落,农人们已经背负着农具呼朋唤友准备回家。

  钟元的祖辈也曾是其中一员,终日辛劳,只得温饱。六代勤劳不辍方成了一个小地主,但一场重病,一个丧礼就重新变为赤贫,还要被人欺凌上门。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无立锥之地。

  他们是三千世界的基石,却不知前路在何方。闭眼之后,更不知这满腔热血肥沃了谁家土地。

  可这就是现实。

  固然城外还有大片的土地没有开垦,但尽是山泽湖泊,山精野怪遍地,加上关系盘根错节,玉皇朝在一个元会前就不曾开拓土地了。

  有各种各样的人因各式各样的原因逃入其中,但那里无修士监察,没有定期的消灾解祟,据说平均寿命还不到四十岁。

  楚摘星继续朝外走,到后来已经看不到路,她只能循着空中的生民之气继续向前。

  途有饿殍,路逢倒毙,人皆瘦骨嶙峋,童子悲惨啼哭。明明尚在人间,她却觉得自己恍处鬼域。

  身处野外的百姓,比定天城外的流民还要惨。

  残阳如血,楚摘星终于停了下来,而此时眼前已经没有任何阻碍。她静静看着太阳慢慢没入地面之下,黑暗逐渐成为主流,将她牢牢包裹吞噬。

  天下、黎庶、苍生、百姓,楚摘星从未觉得这些词离自己这么近,这么鲜活。

  右臂再度涌现出几能将她焚烧殆尽的温度,她却在这场炎热中无比清晰地探明了自己的道。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楚摘星就这么站到了东方破晓。袁则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满身露水。

  楚摘星看着正在奋力挣扎而出太阳,冷漠道:“跟着我,可能会死。”

  她现在最没把握的事情就是给人当老大了,可她要践行自己道,必须要很多人帮助。

  袁则对她没有恶意,是个很好的选择。

  袁则满不在乎掸了掸身上的露水:“没事,就算不跟着老大你,我也活不长。”

  “什么?”

  “老大你不会真觉得窥探天机没有影响吧?历代观楼派传人,不入渡劫境,寿数不过五百。我算算,现在我派的渡劫境祖师得从我这往上推十八还是十九代来着。”

  袁则语气平静地不像话,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浑然不觉自己寿数相对于修为来说实在是太过低了。

  楚摘星同样收敛了震惊,平静以待:“我要去混元宗。”看看能不能拿个弟子身份,散修身份在上界举步维艰,自报家门后就像矮了一筹。

  “无事,我本就东游西荡没个正经差事。而且老大你的命轮告诉我,你待不长的,你似乎有很重要的人要去见,到时候我再跟着你就好了。”

  袁则先前还算正经,到后来就不断挑眉,显得有些狡黠。

  “就你话多。”楚摘星这次没有对袁则叫她老大做出反应。

  两人相伴回城,于路都说些欢乐的话题。

  “对了,你说你有望气之术,那真神仙佛的气是什么颜色的?”

  “老大,拜托,真神仙佛都有七彩琉璃光相伴的。就算白龙鱼服,掩藏住了,那也不是我能看的。我想想,可能看一眼就会折寿五年吧,也有可能是十年,而且鼻血肯定会喷个不停。

  不过我还没试过,老大你以后成仙做祖了,我应该可以试试。”

  “滚一边去,我连金丹期都没到,你就敢想着我成仙做祖了?”

  “做人嘛,总是要有梦想的,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差别。对了老大,说到咸鱼,城中有一家馆子的咸鱼蒸肉特别好吃,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等会去尝尝吧。”

  “好,你带路,你做东,我只负责吃。”

  “行行行,你是老大,你说什么都对。”

  身后,旭日东升,朝阳普照万里,黑暗被驱逐无踪。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