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上一局的训练赛里, 江颂因着一些决策上的失误而拖垮了节奏,甚至带崩了整局比赛……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等到第二场江颂被换下去之后, 场上SAG五个人在面对HSG时似乎变得更为吃力了。

  先是在七分钟的时候莫名其妙丢失了第一件法器-位于灵修座的秘典,之后在叶回和陆闻锦商定准备组团去把法器抢回来的时候, 居然还被敌方刺客利用共生之术强行换掉了一个人头。

  法器非但没被抢回来, 甚至还被对面的人反手融进了尼可的身体里,彻底断送了SAG对这件法器的念想, 节奏崩得厉害经济更是亏得根本没眼看,场上五个人的心态开局几分钟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好在第二件法器刷新在火湖,叶回的冥火祭司利用地图优势将其夺取下来之后算是稍稍为团队挽回了些许优势。

  只是这一点点的优势远不足以盘活已然陷入大劣局面的SAG,十一分三十秒,被敌方战士冥鲛强行开启的一波团战是SAG全队彻底葬送比赛的重要原因。

  即使在戚嘉荣谨小慎微的指挥与不厌其烦的提醒之下他们五人对强开团这件事情早有提防,可提防是一回事, 打不打得过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团战节节败退,经济大比分落后, 比赛进行到这一步, HSG已经可以有一万种方式来夺取本场比赛的胜利, 这根本毫无悬念。

  田钟泽的脸色很难看, 死死盯着他面前电脑屏幕上的观赛视角,也不知是在思索什么,江颂坐在他身边的见习位上, 一米八多的人小心翼翼地龟缩成一团,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说实话,虽然江颂平时在队里面艮赳得厉害, 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每次只要一看到田钟泽的脸上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 江颂心里面多多少少还真是有点打怵,头发恨不得都要立起来了。

  等一会儿训练赛结束之后,哥几个一顿血骂那是肯定逃不掉了,当务之急是想想之后该怎么活命吧。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第二局打成这鬼样子,江颂大概率就不会是唯一一个在复盘会上被骂个狗血淋头的倒霉蛋,说心中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那是假的。

  只是虽然有人过来分摊伤害这种事情对于刚捅了大篓子的江颂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但此时此刻江颂心里面更多的反倒是担忧。

  纵然HSG这赛季确实是阵容强大状态极佳好了,但两场训练赛下来,堂堂去年的冠军队竟然被虐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太魔幻现实主义了一点。

  怎么会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呢?江颂根本想不通。

  那些错误,说大也大,但说要补救也绝非是不能补救的……怎么就能让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把雪球滚起来赢得了胜利呢?江颂不知道敌方的视角究竟如何,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眼下,如果SAG以这样的状态开启今年的春季赛,那么别说中期的季中邀请赛了,怕是连个季后赛都费劲能打得进。

  “有什么感想?”江颂坐在一旁不敢说话,田钟泽倒是先开口了,扭过头去轻轻扫了一眼双手揣兜身边把脖子缩在高领毛衣里的江颂,语气不咸不淡。

  “……”江颂没想到田钟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个随堂抽测,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木了一下,把头微微低了下去,“没什么感想……”

  “让你说你就大胆说,别扭扭捏捏的。”

  田钟泽皱眉,吓得江颂当即开口。

  “我就觉得……”

  一边说,一边见江颂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揉了揉鼻子,嘴里面低低地嗫嚅着:“大概是上一局比赛的形式影响了队员的思路吧……要不真不知道为什么这局里他们几个忽然开始光忙着去抓经济连地图都忘了站全。”

  田钟泽一挑眉,点了下头示意江颂继续说下去。

  “射手和术士是完全脱节的,而且你看现在战士位的位置,”江颂伸手指轻轻指了一下屏幕上队员们分站的几个点位,“这队形太分散,如果现在再不及时往灵修座的方向收拢一下站位的话,一会儿打起团来怕是要吃大亏……”

  “而且现在血女视角三点钟位置,那个光域视野我从开局三分钟左右的时候就留意到了,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五个人谁都还没查觉,这应该是本局到目前为止最夸张的一个失误了。”

  “那如果现在是你在游戏里,你会察觉得到么?”

  “……”面对田钟泽的提问,江颂先是怔愣一下,而后思索两秒摇摇头,“我不知道。”

  “呦,突然对自己这么没自信了,”原本一脸严肃的田钟泽一听江颂是这个反应,居然没忍住乐了一声,“一局训练赛就能给你干沉了?”

  “没有。”江颂摇摇头,“我真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田钟泽勾了下嘴角,再次把视线再次移回到了游戏屏幕上,“你比他们在场的五个人都谨慎细致得多,这种幼稚的错误,我相信轮不到你头上。”

  “……”

  有一说一,田钟泽这番话这属实是有点给江颂整不会了,自己这会儿该回些什么?谢谢?还行?您抬举?

  什么情况啊!刚才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顿骂,怎么这会儿还给个巴掌给个甜枣了?

  “当然了,得是在你不犯病的情况下。”不等江颂琢磨完,田钟泽忽然十分生硬地补了一句,“今天这样肯定是不行。”

  得,白感动。江颂在旁边一头黑线地抽搐了两下嘴角。

  “不过有一说一,你刚才那些见解讲得不错。”田钟泽对江颂点点头表示赞许,“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所以现在回过头来看,你这不是会把视野放在全局上么?怎么第一场训练赛的时候莽得像个第一次上比赛急着要跟全世界人民证明自己的生瓜蛋子一样。”

  “我……”

  “沉稳和交流确实不是你的优点和强项,但你总可以想想办法把它变成你的优点,”田钟泽的语气逐渐开始变得意味深长了一起来,“这不好么?总比坐以待毙强。”

  “可这怎么变啊。”江颂苦笑了一下,不知道田钟泽这会儿是在跟自己打什么哑谜。

  “也不难,”田钟泽一挑眉,“最开始沉不下去的时候就先装,等装久了自然就习惯了,给自己凹人设不会么?”

  讲道理,话能聊到这份上,江颂感觉自己已经有些分辨不清田教练到底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了。

  “我闲的没事装这干什么。”

  “因为总像现在这样风风火火的不好,”田钟泽摇摇头,“莽撞,不细致,还独性。”

  “你刚不还说我细致呢么。”

  江颂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哭笑不得,鼻子用力嗅了两下,没酒气,这田钟泽也没喝多啊怎么说话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的了。

  “不是一回事。”

  田钟泽摆摆手,脸上的笑容也不知是在笑话江颂耿直听不懂自己话中的深意,还是另有他因。

  “可能按照常理,或许人是应该趁着自己年轻的时候激进一点张扬一点,但江颂你得明白,你现在所在的位置给不了你太多这样的时间。”

  ……

  江颂眨眨眼睛,没有吱声。

  怎么说呢,既然已经聊到了这个份上,江颂其实能够隐隐感觉到,这些话绝不只是田钟泽的一时兴起话赶话赶到了这么简单。

  相反,这是他的蓄谋已久。

  他可能很早之前就已经想过要把这些事情说给江颂听了,而今天只是恰好被他抓住的一个绝妙的时机而已。

  -

  “你很崇拜夏卿欢是吧。”

  “啊?”江颂怔愣一下,被田钟泽这驴唇不对马嘴上句不接下句的交流方式给说懵了。

  思索两秒之后木讷地点头,“……全联盟,大概没几个新出道的不崇拜他吧。”

  “那你知道夏卿欢在没出道之前,在青训队的时候是什么样么?”

  江颂摇摇头。

  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夏卿欢这人简直神秘得像是在出道之前压根都没存在于这个星球上过一样。

  仿佛前脚刚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后脚就到联赛上去打首发了,又上哪知道他青训时候的样子去?

  “那我要是现在告诉你的话,你可别傻兮兮地去告诉别人。”田钟泽对着江颂笑了一下。

  “不会,”江颂连忙摇摇头,没成想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真给他兴趣调动起来了。“你说。”

  “我这么和你讲吧。”

  此时此刻,田钟泽整个人表情神秘到几乎有点做作,让江颂看得别扭:“就你现在身边认识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加起来,数点数点盘算盘算,怕是都没一个能疯得过以前的夏卿欢的。”

  “什么?”

  “抽烟喝酒打群架……哎,用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话怎么形容?叫校霸是吧。”

  “……”

  “而且你知道为什么夏卿欢游戏实力天赋异禀么?”

  “为什么?”

  “高中逃课去网吧练出来的。”

  “什么?!”江颂惊得下巴要掉地上,“可是不是说夏卿欢上学那会儿还是他们班里的尖子生么?人家上过重点班呢……”

  江颂已然是被田钟泽的这句话给震惊到有些控制不住音量。

  不过还好,前面几个队友的降噪耳机个顶个的好使,丝毫没被他们开小会的两个人所打扰。

  “谁跟你说尖子生就不能是不良少年了?你这是什么刻板印象,”田钟泽眯缝了一下眼睛,“前一天晚上通宵打游戏,后一天数学考试年级前五名还准能有他一个名额。一点不犯毛病,你没处说理去。”

  靠。江颂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夏卿欢这人有八核大脑的Buff加成。

  “就夏卿欢刚才参加青训那会儿,街边那些开着豪车混社会的富家公子哥儿,有几个比夏卿欢年龄大的都还得跟夏卿欢点头哈腰地叫两声哥。你和夏卿欢走这么近,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么?”

  江颂僵硬地摇了两下头表示自己对此毫不知情,一瞬间,他甚至连目光都呆滞了。整个人的震惊程度,甚至不亚于听说村口任大爷捡的太岁肉灵芝其实是个废旧飞Ji杯。

  田钟泽笑了一声,没再急着说话,给江颂一点时间让他稍稍反应一会儿。

  “不是,”十几秒的沉默后,江颂终于稍稍回神了,就见他猛地靠近田钟泽,声音放低眉头皱得死死的,“你说的这真是夏卿欢……不是你编来骗我的吧?”

  “骗你这干什么,那你也把我想得太无聊了,”田钟泽一咂嘴,“不过后来青训结束正式入队去了HSG之后,夏卿欢和那些人就彻底断了,一直到现在都没见再联系过。

  “他不和你说这些,应该也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回忆那些黑历史,人嘛……总得有点过去。”

  近乎丧失了言语功能的江颂,此时此刻的脑海中,尽都是十多岁时候的夏卿欢在外面跟小混混打架斗殴寻欢作乐的诡异画面。

  那得是什么样一个违和又惊悚的场景……

  而且江颂敢肯定,当初的夏卿欢玩的东西,和江颂上学时他们学校的那些小地痞子们玩得肯定不能是一个档次的玩意。

  夏卿欢家那么有钱,他身边的人也都那么有钱,我靠,他当初得玩得多野啊!

  “那他后来是怎么变得现在这么……”

  一时间,江颂大脑当场宕机,他好像词穷到有点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形容现在的夏卿欢了。

  没错,就是那个温文尔雅恨不得连脏字都不会说一个,仿佛永远那么清隽永远仙气飘飘的夏卿欢,江颂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太认识他了。

  ……

  “后来是因为那段时间我正好也在HSG做实习教练,就像我刚才和你说的一样,我对夏卿欢说如果真想取得好成绩,当务之急是把浮躁莽撞的毛病改掉,得试着让自己沉淀下来。”

  “学不会就先装,装沉稳,装成熟,装细致,装冷静。”

  “而且不得不说夏卿欢很聪明,他也比任何人都学得快学得像。你瞧现在,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装出来的痕迹,对吧。”

  江颂没有去回答田钟泽的这个问题,他没有心情回答。

  田钟泽脸上浮现出来那一本满足的笑容不像是演的,这让江颂觉得很不舒服。

  “江颂你得知道,面具戴久了总有一天会长在脸上,这对于现在的你们而言未尝不是一句好话。”

  江颂闻声抬眼。

  在他看向田钟泽的时候,目光里早已经褪去了刚才那种因着比赛失利而陷入的畏惧与窘迫,因为他忽然想极为严肃地向田钟泽征询一个答案。

  纵使曾经的夏卿欢有千百种不好,但在江颂看来,想以这样的方式来试图去改变一个人性格,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可你觉得这样就是对的么?”江颂开口了。

  “有时候对与错本就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只在乎人用什么眼光去看待它。”

  田钟泽语气淡然,把桌上冒着热气的水杯捧在手里,平静到像是早就猜到江颂会这样问自己。

  “至少现在来看,以夏卿欢目前所做出的成绩来讲,我当然是对的。”

  “如果直到今天夏卿欢还是同之前一样的脾气秉性,那他或许早已经离开联赛销声匿迹多年,就更不会有你们现在看到的在赛场上万众瞩目的夏老板了。”

  “可如果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江颂低下头去,望着自己搭在腿上的交叠的指尖,“或许您是对的吧,也或许夏卿欢赞同您,可惜的是我不是夏卿欢。”

  “我不聪明,装不了他那么像,我也不想装。”

  “嗯,你说这话,我不意外。”田钟泽目光挪向别处。

  “您不意外就好,”江颂吸了吸鼻子,“所以千万别期待我能成为第二个夏卿欢。”

  掷地有声。江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偷来的胆子居然敢这样说话。

  “我的问题我会改,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都想变得优秀。”

  “但前提,我首先得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