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这啤酒的劲儿实在不太够, 还是因为最近江颂酒量见长,总之两瓶啤酒下肚之后,除了脑袋稍微有点晕乎之外, 江颂自己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更没说要到发酒疯想当夏卿欢野爹的程度。

  “这酒……差点意思, ”江颂边说, 边举起杯里面最后剩的一点酒来看了看,“连我都灌不趴, 可真没劲。”

  夏卿欢在旁边托着脸轻笑,眼睛不露痕迹地瞟着江颂脸上泛起的那抹鲜丽的桃红色,他是真喜欢。

  “要不要瓶白的?”江颂忽然提议,脑子里的鬼点子一出一出的。

  “为什么非得喝醉了呢,”夏卿欢不解地询问着,也算是委婉地驳斥了江颂的这一请求, “以前不觉得,原来小江这么喜欢喝酒。”

  “不喜欢。”江颂想都没想地否认了夏卿欢的话, “一点都不喜欢。”

  “那还喝。”

  “心情不好, 所以喝。”

  “怎么不好了, 你和我说说?”夏卿欢新拿了个杯子往里倒了可乐, 递到了江颂面前,把那剩下的半杯酒拿得远了些。

  看得出,他是真的不太喜欢江颂喝多酒。刚喝的这两瓶也不过只是迁就着江颂罢了。

  “就是不好。”江颂一皱眉, 扭头看向夏卿欢。

  看了半天, 都要给夏卿欢看毛了,江颂这才终于又稍稍凑近夏卿欢, 低低地开口道:“我问你……昨天晚上的事情,你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小江, ”清楚地感觉到了江颂的靠近,明明是一个会引起夏卿欢微弱躁动的小行为,但偏偏,此时此刻的夏卿欢却能够从中体会到一种让他不太自在的情感,忍不住开口询问,“是我昨晚做了什么让你很反感的事情,所以你今天才会这么在意么?”

  印象中的江颂一直是那种非常典型的大大咧咧粗线条的男孩子性格,完全不像是会死揪着一件事情不放斤斤计较的人,怎么偏偏昨晚的事竟让他这样过不去。

  夏卿欢当然知道今天晚上,江颂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包括他在车上诚心刁难自己去吃大排档,包括他动不动就耍起脾气,使脸色,都是江颂在暗搓搓跟自己泄愤较劲的产物,夏卿欢愿意迁就,他愿意极了,但是他也真是有点想知道究竟自己是做了什么,才能让一向粗线条的江颂这样大动肝火。

  下次也好改正。

  只可惜,江颂并不买他的账,江颂才不惯着他。

  “不知道,你自己想。”说着,又放了两串小牛肉到锅里,“等你想起来了,你再告诉我因为什么生气。”

  “一点提示都没有么?”

  “没有。”

  夏卿欢苦笑。

  这样手足无措一头雾水的夏卿欢可实在是不多见,全队上下,估计也就只有江颂能有这个本事了。

  身边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夏卿欢的思路被迫中断,拿起来一看下意识对着备注蹙了蹙眉。

  何医生。

  完大蛋。

  “小江我去接个电话。”说着,夏卿欢快速拿起手机,披着外套走出了店外。

  拐弯进了小胡同,夏卿欢依稀记得上次平安夜和江颂吃烤肉的时候何大夫也曾打过电话来,这次又是。

  有理由怀疑她是故意蹲点跟自己过意不去的,夏卿欢甚至准备一会儿回车里检查检查有没有她偷摸安装进来的追踪器。

  不情不愿地接通电话,何大夫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

  “卿欢?”

  夏卿欢一只手揣在兜里,在这昏暗的小胡同里面晃晃悠悠,语气有些心不在焉:“嗯?”

  “在哪呢?”

  “外面吃饭。”

  “怎么这么晚才吃饭,自己?”

  “我有没有说过你最近越来越像我妈了何大夫,”夏卿欢仰头,笑得有些无奈,“我妈都没这么关心我。”

  “因为你是我的病人,关心你的情况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何大夫啧了一声,“在和朋友聚餐么?”

  “嗯……是和朋友。”

  “……”

  如此迂回婉转不通透的回答根本就不是夏卿欢一贯的讲话风格,几乎不用第二秒,何大夫便瞬间了然此时此刻夏卿欢这边的状况。

  夏卿欢也当然知道她一定会猜到,所以在听到电话里传来的一声轻叹之后,夏卿欢没忍住笑了一声。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但夏卿欢真不是诚心想让何医生为自己操心费力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每次都这么赶巧,夏卿欢也很无奈。

  “还笑是吧。”何大夫忍着愠怒没发作。

  “那您横不能让我哭吧。”

  “夏卿欢……”听到夏卿欢居然还好意思跟自己贫,怕是料定了自己这个做医生的这会儿拿他没办法,于是何薇索性直接拉开了要和夏卿欢好好理论理论的架势,“咱们之前沟通的时候怎么说的。”

  “说什么……”这回不是夏卿欢故意气人了,大脑真的宕机了半秒钟,因为看到胡同口有两只野猫在打架。

  “我说让你离那个男孩子远一点。”

  想不出答案就公布答案,一向直白的何医生从不在这种没必要的事情上多做纠缠。

  而因着这一句话,夏卿欢才终于肯把思绪从小野猫的身上抽离出来,沉默了。

  “可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何医生,”夏卿欢揉了揉鼻子,转过身去抬起头,目光飘忽地注视着头顶上一盏明灭交替的老式路灯,“……系统脱敏治疗您了解过么?”

  又来了。

  “夏卿欢你诚心的是吧。”何大夫气得要冒烟,别看这夏卿欢平日里规规矩矩斯斯文文一副标准的精英相,但真要比起气死人的功夫……保二争一不敢说,前三的名额他还是可以稍微使使劲的。

  “你都这样了谁还跟你脱敏,脱哪门子的敏,再脱敏你该给你自己脱进去了知道么?”

  “有么?”

  “如果脱敏治疗对你来说真的有用,你觉得我会不考虑么?不接受我的监督你自己也没那个自控力,无非是想给自己接触那个男孩子找点借口立个幌子罢了。”

  要不说人家是心理医生,看问题就是要比一般人通透,夏卿欢是打心眼里佩服,佩服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所以说夏卿欢,是我们对‘远离’这两个字的定义不太一样还是怎么,”何大夫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单独吃饭可算不上是保持距离吧。”

  “我们是队友,约个饭不是正常么?”

  “别怪我没提醒你夏卿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对你目前的病情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我知道,你之前说过很多次了。”

  “那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可以感觉到此时此刻的何大夫正在极力地压抑着心中的无奈和焦急,因为像夏卿欢这样不配合不听话的病人实在是太难搞也太让人头疼了,“之前不是已经老老实实保持距离忍耐一段时间了么?我记得你前几天还在说你们的互动没那么频繁了。”

  “嗯……”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确实前段时间有在刻意疏远江颂,夏卿欢也确实有尝试过努力做一个谨遵医嘱的乖孩子。

  但是在某些时候,或者说是大部分时候,尤其是夜深人静午夜梦回的时候……这种感觉对于夏卿欢来说这还是太难熬了,熬得他心累,熬得他疲乏,熬得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煎熬。

  所有若即若离的疏远,殊不知早已是夏卿欢竭尽全力的苦苦挣扎。夏卿欢的意志力没那么顽强,他早已经不想再坚持了。

  不过这些话注定是无法对何医生说的,虽然接受何医生的治疗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夏卿欢却总是无法与她真正地敞开心扉,他也不知道这种隔阂究竟来自于哪里,试图思索过,但从没有答案。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退回到以前去?”何医生的询问还在继续,很明显,她有些无法接受自己从医三十年的经验终有一天会折在一个小年轻的手上,她得问个清楚。

  “这不是前几天坚持的不错……所以今天奖励自己一下。”夏卿欢说话的时候,甚至被自己逗得笑了一声,“鼓励式教育目前还是很提倡。”

  “夏卿欢你……”

  “何医生您叫了我一晚上名字了。”

  “夏卿欢,”又是一次。

  夏卿欢听得都累。

  “我知道这段时间对你来说的确艰难,我曾经接诊过许多患者是和你一样的情况甚至要比你还严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何大夫语速渐慢,似是要把这些话掰开了揉碎了塞进夏卿欢的脑子里。“但是夏卿欢这不是你放任自己的理由,你得知道,那个男生于你而言永远都不会是什么能帮你逃避现实的温柔乡。”

  “那他是什么呢?”夏卿欢的声音轻轻地,他是真的很想从何大夫的口中听到一个答案。因为单靠他自己,他好像永远也想不清楚。

  毕竟这个问题夏卿欢曾不止一次地思索,而且最近以来还思索得愈发频繁,只可惜思来想去却依旧对答案不得而知,这种感觉并不好受,所以夏卿欢不得不开始寄希望于旁观者。

  而何大夫明显是没想到夏卿欢会这样问自己,愣了一下思索几秒后才道:“是什么?……能是什么,是毒.品,是禁药,是陷阱,是万丈深渊是海市蜃楼……总之不用问了,没什么好词等着你。”

  夏卿欢没再说话。

  “你说他回应不了你任何事情,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这可都是你那天亲口对我说的……”

  “嗯。”

  “所以你要是再这样放纵自己越陷越深,等真到了抽不出身来的那一天,你可就真的是飞蛾扑火引火烧身了夏卿欢。”

  飞蛾扑火……

  或许吧。

  可是发生这样的事,飞蛾也不想的。

  “多为你自己考虑,双相可没你想得那么善良。”

  “我也从来没觉得这个病症善良。”夏卿欢说着,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落下的千沟万壑的伤疤,眉头忍不住紧了一下。

  “既然你们今天已经约了,我拦不住你,但我希望之后你能对你自己的病情,对你的身体负责。”何大夫说得很认真,“戒不彻底胜不过去就干脆远离,希望你明白。”

  嘴里说着希望,但其实何医生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处于一种命令的口吻。而对于夏卿欢这种软硬不吃的主,她似乎也只能采取软硬交替的办法。

  夏卿欢其实有点怕何大夫突然这个样子,因为她每次一这样,都意味着不久后的几天之内她是一定要把他拎去办公室里聊个小半天的。

  夏卿欢是真不想去,以至于挂断电话的时候脑袋里面想的还都是这件事,手机再次响起来时候的前几声,他都根本毫无察觉。

  这次来电的是李阔。昨天酒局上幻月娱乐的总秘。

  今儿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的争先恐后打电话。想和江颂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坐一会儿不被打扰怎么就这么难。

  越想越气,以至于再次接起电话的时候夏卿欢的语气都不太好了:“喂。”

  甚至没叫一声哥。

  不过李阔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依旧笑脸相迎地:“哎,夏老板晚上好。”

  “有事么?”

  “今晚梁总的酒局你没来,梁总刚才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夏卿欢揉了揉眉心,没觉得自己和这位梁总已经熟到了这种程度,心里不免有些别扭,“昨晚喝太多,不舒服……今天想歇了。”

  “啊——是这样啊,”李阔了然,“昨天确实是喝得太多,刚才在酒桌上葛哥还在说昨晚送你回去的时候,你都站不稳了。”

  “啊……是么。”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复着李阔的话,夏卿欢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念叨,昨天居然是葛兴硕送自己回来的。怎么会是他啊……

  “是呗,还说呢,搂着你进基地的时候让你们同队的小江瞧见了,给你们小江惹了好大一顿不痛快,说把队长灌成这样太不应该。”

  “谁?”

  原本已然对这段对话全然丧失了兴趣的夏卿欢因着这一句“小江”而瞬间意识回笼,说话声音都变调了。

  “小江,啊,就是今年拿冠军那个江颂,”丝毫没有察觉到夏卿欢心思的李阔还在兀自念叨着,“昨天葛兴硕送你回去的时候见到他了。”

  “然后呢?”

  “葛哥说当时本来想要送你回房间的,结果被小江死拦着没让,愣是给你抢过去的。”

  “……”

  “葛哥说觉得这小江挺有意思,想哪天攒个局见见他。”李阔笑了笑,“真看不出来你们SAG内部这么和谐,之前网上不还谣传说你和江颂水火不容的互看不爽呢,好家伙看别人多搂你一会儿都不高兴,怎么着,还怕被葛哥占了便宜啊。”

  “没。”

  艹,完蛋,好像要笑出声音来了,克制克制……夏卿欢紧紧咬住嘴唇,一只手照着自己大腿狠掐了一下,极力隐忍让自己不要在旁人面前失态。

  可是心底泛起的兴奋与激动却又实在是难以抑制,比AK还难压的嘴角又一次出现了。

  没有人比此时此刻的夏卿欢更懂得刚才李阔所说的那些话的含金量,就连李阔自己都不可能懂。

  心潮澎湃,热血喷涌,夏卿欢觉得自己怕是一秒都不能等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了,下次有空我们再聚。”

  “好哥我先挂了。”

  说完,夏卿欢甚至没等李阔再回他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快步朝着胡同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