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合您身的赭色衣裳了。”
待到问荇再次沐浴焚香,仆从为难地给他送来件略微带些橙的红衣。
问荇生得高挑,柳家也没特意给他准备衣裳,要再求低调又合乎礼数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会显得紧。
“实在不行,我去问问成衣坊那……”
“不必了。”
问荇披上绣着乌金纹的红衣,莞尔笑道:“这件便好。”
早知道问荇该穿艳的好看,没想到能这么好看。
旁边的老哥儿眼睛看直了,忙不迭从抽屉里取出块墨玉:“问公子,给腰上戴这个!”
“听我的,保准好看。”
要是问荇出身再好些,没有成婚,估计不是他找说亲的媒婆,而是说亲的媒婆踏破他家的门。
衣服俗不俗气是分人的,都是穿红衣,他远远瞧见那柳二少爷分明别着上好蜜蜡还是又俗又轻浮,问荇却能镇住红衣和墨玉。
柳夫人的生辰宴不是小事,几乎漓县周遭有些名头的商家乃至官家都会派些人来。
一是贺喜,二是探柳家风头。
柳连鹊走后,柳家着实没有之前让人瞧着那么安心了。
但暗流不会浮到明面上,今日的气氛还算轻松。
先是群公子小姐在柳家吃茶谈天,到了晚上,他们得移步去画舫里头给柳夫人贺寿,祝柳家往后能如同画舫般平稳驶在琉江之上。
一身红衣的问荇很低调地混入其中,却牢牢吸住宾客们的眼睛。
谢韵和女眷们坐在原处的凉亭里,瞧见那身红衣心里暗骂了声。
问荇是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样,非要穿成这幅模样来出乱七八糟的风头。
“是不是那赘婿!”
她身边的少女倒是激动得两腮微红,十三四岁的年纪对什么都好奇,姑娘们搁下手里的梅花糕,远远看着问荇。
谢韵面无表情咽下一口绿豆糕,被噎得灌了整杯茶。
这断袖也就脸能看,心黑得像刚研磨出的墨,得提醒姑娘们注意些。
不过诸位小姐也知道问荇的夫郎早逝,都没什么旖旎的念头,不过是好奇心作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我及笄了,要找个比他好看的夫君。”
钱庄家的小姐托着腮:“也不知爹爹明年会给我说些什么亲。”
“我还不想成亲,”年岁最小的姑娘眨了眨眼,擦掉嘴上的饼渣,“我往后要去京城里做女官!”
“京城的女官太远了,我爹娘肯定不让,要是咱们这也有女官能做就好了,我肯定也要做。”
“阿韵姐姐,你呢?”
谢韵是这群没出阁的姑娘里岁数最大的,每次出来难免要被问几句婚事。
“我暂时没成婚的想法。”谢韵瞧着笑闹的姑娘们,也开起了玩笑,“反正不找个断袖成婚,你们也不能找。”
“断袖自然不行!”柳小姐赞同道。
“也难怪问公子是断袖,大少爷长得好看呀。”
“是啊,我当时喜欢过柳公子好一阵子。”
一个脸颊上有红痣的漂亮少年凑上来:“我就说哪来脾性这么好的少爷,他之前还替我捡过落下的玉佩。”
他哭丧着脸:“本来以为是什么话本里的开头,我都想好我俩往后生几个孩子了,抬头注意到他额头上的痣,回家哭了整整三天。”
女孩们哄笑起来,有些不嫌事大的娇笑道:“哥儿怎么了,谁说两个哥儿不行?”
问荇捏着茶盏,恰好朝着凉亭的方向看来。
意识到凉亭里是群在闲谈的少女,他歉意地笑了笑,别过眼去。
声音戛然而止。
“两个哥儿或许可以,但你和柳少爷是肯定不行。”
方才打趣的少女讪讪用团扇掩住嘴,羞怯地躲在好友身后。
这下糟糕,开玩笑让事主听着了。
问荇笑着太好看,说话的哥儿光瞧着问荇的脸都不好意思,也慌忙转过头去。
他满脸郁闷:“……他怎么长得比哥儿还好。”
问荇的身份不尴不尬,家仆们对他战战兢兢,少爷堆里他进不去,更不能去哥儿和姑娘那凑热闹。
他就这么到处游荡,反倒是听到些关于柳家的细碎传闻。
除去捕风捉影肯定不靠谱的那些传闻,大多和柳连鹊提过的大差不差。
客人们也知道柳携鹰不好惹,纷纷默契地不去提他,而柳携鹰本人也不在场,估计是跪得太难受不想出来。
但等到去画舫的时候,他将作为下一任家主必须出来。柳夫人办这生辰宴,肯定也有想让他亮相的意思在。
其他的八卦问荇左耳进右耳出,但和柳连鹊相关的明明没几条,他却是记得清楚。
什么走在路上好心送醉酒的哥儿,操办酒宴听感情不和睦的叔母哭了两个时辰,算了三天账发现缺掉五文钱。
又心酸又好笑的事也有————柳连鹊帮得了风寒的同窗誊抄先生笔迹,结果自己抄晕过去又让其他同窗替他誊抄。
里面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但确实听着都像柳连鹊干得出的事。谈论起柳连鹊,众人无一例外都是惋惜,随后话题戛然而止。
“哨子。”
问荇低头,发现是个板凳高的小团子。
锦衣小男孩板着张脸,眼睛和柳连鹊很像,眉毛更浓些。
他见问荇不说话,奶声奶气又重复了一遍:“哨子。”
这孩子有些眼熟。
问荇疑惑地抬头,看向跟随小男孩的两个小厮:“这是何意?”
“回问公子,随鸥少爷说的是嫂子。”小厮擦了擦汗,尴尬地替柳随鸥打圆场,“他年岁小,以为问公子是姑娘……”
“他不似菇凉,他就似我哨子。”
柳随鸥还在换牙,讲话都漏风:“大锅的妻纸,就是哨子。”
这可是夫子说的!
问荇:……
他笑容和蔼:“是,我是你嫂子。”
问荇对柳连鹊的三弟没什么恶感,毕竟这孩子岁数摆在那还愿意替他哥老老实实跪一天守灵,哭得也真情实感,心性至少不坏。
但也只是没有恶感而已。
他不会因为有小孩和柳连鹊一样喜欢板着脸,还长得像柳连鹊,就觉得他可爱。
小男孩终于满意了:“哨子好!”
“随鸥少爷好。”
“随鸥少爷很喜欢他大哥。”身后的小厮笑道,“多谢问公子了。”
“嗯,我喜欢大锅。”
男孩的扣齿清晰了些,他煞有介事点点头:“我以后也要做大锅。”
“是,三少爷当很厉害的大哥!”
小厮们哄着男孩渐渐远去,问荇瞧着男孩暗搓搓背在身后的手,有些想发笑。
好吧,也挺可爱的。
至少比柳携鹰可爱多了。
“公子。”
一个眼熟的小厮匆匆赶来:“我们二少爷想找你。”
他拼命暗示着问荇:“您现在身体还好吧?或者有没有什么急事?要是不行,我去和二公子说。”
“你要是没把我带回去,也会被责怪。”问荇一脸为难,“还是我去好了。”
问公子简直菩萨心肠!
小厮热泪盈眶,在柳家干了这么久,难得有把他当人看的。
“好,不过二少爷现在心情不好,而且身上还带着伤,您到时候顺着点他。”
也是奇怪了,二少爷就盯着问荇不放,非要把问荇弄出好歹,结果反倒把自己整得很惨,问荇阴差阳错压根没事。
这也是好人有好报?
“不会的。”
“他应当只是心情不佳,不会同我动手的。”问荇在小厮眼中,简直浑身散发着温柔的光。
他朝着不远处的另个小厮挤眉弄眼。
要见血了,快去和夫人说!
不远处偷懒的小厮拼命点头,拔腿就跑,宛如有活阎王在追他。
问荇左拐右拐,终于在处僻静的角落里见着了柳携鹰。
“问荇,之前的事咱们一笔勾销,今天是娘的生辰宴,别来惹我。”柳携鹰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带恨意,但没像之前一样粗暴地动武。
只是问荇一句话险些让他破功。
“少爷从未惹我,我也没惹少爷,为什么要一笔勾销?”
红衣青年眼中带着困惑:“我是柳家的赘婿,您做什么我都不该去怨。”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柳携鹰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都准备好拖着等到娘过来,说自己跪祠堂太困睡着撞头撞出的伤是问荇所为,让这个赘婿彻底翻不来身。
可他瞧着问荇那张无辜的脸,实在是难以忍住。
和柳连鹊一样的自以为善解人意,又高高在上。
他的手烦躁抓着胳膊,甚至抓出道道红痕,嘴上也愈发不客气起来:“是,你是最下贱的赘婿,因为那个哥儿也一样下贱。”
柳携鹰压根就不会好好说话拖时间,仆从们低着头不敢听,问荇的脸色骤然沉下。
瞧见问荇的态度变了,柳携鹰心中油然而生种报复的快感,愈发口不择言:“他就是个只配被人骑的,会认几个字就觉得自己不用被人骑被人骂了。”
“还想要柳家?”他笑得愈发癫狂,“做梦吧,他只配嫁给种地的,然后被埋在地里。”
“二公子说得这么清楚,想必是被人骑过吧?”
“你!!!”
问荇骤然刻薄的话瞬间激怒了柳携鹰,他没想到还有下人看着,问荇居然有胆子这么羞辱他。
不等他接着骂,也不等家丁反应过来,青年狭长的眼中划过丝只有他们两人可见的轻蔑。
“也难怪二公子会这么说,毕竟二公子大字不识,觉得能骂两句,自己就是个人物,就能追得上他了。”
“你瞧瞧你的脸。”
问荇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一字一顿道:“虚成这样————”
“不会是被人骑的吧?”
他声音很低,但恰巧能让柳携鹰听得一清二楚。
“问荇!!!!”
柳携鹰愤怒地咆哮着,朝他扑过来。
问荇这回没再只躲藏,抬脚轻而易举绊住柳携鹰,趁着家丁们还呆愣着,飞速收回腿。
柳携鹰失去平衡,重重朝着地上倒去。
问荇轻而易举揪起他后颈处的衣服,声音寒凉,又好似呢喃。
“你连给他垫脚都不配。”
随后他微笑着,专挑着不致命的小腹给了柳携鹰重重一拳。
这拳不光打得柳携鹰直不起腰,还打得他耳边嗡鸣,眼冒金星。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两人小厮想要上前劝阻时,问荇已经换上副愤怒的模样。
“问公子,你冷静!”
问荇眼眶通红,被拉开时宛如困兽般死死盯着柳携鹰,盯得柳携鹰脊背发凉。
“他是二少爷的兄长,二少爷你当着我的面侮辱他,瞧不上我可以,对得起他怀胎十月的母亲吗?”
“我是蠢笨,听不懂有些话,但你编排我夫郎他不检点,他在天之灵会一直看着你!”
他声声泣血,闻声赶来的柳家旁支听得浑身一震。
编排哥儿的清白,那可是头等的混账事。
尤其是编排已死的哥儿。
“我没有!”柳携鹰捂着肚子痛呼,他视线尚且不清楚,问荇的表情在他眼中扭曲。
像是愤怒,又像是笑。
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纯粹的冷漠。
像在看路边的野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是真当我不会打架了。
随鸥:哨纸!
小问:……小朋友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