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老祝状态转好,问荇悄然退下台去,都到角落将自己脸上厚重的面具揭下来透气。
唱戏用的面具笨重,粘在脸上让人很不舒服,若不是为了藏身份,他一点也不愿意带。
“灶房说了熊掌马上就烹制好。”阿明一脸喜色冲过来,“我刚刚站在包厢边上,听着人夸我们醇香楼,说咱们很有心思,难怪能挣大钱!”
“问小哥你也太了不起了,怎么想出这办法的?”精明的老伙计激动得满脸通红。
“突发奇想而已,没帮倒忙就好。”问荇擦了擦额角被闷出的汗,“等会熊掌开始做后,依照先前说的找两个机灵的跑堂去主持喊价,我就不去了。”
“瞧我这糊涂的!”阿明一拍脑门,“我还当问小哥要去管喊价,我这就去通知他俩别偷懒了。”
问荇把场子控得太好,他都忘了问荇不过是临时上台来救场的了。
问荇这身行头朴素,如果要去插手喊价的事,必须换上喜庆的衣服摘掉面具。
可他为了不被柳家盯上,并不愿意揭面出风头,干脆打算不去凑叫价的热闹,只等主持完赛熊掌后就退下台来。
为了让富商们愿意开高价,醇香楼早就挑了两个面善的伙计打扮得利利落落,保证出价高的客人面上有光。
许曲江安排戏班子把上台献艺挪到烹饪完熊掌后,刚招呼戏班子的人吃口热饭,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忘记来看眼问荇:“你待会就好好歇息会,今晚太辛苦了。”
“我再去老祝那留意下,他赛熊掌应该也烧得快好了。”问荇感觉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重新扣上面具。
“这孩子……”许掌柜看着问荇的背影,瞧向身边同共事多年的老伙计,“办起事真挺不错。”
“是啊。”
老伙计笑道:“挺好,是挺好。”
赛熊掌由于食材更好做熟焖烂,所以烹饪速度快于普通熊掌,待到问荇重新上台,老祝已经把赛熊掌分成了十来份,并且在每一份旁边摆上鲜嫩的青菜,瞧着颇有食欲。
“有没有客官想上前来品尝,今天给大家讨个彩头,愿意过来品尝赛熊掌的客官可以上前,我们醇香楼分文不收!”
“分文不收!”客人们炸开了锅。
哪怕所有人都清楚赛熊掌的成本价格很低,可白占的免费试吃菜有谁不爱?
台下的读书人们拉不下脸凑过去,三三两两汇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坐在雅间的商人们也都端着面子,在盘算叫不叫自家小厮下去尝尝味报个信,倒是些凑热闹的小摊贩、农人蠢蠢欲动。
他们家境一般,虽然温饱可以保障,但平日能支配的银子不多,今个来醇香楼吃菜凑热闹本就肉疼,厚着面皮去尝口赛熊掌就当是白赚了醇香楼掌柜一笔。
这下场面十分热络,只是许多人虽然心动,却犹豫不前。
终于,有个胆子大的摊贩划开凳子走上前来:“我,让我来!”
他虽然吃不着真的熊掌,可能比那些阔商人快一步吃上赛熊掌。
面具下,问荇笑容天衣无缝:“那就请吧。”
也许食客们会赚,但醇香楼肯定不会亏。
全场人都看向他,和他相熟的纸伞铺老板牙都要咬碎了:“娘的,他个卖破竹箩筐的都敢往前凑,我怎么不可以。”
“我也想吃,算我一个!”
见前边已经有人愿意尝试,许多犹豫不前的也都放心下来。
“我也想尝尝。”
“我也是,还有赛熊掌吗————”
问荇见场面趋于混乱,朝着站在旁边的跑堂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下去维持秩序,给客人们添茶倒水。
“先到先得,那就让这两位客官来尝尝,至于其他的赛熊掌……”问荇略微思忖了下。
“我瞧着想来的客人少说有一二十,诸位太热情了,我们准备的食材够不得这么多。”
“但今天人多,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我待会就点人上来品尝吧。”
菊花茶、梅花茶、金银花茶倒在各个桌子台面上的茶杯里,阿明满头大汗抱着几壶酒满场子添。
场下情况被安抚住,卖竹编的乐颠颠搓着手站在老祝跟前,他晚上点得菜少,压根没吃饱,眼睛粘在赛熊掌上都挪不开。
他旁边的纸伞铺老板还有些扭捏,不自在地弯了弯腰:“我们该怎么吃好?”
“直接吃就好,为了待会能体验熊掌的本味,赛熊掌不用繁琐的方式烹饪。”问荇将两个精致的碟子端给他们,“说多少都不如亲自试试,两位客官尝尝看。”
老祝紧张盯着冒着热气的碟子,他虽然对自己的厨艺心里有底,可还是紧张过头。
“我就不客气了!”
竹编摊摊主迫不及待将赛熊掌送入口中。
嫩滑的水萝卜炖煮到烂,搭配上细细切碎肥瘦均匀的肉糜揉制,明明是算得上普通的食材,却香气四溢且入口即化,一抿就能带出鲜美的汤汁。
再仔细品味,赛熊掌中甚至还有隐约的豆香,也不知厨子是怎么做到将它们容在一起无比和谐的。
可惜他太饿了,所以干脆是囫囵吞下赛熊掌,回过神碟子里已经快空了。
他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把剩下那点肉糜塞进嘴里,连旁边点缀的青菜也没放过。
青菜轻咬下去,发出微微爆汁的声音。
“太好吃了,怎么这么香!”他不住地称赞着,拼命回忆方才的美妙滋味。
纸伞铺老板没他话多,只是闷声吃掉了碟子里的,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又发觉许多人盯着他看,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可他方才下意识的动作过于直白,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在这都能闻到香味,馋死我了。”一个书生咽了咽口水,附在同伴耳边,“据说醇香楼有种特制香料,比西域来的都要有滋味,他们肯定是放了特制香料,不如我们待会去试试尝……”
“君子远庖厨,你自重。”旁边的书生端着坐姿,一板一眼道,“不过醇香楼要是能把烧熊掌做成菜售卖,倒是可以点来尝尝。”
他的馋虫也被勾起,若不是非要抛头露面才能尝到,肯定也愿意去试吃。
问荇忙里偷时间,跑到角落同许掌柜简单说了些什么,许掌柜点点头,问荇就又上台来。
问荇扫视了一圈客人,好似听懂他们的心声:“待会我再点十个客人上台品尝,还想要品尝的客人也无需担心。”
“我们掌柜的说了,这道赛熊掌往后会加入醇香楼的菜单,不过需等半月以后,到时候欢迎诸位再来品尝。”
问荇把算盘打得明白。
如果现在立马把赛熊掌加入菜单,只能赚一笔快钱,而且保不齐有些想吃熊掌的富商不乐意自己和其他人同个时间吃看起来很像的一道菜,别人只要几十文,而自己又花出大价钱。
但如果放到半月后,恰巧那时候熊掌的风头刚过去,再把赛熊掌送上餐桌,让平头老百姓都能尝到鲜,吃熊掌的富贵人家也能提早有了面子,人人都满意,醇香楼还能再收一波名气。
至少现在,他需要暂时让赛熊掌显得足够神秘,吊满食客胃口。
“………醇香楼是有会读心的能人异士吗?”话唠的书生目瞪口呆,他刚刚才说完,怎么醇香楼就立马顺水推舟将赛熊掌推了出来。
“兴许只是准备齐全罢了。”他的同伴似笑非笑看过来,“你当谁都同你这样,整日就会咋咋呼呼。”
“生意人都精着呐。”
即使有时候瞧不上商贾,可他不得不承认,商贾在某些地方远比他们有本事。
听到书生们的话,坐在书生们旁边一桌的中年男子不甘地低下头饮酒:“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暗自嘀咕:“许曲江就是命好。”
他家酒馆离醇香楼只有一条街,结果生意差了醇香楼不止一星半点,他也是好奇醇香楼是如何挣钱,才会来凑热闹。
眼见着醇香楼家伙计也只是伙计,跑堂也只是跑堂,最多就是精明了点。
醇香楼不过是运气好总能得些食材珍品食材,有什么了不起的。
等他上去尝了那赛熊掌,别管好不好吃,都要赏许曲江一张大黑脸,给全场的食客都瞧见,让他们下不来台!
怀揣着这种心思,他热络地把身子往前探,想成为那十个人之一:“我也想尝尝赛熊掌!”
场上想来尝熊掌的不到三十人,他的位置虽然小但显眼,如果嗓门大些,被选上的几率按理来说很大。
可问荇的目光在二楼和一楼的客座包间游弋,怎么都没落到酒馆老板的脸上,仿佛当他不存在似得。
问荇并不是毫无目的的随便点人上台,也没有全数只盯着富贵人家看,而是尽量把每种客人都顾及到。
找了一圈,问荇依照不同人的着装和举止判断他们的身份,点了两个商人,两个农户,一个猎户,一个官差,然后点了两个富商派来的小厮,又点了个十岁出头的小公子。
他本来还想点个读书人,可苦于书生都不愿意往前走,全都安安稳稳坐在座位上,问荇只能作罢又点了个商人上来。
酒馆老板急得冒汗,这戴面具的伙计点人点得这么散,按理来说不应该看不到他啊?
问荇扫了眼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的酒馆老板,若无其事别开目光。
得亏他记性好,还记得之前上街买货卖货,这酒馆老板遇着醇香楼的人就脸黑的像奔丧,次次都是一副鬼样子。
就当他小人之心好了,今天大喜的日子谁也别想窜出来碍人眼,当跳梁小丑。
“好耶!”小公子蹦蹦跳跳走上前来,没顾忌大人们,迫不及待端起一盘,闻了闻,瞪大眼睛。
“好香呀。”
“永儿,记着吃相好点。”
年轻的父亲无奈拦住自家调皮的孩子,他担心待会永儿吃得开心,又想干舔手指的事情丢人。
孩子不加掩饰的夸赞引得桌前发出善意笑声,其他人可能作假收了醇香楼钱,但这个岁数的孩子愿意直白又天真的赞叹,可信度是极其之高的。
今天场子大,找碴的人也不会少,许曲江本来担忧问荇运气不好点着来胡闹的家伙,可看上台人的反应,他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十来个人,各行各业,不同年龄,给的均是正向的反应,就连个七老八十,牙都掉光的食客,都表示这道菜能轻易吃下去。
熊掌难得,可萝卜和肉好得,或许阴差阳错,醇香楼又摸索出一道招牌菜也没准。
“你刚刚吃着怎么样?”
雅座里,锦衣华服的商贾身边站着恭敬的下人,商人眼中对熊掌的兴味愈发浓烈。
“回老爷,他家厨子手艺很好。”下人毕恭毕敬。
“哦?那你觉得和之前去的其他酒楼比如何。”
下人谨慎开口:“就单说烧菜,是我们几日在江安镇遇着最好的,其他菜小的没尝过,也不敢胡说八道。”
“我知道了。”商贾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他看向旁边安安静静喝茶的年轻男子:“三弟,你也尝了他家一圈菜,意下如何呢?”
男子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先教他们烹道熊掌,再掌次席试试,若是办得好,父亲的六十大寿再考虑承给醇香楼。”
“三弟思虑就是谨慎,还知道多观望观望。”商人欣慰地笑了,“一转眼,你居然也长大了。”
男子笑了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毕竟寿宴需要请柳家来,自然马虎不得。”
虽然他敬重的,想请的人,已经再也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