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守寡后我被亡妻罩了[种田]>第68章 为你而活

  “可…”长生还想继续争辩,却被问荇一顿掰扯到卡了壳。

  “可他本性不坏。”

  “既然都进来了,而且剩余两个时辰,应当还有转圜的余地。”

  柳连鹊讲话慢悠悠,刚刚两人唇枪舌剑他就安静听着,现在长生讲不出话,他可算找到插话的机会。

  能救,还是别杀。

  “夫郎说得对。”问荇赶紧帮腔,“血玉还能拖时间,我们赶紧动身。”

  “……带上我。”

  长生被两人轮番劝得头晕脑胀:“一个半时辰,如果无法唤回他的理智,我还是会出手。”

  他等了多年找不到突破口,确实是心急为对付进宝干了些不太光彩的事,有损修道者的心境。

  “我们现在也算同路人,能否让我问下道长为何来此处,非要针对着进宝?”问荇引柳连鹊和长生往进宝住的屋子走。

  “要从我那师兄说起。”

  长生叹了口气,这事已经不必隐瞒:“我的师门不便透露,只能告诉你们我师兄颇具天赋,却走了邪路,妄图通过献祭生魂逆转时运。”

  “而进宝便是他邪术的牺牲者,可进宝化成邪祟怨念深重,依照天命推算必须除去,可当我下山除祟时却发现他退行成了小鬼。”

  “除去邪祟无碍,可小鬼会折损我道行,所以……”

  哦,冲业绩怕被反噬啊。

  问荇无语:“你们修道之人居然还讲究这些,那既然他成了小鬼,不除就好了。”

  “若真是普通小鬼就算了,可他本质还是邪祟,只是二十余年前怨气被封锁而已。”长生也很无奈,“我倒想省事,也不用落脚此处,时不时就得想办法解决他。”

  “那你师兄在这宅邸做了什么?”

  这么听下来,长生固然倒霉,可进宝简直是遭了他师兄的无妄之灾。

  “八十年前,他曾落脚此处,助这家家主施行惨绝人寰的邪术,替整个家族转运。”

  “这里这大户的家主重病,所以依风水举家搬迁这里,靠着邪术多活了近十年。”

  “你师兄也是灰白发灰白瞳?”

  长生点头:“我师门的修道者寿数长,面容不变,但青丝变鹤发,瞳内见阴阳。”

  这样说来,进宝看到的灰白发道人就说得通了。

  “此法过于残忍。”柳连鹊听得直皱眉,“怎可用人生魂来托举家族。”

  “我修道多年,漫长时日隐于深山,也无法理解。”长生沉吟片刻。

  “或许于凡尘有些朱门大户,整个家族的兴旺远重要于个人的命途。”

  “这家有三个孩子,最先被献祭失败致死的是幼女,为防止幼女冤魂作祟,她的骨灰被深埋于树下,永世不得破土。”

  “然后他们盯上的祭品是有喘疾的次子,对这家人来说,只要留个健康的长子当继承人即可。”问荇替长生补完了接下来的话。

  “只是这幼子是否彻底魂飞魄散,目前尚不可知。”

  “原来你猜到了。”长生惊讶。

  “细节里能瞧出来,我总不能真的两眼抓瞎就敢和邪祟硬碰硬。”问荇指向眼前的房屋。

  “到了,这就是进宝之前的屋子。”

  几人仗着没人能瞧到他们,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入。

  屋虽然不大,但里面摆设精致,桌面焚烧着熏香,床头放了书和玩具,这显然不是给下人的待遇。

  一个无面小男孩躺在床上不住咳嗽,他自始至终低着头,神色低迷。

  另个粗布衣服的孩子赶紧递上水:“少爷,喝口水。”

  虚弱男孩被他扶着喝下水,咳嗽声渐平:“三妹走了,接下来就得轮到我。”

  “别说傻话了少爷!”书童赶紧气呼呼反驳他。

  “咱们之前在墙根埋了银子,要等着你能出院子去挖出来买糖呢。”

  他俩的对话听得柳连鹊发愣:“他们说话的声音怎会完全相同?”

  本来这宅子全是无脸人已经非常诡异了,现在又遇到声音一模一样,身量也类似的男孩,就更奇怪了。

  柳连鹊说话时,病弱男孩突然抬起脸,直直朝着三人站的方向看过去:“谁,谁在那里!”

  变故来得太快,柳连鹊脸色白了一瞬,问荇反应过来拉住他的手。

  “走,出去说。”

  听到声音,粗布衣书童立马来到二少爷手指的地方,左看右看:“少爷,这里什么也没有呀。”

  “…许是我昨日没睡好,看错了。”

  书童又探着脑袋看了会,无奈地合上门:“少爷,今夜天凉,你是该早些休息了。”

  “我去放下水盆,等会就回来。”

  “方才被发现了?”

  转到院中,柳连鹊才感觉自己心跳平静下来。

  “放宽心,只有他能看见而已,待会同夫郎解释。”问荇明白其中缘由,自然没柳连鹊那么担心。

  “这家的三小姐死了。”

  他更奇怪另件事情:“可外面一切如常,全然没有发丧的意思。”

  “三小姐被献祭失败而死的,所以他们会转而继续打二少爷主意。”长生轻声道。

  “失败的祭品被恐惧和避讳,这也许是不发丧的原因。”

  “说是祭品,可那是活人。”柳连鹊神情复杂。

  “死后居然连场正常的葬礼都不配有。”

  “难怪他才这么绝望……”问荇思索着。

  “长生道长,我记得幻境是鬼魂生前期望场景,要么他期望自己活在今日,要么就是今日有重要之事期望完成。”

  “是,只有如此幻境才能安抚邪祟。”

  听到血玉,柳连鹊神色黯淡了一瞬,随后恢复如常。

  问荇接着道:“今天恰逢三小姐死亡,这肯定不是他希冀的日常生活,那就说明有大事要发生,而进宝对这件事又恨又悔。”

  “他希望回到今天扭转某个局面。”

  “鬼怪不傻,我们在幻境里扭转有何用。”长生叹息。

  “就算没让宅子烧起来,甚至我能施术让三小姐出现,可也终究只是幻觉,醒后他还是会发觉。”

  “但如果在幻境扭转一切,再让他愧对的人来告解他,让他明白自己的错误已被原谅,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问荇从怀中掏出破损的衣角,那是他昨夜在乱葬岗挖出来的,上面还闪着很微弱的光,说明有一息残念留存。

  “你是要……”长生眼睛渐渐亮起。

  “真是好办法,或许可行。”

  “但现在有个问题,我们无法触碰他们,就如同鬼不能触碰活人。”问荇不紧不慢,“本来能用鸡血破开限制,不过现在有能附身的长生道长,想比更加方便吧?”

  长生:……

  他就该告诉问荇自己就是只鸽子,不会什么移魂术法。

  复杂思想斗争后,长生憋屈地点点头:“行吧,你要我附身哪里?”

  问荇笑容渐渐加深。

  一刻钟后。

  粗布衣的书童端着脸盆出门,将脸盆交给个侍女。

  无面侍女草草接过他手中的脸盆后,男孩没有立刻折回二少爷的房间,反倒是鬼鬼祟祟朝着正对面的屋子靠拢,却迎面又撞上个侍女。

  侍女笑声僵硬:“进宝,这么晚怎么在外面乱逛?”

  “秋草姐,我……”

  “秋草”严厉道:“别告诉我你还惦记着去那边,老爷有吩咐,今晚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秋草姐,我就是好奇嘛。”

  看得出书童人缘很好,所以才会同侍女撒娇。

  “你是担心少爷吧。”“秋草”半蹲下身,恨恨瞄了看热闹的问荇和柳连鹊,可惜她没有表情,这动作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附身谁不好,偏偏拿姑娘面善当借口,要他附身在侍女身上!

  没脸人有什么面善不面善可说。

  “选对了。”柳连鹊松了口气,“方才注意到这侍女性子温和,才会这么晚被喊过来扫落叶,果真该附在她身上。”

  “夫郎这招好厉害。”

  问荇无视掉愤怒的女装道长,旁若无人夸赞着柳连鹊:“这么多侍从侍女,居然都能挑出最合适长生道长附身的那个。”

  长生:……

  你们谁还记得我还在现场?

  书童犹豫了下,这孩子年纪太小终究还是缺心眼,被长生三言两语套路出了话来。

  “他们不让我去看,可每次那间屋子亮起来,少爷,少爷都会身体变差,我很担心少爷。”

  “进宝这孩子真是忠心。”柳连鹊感慨。

  他幼时换过好些侍从侍女,许多人人前恭顺,一口一个大少爷,人后还是会背着他偷摸讲坏话,什么哥儿上不了台面,病痨鬼继承不了家业,真当他听不见。

  可进宝却全心全意为了他的少爷好,甚至不惜去打探危险。

  “他可不是进宝。”哪知问荇微微一笑。

  “或者说,你眼前的才是真进宝,但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进宝。”

  柳连鹊愣了。

  问荇继续解释:“我之前也不确信,但我在本来该埋二少爷的地方挖到了只有下人会穿的粗布麻衣,加上进宝偶尔行为并不像农家小孩。”

  “且夫郎你细想,所有人都看不见我们,唯有躺在病榻上的二少爷能看见,这难道是巧合吗?”

  “我明白了。”

  柳连鹊看向亮着灯的属于二少爷的房间。

  问荇点点头:“就是他。”

  性格可以伪装,可人生前的特征是无法改变的,进宝失控的时候不停地在咳嗽和下意识掐嗓子,说明他生前有喘疾。

  如果“进宝”真的只是书童,胡茅又为什么把菜谱放心交给他呢?

  “可我听你描述,进宝性格应当很跳脱,那二少爷病弱又老成,性格偏差太大。”

  “他到现在连自己都认不清,性格大变也很正常。”问荇又把目光投向进宝,此刻真正的进宝已经完全信了长生的话。

  “面具戴久了估计都不知道该怎么摘下来,前几日他脑子里出现记忆,就好像把长在皮肉上几十年的面具生生撕下,再告诉他你是罪人。”

  “如此大刺激,不疯才怪。”

  听到他这话,长生愈发歉疚,继续掐着嗓子按照问荇给的话术柔声安慰着书童:“少爷不会出事,可那屋里头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要是进去出事了又受伤了,谁管少爷呢?”

  这话是柳连鹊给教的,他看出来二少爷过得并不好。

  大户人家不缺钱,屋里表面光鲜却没有下人帮衬,家仆们对他也不上心,足以说明一切了。

  “对,我得护着少爷。”

  长生这话有奇效,书童果然面露犹豫:“……有些人还偷摸讲风凉话说他迟早会死,我呸!”

  “二少爷一定能长命。”

  “秋草姐,那我先走了,烦你谢谢胡厨子,他那菜二少爷吃着很好。”男孩终于转身离开。

  “太好了。”

  长生见书童被劝返,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小孩子还是好哄,接下来该去找二少爷了。

  “接下来你按我说的来做,我和进宝还算熟悉。”

  真进宝已经死得只剩下麻布片上的残念,二少爷才是问荇认得的进宝,幻境的基础也源自于他。

  一旦刺激二少爷出了问题,前面的铺垫就都白做了。

  “等会他们会过来埋三小姐骨灰,等那时候二少爷会躲在角落里看,还会上前询问。”

  三妹下葬,忠诚的书童偷摸溜去进行邪术的屋内后出了事,如果问荇没猜错,与此同时,二少爷还会发现自己被拿来做活祭品的真相。

  他天生喘疾,性格早熟内敛,本就灰暗的人生在今天迎来最灰暗的时刻。

  长生魂魄离开秋草,继续回到鸽子身上,寻找下个附身的目标。

  他选定了个扛着铲子的壮汉,壮汉僵直了一瞬,随后扫了眼路边的问荇,继续弓身混在队伍之中。

  柳连鹊捧着晕过去的鸽子,目光追随着其中一个壮汉手里的骨灰坛。

  骨灰坛很精致,可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符咒。

  她还这么小,就成了头个牺牲品,明明没有办法去成为邪祟,死后还是让家人忌惮,连个葬礼都没有。

  大红灯笼高高挂,貔貅嘴里叼着金球,眼上镶嵌的红玛瑙好似能流出血水。问荇掏出茱萸,微微躬身,越过层层叠叠挖土埋坑的人,将茱萸摆在槐树前面。

  他身上带的东西无法被幻觉产生的人看见,但却实实在在摆在了那里。

  在叶片落下的瞬间骨灰坛微微发亮,可这些挖土的工人都没察觉到。

  问荇退回空地,看柳连鹊上前献上一根柳枝,两人沉默不语,此刻谁的心情都不好过。

  突然,问荇的衣角被拽了拽。

  这个力道太熟悉了,进宝因为个子长得矮,就喜欢拽他衣角。

  “你们是谁?”

  锦衣男孩怯生生发问:“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他们看不见你们。”

  “你是神仙吗?”

  有外人闯入,他应该去告诉管家,让管家把他们请出去。虽然管家其实瞧不上他,可他好歹算个少爷,肯定会听他话。

  可他见着两个青年替他三妹送了茱萸,而且潜意识里,他告诉自己该信任问荇。

  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下,看来这次不用等长生了,作为幻境的二少爷已经主动找上了他来。

  “我认得你。”问荇半蹲下身,认真看着他,“我从很久之后来,而且马上就该回去。”

  “很久?”男孩警惕后退,面部渐渐显出表情轮廓。

  “我,我能活很久吗?”

  “你没能长命百岁,但用另个方法活了很久。”

  男孩的眼睛渐渐显现,可这反倒让问荇感觉不妙。

  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身上也渐渐泄出黑气。

  “那进宝呢,你认识进宝吗?”

  二少爷没给他喘息思考的时间,急切地问:“我们是朋友,他是不是也用那方式活了很久。”

  “你说啊!”

  “问荇,千万别刺激他!”

  长生察觉到怨气波动,回到鸽子身体里,飞落问荇肩头:“他怨念太强,若你刺激到他会加速血玉失效,他也会彻底崩溃。”

  问荇停顿了下,该不该撒这善意谎言?

  谎言也许能撑片刻,但在记忆恢复的进宝眼里简直比泡沫还脆弱,还会加剧双方的不信任。

  终于,问荇开了口:“我认识他。”

  柳连鹊的心悬到嗓子眼。

  “他比你死得早,但同我认识。”

  “他死了,不可能,不可能……”

  “你骗人!”二少爷尖叫,仆从来来往往,却没人理会他。

  他的潜意识里,从来都知道自己是被忽视,被随时可舍弃的那个。

  他身边只有忠心耿耿的书童了,为什么连这也能失去。

  “他如果都死了,你怎么会认识!!!”

  “问荇!其他人的面部也开始有眼睛了。”柳连鹊观察着四周,愈发察觉不妙。

  因为那些本来就空洞的人偶愈发僵硬,明明逐渐长出不同的容貌,却动作开始趋于同一,仿佛死而不僵的百足虫,就在此时才彻底变成傀儡。

  “不妙。”

  长生在心中掐诀念咒,就等进宝暴走直接收拾他。可他还是有些可惜,明明这次确实离成功很近。

  院子里陷入一片寂静,几个动作僵硬的家仆脸上挂满诡异笑容,以一模一样的姿态,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可问荇置若罔闻:“我没骗你。”

  “因为你活成了他。”

  男童愣住了。

  一个家仆手堪堪要搭上柳连鹊肩膀,在问荇说完的同时也僵硬停止动作。

  柳连鹊不着痕迹后退,和缓缓起身的问荇背靠着背。

  “不可能,我活成别人?活成别人分明是很痛苦的事情。”

  早熟的小少爷脸部表情已经完全显现,就是问荇认识的,进宝的脸。

  他仰头看向问荇,眼中质疑、自责、愤怒、惊讶轮番闪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还遇到过更痛苦的事,需要你活成他来弥补,可那不是你的错。”问荇摸了摸男孩的头,哪怕男孩已经无法控制地露出怨气。

  仆从、侍女陆陆续续全都汇聚在了院里,原本只是缓慢地动作,可现在却都尖叫着朝他们冲来。

  刺耳的鸣叫里似乎还有烈火灼烧的声音,让问荇耳朵疼得嗡嗡作响。

  “你做了几十年的他,那你觉得这几十年里,作为进宝的你怨过自己吗?”

  他语速越来越快,和柳连鹊背靠着背,他们站在无面人的包围圈中心。

  随着问荇话音落下,血玉幻境开始崩塌,朱墙、青瓦、鎏金装饰尽数破碎,无面人化成黑气纠缠一体,金属、沙砾和木料轰然倒塌。

  “小心!”长生急着要支起护罩,却有一道青光快他一步,挡在问荇身前。

  柳连鹊神色淡然,手却不自觉攥紧,青色的光点从他身边散开,轻而易举挡住了袭来的怨气。

  “连鹊!”问荇又惊又喜。

  “……原来我当真有这本事。”柳连鹊看了眼自己的手,目光投向二少爷。

  男孩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着黑气,嘴里只能讲出破碎的字句,怨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好强的怨气,不能拖下去了。”长生也支起淡蓝色的结界。

  “问荇,你还有什么办法快些用,我魂魄离体,待会撑不住了……”

  “无妨,我撑得住。”柳连鹊背着手,神色淡然。

  “你慢慢想,莫急。”

  鸽子呆滞,随后长生摆弄着羽毛偷摸嘀咕:“好吧,你是邪祟,你了不起。”

  “给我半刻钟。”

  问荇抽出一张傍晚道士给他的符咒,在他眼前的祟气立马被弹开。

  哪怕只有短短几秒符咒便失去效果,也足够问荇走到进宝面前。

  “你干什么……”进宝身上的银光已经被黑气掩盖,他艰难看向问荇。

  又是这副样子,他被问荇捡到的时候,也是他坐在地上,问荇站在他边上。

  他想起来了,这是问荇。

  “……大人?”他木木地说了句,“你怎么在这。”

  “杀了我,你快走啊。”

  萦绕的黑气短暂收回他的身体里大半,可收回不代表消失,只是让他本就不堪一击的状态雪上加霜。

  男孩抓着问荇的手腕,绝望地往自己的脖子上送。

  “我不是活人,大人别担心,等我消散了……我不会来找任何人寻仇。”

  “我不担心你找我寻仇,该报的仇你当年已经报过了,该死的都死了。”问荇冷冷收回手,不遂他的愿。

  “你最忠诚的书童半夜想替你探究竟,结果却被宅邸里的人做了替罪羊。”

  “我其实半夜出去过没找着他,我就该再找找的,也不会让他就只剩了一口气……”少爷的手缓缓垂下,他闭上眼,鲜血从他眼角流出。

  “我哭着、喊着,问他们为什么,甚至跪着求他们。”

  “他们把我扶起来,只说我丢面子。”

  “一个下人卖过来的儿子也是下人,死了就死了,等过几日给我换个。”说起这些,他的语调反倒平静得可怕。

  “他们不让我见他,我知道我没有过几日了,我平静地等着,那月月圆,我被人叫醒,也进了那间屋子。”

  他被摁在软垫上,面前诡异的图腾散发着不祥气息,可他却没有挣扎。

  他们说,三妹挣扎了,所以才死,进宝反抗了,所以只剩一口气。

  对啊,都是他们的错。

  “只要我不反抗,我或许还能活下去。”

  带着痛苦的真相还有与生俱来的肺病,继续做大哥的垫脚石。

  “可我没有。”进宝笑了,笑得很难看,“他们说那团黑火来自高贵的神,叫我同火焰许愿家族顺遂,家主的病早日好,从镇里回来的兄长赚大钱,代价就是我的生命。”

  “……我趁着他们不注意,扑进了那盆火里。”

  烈火焚烧着他,他同神明撕心裂肺的许愿,求他有能力摧毁这糟糕的家,代价是他的生命。

  哪怕这一切因那诡谲的神明而起。

  火焰吞噬他前,神明说如你所愿。

  身边升起银色的光,他不再畏惧烈火的灼烧,却感觉呼吸渐渐困难,天生的喘疾再度发作,等到下人们手忙脚乱把他拉出来时,发现他毫发无损却没了呼吸。

  就像溺死在火焰里。

  可随即,他的身躯冒出黑白相间、墨色的烈焰。

  “大人,你早明白我掀起了一场火,下了笼罩宅院的结界,烧光了整个宅院。”

  “也烧死了真的他。”

  怨念滔天的火焰降临,结界封死这深宅,仆人们惊慌逃跑得以保命,可他的血亲哭嚎着求饶,却无一幸免被拦在宅内。

  被烧死的人中有个例外————因为无人救治,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书童。

  其实谁都清楚,书童哪怕不死在大火中,也会死于虚脱,一切来源压根不是作为祭品的二少爷,而是不知名的鬼神和整个大家族的贪欲。

  可清醒过来的小少爷看着一片狼藉,怎么愿意原谅自己?

  “我是罪人。”进宝终于开始激动起哭喊,“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三妹,救不了自己,我还还杀了他!”

  进宝身上的黑气又开始外溢,但问荇身边笼罩着莹莹青蓝,身形俨然不动。

  “你说了这么多,让他说说吧。”

  问荇摊开掌心,本来安安静静的麻布片开始剧烈抖动。

  “进宝,你同意你家少爷的话吗?”

  黑黢黢的残念渐渐显现,他分明弱小,可怨气却不敢进他身分毫。

  “我当时就说怎么这么暖和,原来是起火了。”他身形模模糊糊,蹲在进宝的面前。

  “少爷,你现在还犯喘病吗?”

  “不犯了,再也没犯了。”

  鲜红色的眼泪嘀嗒落下,鬼童狼狈地抹着眼睛:“对不起,我那晚就……就不该让你出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就好。”

  “要是我早些能醒,告诉少爷里面是什么样,说不定我们就能跑出去啦。”怨念生气。

  “大人们都很讨厌,就是那群大人的错。”

  “他们养得那什么玩意,刚一进去一团火扑上来,给我吓傻了。”

  怨念见鬼童越哭越凶,有些无措:“少爷你别哭,我真的害怕了。”

  “我半死的时候我爹都没管我,可我知道你肯定在着急,把我弄得也好急。”

  “真的不怪你,我一直都想和你说,可醒来就发现自己不在宅子里,你又总不来找我。”他笨拙地想掏出帕子,可帕子不在他身上。

  问荇默默递了个帕子上去。

  “是你把我埋在那吧?可少爷把自己关回宅子,我也进不去,你又不出来。”焦黑的怨念叹气。

  “我就知道你这性子准得自责。”

  小少爷焚烧屋子清醒过来后,忍着痛苦将书童剩下的遗物埋在了乱葬岗边,遗物里也有书童沉睡的,虚弱的鬼魂。

  进宝肯定不想理他了,可他知道进宝喜欢热闹,多点鬼陪着他也好。进宝只是命不好当了下人,这种性子到哪都会受欢迎的。

  二少爷将自己锁在宅院支起结界,一呆五十余年。

  从此之后,这座宅院上不管建造什么,换多少户人家,总会遇到各种奇怪的事。

  比如一个鬼童蹦蹦跳跳从树下走过,冲着他们僵硬地笑。

  小少爷不爱笑,不爱动,更讨厌热闹,但是进宝喜欢笑,喜欢动,更喜欢热闹。

  冗长岁月里,无趣冷漠的小少爷孑然一身,却逐渐活成了进宝的模样。

  直到二十余年前,一场意外让他弄丢了自己的记忆,彻底成了他执念里的“进宝”。

  他懵懂走出了院门,认识了很多鬼魂,这反倒是他活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他惦记的,也一直在等他的人,却已经消散了很久很久,只剩下些许残念深埋地下。

  “……你带我走吧。”

  虽然说着丧气话,可邪祟身边的黑气渐渐飘散,而不再是往他体内汇聚。

  男孩的瞳孔渐渐浮现而出。

  “那怎么行。”

  书童声音带着笑:“说好了要少爷长命百岁,这还没到时候。”

  “我在乱葬岗见了好多鬼,但我知道少爷才是最好的。”

  他爹有六个孩子,他是最小的一个,五岁就被卖到这深宅大院,可在家天天遭白眼,在这从来没挨过半点打骂。

  怨气扩散到的地方,景象开始缓缓恢复,他们又回到了那座深宅大院里。

  书童脸上有了实际模样,方才追来的无面人不知去向,夜风刮过,带起门口铜铃轻响。

  “我想去个地方。”二少爷缓缓起身,握住书童伸过来的手。

  “最后陪我去次吧。”

  他扭头看向问荇,问荇笑着像他们挥挥手。

  去吧。

  两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宅邸并肩而行,随后奔跑,越跑越快。仿佛这次只要再快些,再快些,就可以跑过时间,跑过宅院深深。

  “我们要过去吗?”长生鸽子歪头。

  “算了,人家挖自己私房钱,我们凑什么热闹。”问荇抱臂,“我们去另个地方。”

  “听了这么多,你们不好奇那邪鬼的图腾和火焰是什么模样吗?”

  “有理!”长生恍然大悟,他师兄误入歧途,师门也苦这邪神太久,这简直是大好的机会。

  “不过是幻想出来的地方,样式存在偏差也正常。”问荇轻巧推开那扇吞噬整个宅邸生命的门。

  另他们失望,里面的空间模糊扭曲无法踏入,图腾只能勉强看出是野兽模样,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这屋里布局诡异。

  “许是他当时太恐惧,所以没记住。”长生叹息,这么好的线索居然又没了。

  问荇合上门:“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长生不明所以,问荇同这邪神之事又没关系,怎么还对这如此感兴趣。

  他想到什么,表情严肃:“问荇,我虽同你不熟,可也能看出你还算得上脚踏实地。”

  “之前宅邸主人养鬼下场你也见过,可别想着靠什么不当的鬼神一步登天。”

  “道长慎言。”柳连鹊难得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信问荇心中有数。”

  问荇冷笑:“长生道长能说出这话,怕是觉着我心思不正吧。”

  他好奇邪神是担心柳家和邪神有关系,他能挣钱自由本事,用不着求神拜佛。

  只有视人命如草芥,把良心喂狗的家伙,才会用别人的命给自己铺路。

  几人争执间,两个男孩回到了院子里。

  他们身上都沾着泥土,却笑得开心。

  可二少爷拽着他家书童的手,越走脸上笑容越淡。

  终于,他站定在问荇跟前。

  “要干什么?”问荇警觉按住门,他们身后可是这宅子供鬼的地方。

  “没什么。”二少爷极力让自己语调平静,“大人,我不会想死了,总让你们拉着我劝我,显得我怪没用的。”

  他看向身后的书童,脸上绽出笑容:“我想通了,哪怕是替他活,我也应当继续活下去。”

  “我只是想了结掉些事情,很快就好。”

  “他身上怨气是弱了很多,可你小心他失控。”长生依旧不放心,警惕的豆豆眼死死盯着前方。

  “去吧。”问荇让开身,他旁边的柳连鹊也退开一步。

  “快些解决,你差点把家掀了,明晚得替我扫院子,后天也是你扫。”

  二少爷安静点点头,随后一头撞入虚无中。

  “少爷怎么…喜欢这么称呼人了?”书童好奇地问问荇。

  “是指叫我大人?应当是同你学的。”问荇轻声道,“让他学吧,他心里也好受些。”

  “唉。”书童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就不这么叫了,少爷怎么把这学了去。”

  “不过真的很谢谢大人照顾少爷。”书童就要跪下,吓得柳连鹊赶紧把孩子捞起来。

  “少爷有时候心气重,想事情容易想偏,可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嗯,我知道。”问荇状似不经意看了眼柳连鹊。

  “少爷心气重,还喜欢钻牛角尖。”

  得到了柳连鹊略带羞恼的表情,问荇见好就收,看向身后突然焚烧的通天火焰,笑道:“这小子不会要烧死我们吧?”

  “不会。”长生一喜,“我已感觉不到深重的怨气!”

  银色火焰肆意席卷着宅邸,绕开问荇一行,直直扑入院内,空旷的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出火灼的声音。

  “你看那边。”柳连鹊指向院中。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攥着手心的茱萸,紧张看向他们。

  女孩神色清明,身体也并无残缺,见问荇看过来,怯生生行礼道谢。

  “我待会施个咒,送她往生。”长生深吸了一口气,“她埋在这树下,也都已经太久了。”

  象征着不幸的屋内,图腾破碎、蓝火湮灭、红漆掉落,逐渐变成简陋的卧房,中间摆着牌位。

  富丽堂皇的荒唐被焚烧殆尽。

  男孩浑身缠着烈焰扶门而出,黑色的瞳内惧是清明。

  “大人,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有些惴惴不安,“……我不是故意进去的。”

  他只是想烧掉幻境做个了结,结果忘了摆图腾的屋几经改造,现在是柳连鹊和问荇的卧房。

  哪怕已经成了邪祟,他对整治过他好几次的柳连鹊依旧心怀恐惧,见到幻境消失,立马连滚带爬跑出来。

  “没事。”问荇眼角抽了抽。

  “你倒是立功了。”

  “啊?”男孩呆滞。

  他?立功?

  他不是闯大祸了吗?

  “道长。”问荇并不着急,而是看向旁边回到人身,摆弄自己衣摆的长生。

  “你看我夫郎怎样?”

  长生:?

  不是,阁下是三岁小孩吗?

  鉴于问荇替他解决了大麻烦,长生还是耐心又疏离的回答:“很强且少见能自控的邪祟。”

  “他现在是否是完整的魂魄?”

  长生一脸莫名其妙:“当然是,这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已婚的男子真奇怪。

  “夫郎,恭喜你。”问荇没理他,笑着看向柳连鹊。

  “我们并未所处幻境。”

  柳连鹊环顾院内,又低头看了看。

  短暂茫然过后,一阵欣喜涌上他的心头。

  “我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坏了,今天真给夫郎罩了。

  长生:贫道独身即可,受不了已婚男子半点。

  ——————

  给大家梳理下进宝少爷的事。

  他死的时候是不到十岁,被献祭后怨念深重失去理智,直接扬全家,但是只烧了血亲,结界放过逃跑的下人。

  可因为之前他的小书童真进宝被重伤无法逃跑,奄奄一息也被留在火中。

  胡厨子是因为太痴迷搞菜自己被困了,但是他其实不太恨进宝,因为他死后搞到了梦寐以求的调料。

  小少爷愧疚地将书童遗物放在乱葬岗,从此闭门不出,也开始在这块地皮上搞鬼。

  小书童进不去宅子,小少爷不愿意出来,然后小书童祟气不重就消散了,只留下残念在遗物上。

  与此同时少爷逐渐活成小书童的样子,后面彻底失忆就把自己当真小书童了。

  结果这小子大半夜照镜子被柳大少爷当场抓获,成为问荇的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