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外面浓雾弥漫。
姜凌出门没受到阻拦,穿心也不知去了哪里,他走了一路看到大雾里,隐约出现建筑的形状。
虽然他看不见,但是感觉周围总是有魂体环绕。
他极力忽视这种不适感,打算打探打探地形,以便逃跑的时候最快找到路线。
脚下是小青砖道路,前方是一条曲折的梅花灯游廊,瑞兽祥云的屋檐下,一张小横桌前坐着个穿水蓝旧旗袍的女人。
同时空气中响起二胡的声音,音调干涩苦闷,拖长的尾音又高又尖锐,好像一位老者死前吊着的一口浊气。
他甚至能闻到厚重棺材板,散发的陈年腐朽气息。
姜凌向她走近了,看到对方死白的脸,还有眼角流淌下的血泪,拉二胡的手指指甲空空,指尖血淋漓的。
他迅速收回了目光,垂着眼睛看地板,径自往前走。
周围看不见形体的是普通鬼魂,这能看到的一般都是怨气深重的厉鬼。
走到游廊尽头下了台阶,脚下的感觉瞬间不一样了,面前的雾气消散了许多,他能看到地板上的形状。
灰色的地砖上刻有五六米宽的古纹,像是几个难以辨别的古体字。
在姜凌面前有两条分岔路,左边是对影成荫的夹道竹林,右边是流水潺潺的无边镜面水池。
他略作思索,凭直觉走向了左边。
两边的竹林尖端指向道路中间,长条的阴影投在地面,而且有生长、延伸的趋势,越来越低,越来越靠近他……
姜凌脚步不禁加快,他看到了前方摇晃的红色灯笼。
“呼”一阵阴风吹过来,竹林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他本身体力就不太行,这跑了一路心跳更加快了,等到了那不知名的门院前,才堪堪平复了急促的呼吸。
头顶的一排红灯笼轻轻摇晃,墙上黄色的影子交错。
墙上的灯影开始叠加融合,忽然灯笼在眼前晃过,底下多了个佝偻瘦小的黑色影子。
一个身穿绣花衣裳的老婆婆,从里面走了出来。
“年轻人,你要到哪儿去呀?”她面容慈祥,皱巴巴的脸笑起来。
姜凌一打眼觉得这不是鬼,更像是某种精怪。
他后退了一步,道:“你……是什么东西?”
老婆婆脸色变得板正,纠正他道:
“哼,我是灯花婆婆,在这里活了几百年,专门为迷惑的新生鬼魂指路,只需要付出一点点报酬。”
姜凌心念一转,问:“那您一定知道很多事情吧?”
“无所不知,只要你付得起报酬。”
“我想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灯花婆婆惊诧地看着他,“什么……你想回到阳间?”
姜凌点了点头。
“我在这里当差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真是奇怪,竟然有鬼想回到阳间,等着魂飞魄散!对了,你可有得到准许?”
姜凌确定自己还活着,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被当成了“鬼魂”。
不过这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所以就不准备解释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说:“如果得到了允许,我又何必来找你。”
灯花婆婆又是一惊,白色的眼球瞪大了,中间一个黑点紧盯着他,好一会儿突然眯缝起眼睛。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想瞒过主人离开这里,好久没见过这么硬气的‘新生鬼’了。”
然后,她收起笑容,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报酬你给得起吗?”
“你敢说,我敢给。”
灯花婆婆脸上的褶子都要笑没了,眼睛里跳跃兴奋的光,然后压低声音对他说:
“这出去的法子啊,我只告诉你一个,就是……到第九层地狱,蹚水过忘川河,再经过边关瞭望塔到鬼门关,走出去就是阳间了。”
姜凌皱起眉头,“怎么到第九层地狱?”
“这是第二个问题。”
灯花婆婆白眼球里的黑点,盯着他的额头看了看,然后爽快地说:
“从那边的锁魂井下去会到底层地狱,爬着‘天梯’一步步走上去就可以了……哈哈,祝你顺利。”
“……”
姜凌满脸复杂神色,这婆婆的语气好像他是送死一样。
“好了,该你偿还报酬了……我要你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
灯花婆婆裂开了嘴巴,两边的牙口中间裂到耳根,烂掉的牙上挂着几个红色小灯笼。
姜凌低头打量了自己,发现找不到有价值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他问。
忽然,一片浓雾在眼前出现,隔绝了灯花婆婆的脸,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对方看上去有点恼怒。
只能等雾散去,再找机会回来还账了。
他尝试走向迷雾,很快脚下就重新出现了青石板,面前是一个很大的镜面水池,松石和绿意点缀其间。
一曲悦耳空灵的琴音,仿佛从仙境传来。
他循着声音远远看到了一个书斋,周遭灌木环绕,云雀啾啾,颜色鲜活明亮,完全不像刚才见到的灰暗景色。
里面的阴气若有若无,甚至可以忽略。
不过,在看到里面人后,这种回到人间的感觉当然无存。
姜凌想要转身悄悄走,但是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既然来了,不进来坐坐?”
顾流渊垂着如画的眉眼,他眼睫纤长,鼻梁高挺,从这个角度看也相当养眼。
姜凌只好重新走回去,发现对方在专注抚琴,他心情渐渐也放松了下来。
他目光短暂地扫过对方的手,发现上面并没有锁链。
看来这只是顾流渊的一缕魂魄,能随意出入祖宅任何地方,主体却还在古亭里。
他想到了原著里有关锁链的描述,是不久后女主出现解开锁上的封印,男主对她一见钟情,然后霸道地把女主留在身边……
姜凌走到了书斋里,他看着面前的柜子发怔。
除了大量的古籍善本外,还放了许多漆器、金银器、珐琅器、琉璃器,以及一面放在最高处的铜镜。
眼花缭乱,不过如此。
男主也太豪了吧,这样的珍贵藏品都随便放在外面。
他的视线被一只彩陶水波纹瓷罐吸引,小巧精致,质地温润。
身后一曲琴音停止了,接着是衣物摩挲的窸窣声。
“怎么样?”顾流渊从椅子上站起来,抚平了微褶的衣角。
姜凌以为是问他琴艺,下意识点头:
“好,很好听。”
顾流渊嗓音染上了几分笑意,说道:“我是问你,找到出口了吗?”
“……”姜凌惊讶地看着他,警惕起来问:“你在跟踪我?”
对方一声轻笑,说道:“用不着,我能知道你在哪儿。”
姜凌仔细想想也对,这阴间那么多鬼,也许都是他的“眼睛”呢。
“……出口在锁魂井。”他说。
“你要带点东西走吗?”
姜凌蒙了一下,阴间这么热情好客吗,还让他带……带东西走?
小命能带走就行,其他不必了吧……
他刚想开口“婉拒”,忽然听到系统冒出头的声音。
【检测到下一个剧情,请宿主维持‘要钱不要命’人设,在冥界敛财致富,得到法宝“白骨镜”。】
“……”
顾流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如果这些东西他不喜欢,可以换上另一批,总能找到他喜欢的东西。
“真的,可以吗?”姜凌转过头,眼睛带着希冀的光。
顾流渊嘴角笑意渐深,挑眉道:
“当然,随意挑选。”
姜凌小心翼翼,把那只彩陶拿下来,放在手里看了半天。
他在心里盘算这句话真假之际,忽然感觉阴气骤然接近,幽深的阴影倾覆在他身上。
“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吗?”顾流渊眼瞳沉沉,语气宛如蛊惑般问道。
姜凌忍着后退的冲动,讪笑道:
“那还用说。”
你是我的“地府”朋友。
说着,为了证明说话的真实性,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抹去不存在的灰尘。
因为身高不够,伸直了手臂才够到。
顾流渊没有躲开,他侧过半边脸,低头看着他的手背,一丝阴凉之气自然地攀附到他手指上。
姜凌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
顾流渊盯着他的眉眼,缓缓开口:
“你的体质太弱,容易积阴少阳。”
不过对于他来说,姜凌这具身体很舒服,是非常适合放在身边的“小暖炉”。
姜凌似懂非懂,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古董。
这时候,书斋外面出现了两个布衣打扮的家仆。
他们托着两个大箱子,放在柜子下面,然后就听到顾流渊开口:
“我让他们帮你带出去。”
于是,一个家仆帮他把古董,小心放进了其中一个箱子。
顾流渊还随手指了几个,都姜凌看了一眼没拿的,不过最上面的铜镜倒是还留着。
姜凌忍不住开口,问:
“这面镜子看上去很特别,不知道有什么来历。”
顾流渊默了一瞬,说:
“这是‘白骨镜’,不是什么宝贝,现在不能取下来,如果你想要的话,等过两天再送给你。”
两个家仆皆是手一抖,脑门流下汗水,彼此相互看了一眼。
姜凌眼睛微睁,刚到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还想着怎么费口舌,做承诺,甚至搞点特殊手段弄到这玩意。
结果,对方就这么随便承诺给了自己。
这让姜凌有种又被看透的感觉,而顾流渊明显懒得跟他玩“对手戏”。
相反是一步到位,实现他的目的。
姜凌觉得气氛不太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于是准备先行遁走。
“嗯。”顾流渊眼眸幽深,语气间自信在握,轻声道:
“我等你回来……”
姜凌头也不回走进迷雾,循着记忆脚步转向东南,然后就来到了那个挂满红灯笼的屋檐下。
他在灯下等了一会儿,叫了一声“灯花婆婆”。
“呵呵,你逃跑了还敢回来,报酬加倍,我要你的身上最有价值的……”灯花婆婆凶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她要五魂六魄,神识灵海。
几乎每一个向灯花婆婆问路的新生魂,都无一例外掉进陷阱,因为他们意识混沌,身上一无所有,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自身”。
灯花婆婆会吃掉魂体,以滋养自身力量。
“这个报酬够吗?不够我再……”面对灯花婆婆骤然变高大,伸出两只鬼手意图扑向自己,姜凌淡定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灯花婆婆低下头一看,白眼球都快掉出来了。
“这是……红莲令牌?”
姜凌白净的手掌心里,握着一块通体古铜色,雕刻红莲花纹的圆形物件。
闻言,他眼里露出茫然之色,在书斋里偶然看到的东西。
因为小巧可随身携带,所以放在了身上。
“怎么了,这个不行吗?”他问。
灯花婆婆身形突然缩小,背着手佝偻身体,眼神有些讳莫如深。
“这东西我可不敢收,你我无冤无仇,不要拿它来害我。”
“您再瞧瞧……”姜凌上前了一步,结果对方猛然后退两步,凶狠防备地盯着他。
他无可奈何放下手,想了想说:
“这个你不收的话,那我去换个东西,报酬是一定要给的,不能让你白白忙活……”
灯花婆婆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连忙摆了摆枯老的手,说道:
“你走吧,这报酬我不要了。”
这令牌只有出自那位大人之手,私藏令牌可是死罪。
她是要报酬,但是不想搭上小命。
“可是……”
灯花婆婆明显慌张了,直接隐进了灯影里,只违心地留下一句话。
“日行一善而已,别跟婆婆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