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一日十五年>第7章 |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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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一这么小,离了婚怎么办?”严正港问。

  “不知道。”文家河说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她妈妈在家也从来不管,自己吃完饭就睡觉,要么直接去跳舞,没照顾过沁一,一直忙芭蕾事业。”

  “这当妈的真行。”严正港严厉批评,“这么不想管,生孩子干什么?就为了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啊?”

  文家河笑了笑,眼下一片阴影,“是啊,就是为了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啊。”

  严正港一愣,见文家河又一次低下头去,浑身都被悲伤裹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十五年的岁月在交谈。被一点点穿插过间隙,重新缝合。

  文家河想到在狗山,叫了一声:“港哥。”

  他视线上升的很慢。本来想说什么,看到严正港手指上很深的齿痕,一怔。

  是自己咬的吧?

  他认得出自己齿痕。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严正港竟然没骂他。

  “离婚的事儿我让刘萍去安排。”严正港说,“当务之急,把你那房子要回来。责任在她,抚养费、精神损失费该要的要,一分钱也不能少,不能便宜了她。”

  他说正事,文家河想问的话便默默咽下:“港哥,你说人和人之间,怎么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境地?从头到尾我都走正道,为什么他们还是不满意,还是不高兴呢?明明结果都是他们期盼的啊……”

  他说的他们是谁,严正港不用问也知道。

  当年从狗山回来,文家河带他去见过二老。

  那一天,天气出奇的清朗,一家四口坐在院里吃饭,好端端的正聊着工作,突然间文家河就冒出来一句“我们谈恋爱了”,把严正港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了当。

  吃饭之前,文家河曾问过他,愿不愿意陪自己去看望父母。

  严正港当时以为他闹着玩,毕竟问的隐晦,谁也不可能真的一头豁出去往井里跳;尤其他们是两个男人,要面临的考验就更大,他觉得文家河没那么傻。

  结果当天因为这么一句话,文家二老直接把两人赶了出去,当晚给文家河打电话严正港也听见了,让这个记者儿子“改邪归正”,否则就断绝关系。

  文家河看着文文弱弱,是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书生,实则比他贞烈多了。

  那时候都没想别的,只觉得在一起相处挺好。

  连严正港自己都不知道文家河这么有种,能以头颅捍卫感情,他是真宁死不屈啊。

  可惜时机错的太离谱。

  从头到尾,都是不该发生的。

  严正港高干子弟,家里安排的婚姻无法背叛,两人见得第一面他就已经结婚了,当时还有一个严昭礼,都已经上了幼儿园。

  严正港那几年正叛逆的时候,家里安排的妻子可以娶,生了儿子,任务也就完成。

  他的人生追求恣意痛快,如果去狗山的记者没被换成文家河,而是原本定的已婚男记者,大概也不会发展成无法挽回的样子。可是那个时候,白湖报社派来给他写人物专访的偏偏换成了文家河,原因是已婚男记者老婆怀孕,他得陪产,实在走不开,才让二十岁的文家河代替。

  时间错了,一切就都错了。

  足足15年才拉回正道,严正港听文家河提及父母,无从对答。

  那场见面简直是个灾难。他能理解文家河的一腔热,可从当时的角度来看,比起他同为谋士,反而说他是“受害者”更恰当些。他是真的不知道文家河在那天出柜。当然了,他更没想到文家河父母那么坚决,他们养出了一个“刚烈”的儿子,同样的,他们也是“绝不服软”的父母,两方都执拗极了。

  “很多事没得选。”严正港只能劝文家河,“看前边吧,别回头了。”

  文家河勉强笑了笑,贴合他的话:“是啊,该向你学习,不然活着变成一件痛苦的事,该怎么办呢?”

  这个靠笔杆子营生的人身上总有一种文绉绉的倔强,好像大风中怎么也吹不碎的麦秆,顽固而偏执,文静却疯狂。

  严正港看着文家河,不禁想到在狗山那段岁月。

  那个时候,或许自己是真的被他把一颗心搞得七上八下,分不清晚星与太阳,也不知世俗二字如何写。

  只是过去对两个人来说都太遥远。他的肩上承担着两个儿子和这个家的营生,父亲的铁面教诲,母亲的年迈担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严正港无法回头望。他作为律师。可以替受托人分忧解难,作为中建律所的一把手,能考虑到每个下属的将来以后。

  而世界如此广袤,饶是严家家大业大,他的肩膀也注定不可能再有一寸能再让文家河倚靠。

  ——就如过去那样。

  成了家就要先顾天地,再顾妻儿。

  严正港过去愧对文家河,今儿还要重蹈覆辙第二次。

  他退了圈,就连唯一擅长的官司都没办法再为文家河出手,真是老天爷都不让他再和文家河互欠人情。

  林雁让丈夫提前退休,照顾两个儿子。

  却没想到,严正港回来后第一个接送的不是严卓立,是文家河的那个小丫头片子。

  文家河身体不适,昨夜淋了大雨,高烧刚退,无法再受凉。

  下午五点多,严正港便替他去接了文沁一。

  幼儿园放学,门口围满家长,附近还有不少卖三无小吃的流动摊贩挤在人群中,鱼丸粽子乱七八糟,叫声响亮。

  严正港第一次接这么小的小孩,站在墙根,远远看着幼儿园门口。

  广播一响,老师挨个带班出来。

  他倒是没看见小小一团的文沁一,人头攒动中瞧见李老师,严正港忙挤过去,一路的“不好意思,让让。”

  终于来到大门口,他也没看几个小孩,跟李老师说:“老师你好,我来接文沁一。”

  “文沁一不在我们班。”李老师听声音认出他是谁,“哦,你昨晚来过是吧?”

  “对。”严正港说话间瞧见后边又出来一个班,小小的文沁一手里拿着一只小风车,背着大书包站在队伍狩猎往前走,一下子乐了,“沁一,宝贝儿!”

  他个子高。堵在幼儿园门口,其他家长都看不见孩子。

  文沁一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张小脸从帽子下抬起来,还没看见严正港,宽大的帽檐又啪嗒掉下去,遮住她的大眼睛。

  小手重新推了推,小不点瞅见门外冲她笑的严正港,慢慢眨了眨眼。

  这个人,认识。

  昨天和爸爸一起,早上,还送她上学。

  老师喊过解散,小朋友们一哄而散,出去找家长。

  文沁一被挤在最后面,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跑过,没看见她,啪叽一下把小奶团子撞地上。

  “哎哟。”严正港倒抽一口气,两步过来抱起来小不点,给她拍拍小手上的土,满脸心疼,“摔疼没有?”

  文沁一摇摇小脑袋,想起什么,冲老师抬起小手,抓了抓空气。

  严正港以为她要东西,见老师笑着和她小手拍拍,说宝贝再见,这才明白小姑娘这是打招呼呢。

  牵着小不点儿来到车上,严正港打开后门,把孩子抱进去,系上安全带。

  他坐进车里,扭头倒车。

  这条胡同又窄又长,车子能开进来,就是不好退出去。

  昨晚没人,前面道能拐弯。

  今天赶上幼儿园放学,路上堵满了家长。

  连个能掉头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单向朝后倒车。

  文沁一大眼睛瞅瞅严正港,见他扭着头往后看,小手扒着也朝后瞅瞅。

  奈何底盘太低,只能看见真皮座椅,压根看不见玻璃。

  于是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迷茫,不知道他看什么。

  严正港被这孩子逗的想笑:“看什么呢,学我呢不是?”

  文沁一想了一会儿,等严正港车道出去,突然叫了一声:“爸爸。”

  严正港头回听她说话,小奶音又软又糯,一声爸爸叫的他心肝儿抖三抖,真是要化了。

  不是他的女儿,他哪敢答应?

  严正港笑看后视镜:“找爸爸是吧?爸爸在家呢,他没好,我就来接你了。”

  文沁一听懂,后半程乖乖坐着,没再跟他要鄢家河。

  回到和平大道,严卓立正趴在桌上写作业。

  严正港把小不点抱进来,瞧见严卓立脑袋都快贴到本子上去,一戳他后脖颈:“真想得近视眼呢,抬高点,坐端正。”

  严卓立脑袋朝左边一歪,瞧见他怀里抱着个小孩,一下子蹦起来:“爸爸给我捡了个妹妹!”

  小皮猴子看见文沁一,乐的蹦起来直拍手,“小妹妹,小妹妹,可爱的小妹妹!噢,噢!”

  觉得小妹妹可爱,上去捏捏人脸蛋小手,怎么看怎么喜欢。

  文沁一不躲,也没反应,乖得跟个小木头一样。

  被严正港抱在怀里,就那么任由严卓立把她当小皮球一样乱摸乱碰。

  “行了行了,赶紧写作业。”严正港放下小闺女,给人摘的书包帽子,蹲在文沁一身边,“宝贝儿,这是哥哥。昨天你来的晚,哥哥都睡了,今儿正好跟哥哥前后脚放学,写完作业你俩一起玩,好吗?”

  文沁一看看严卓立,又是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小孩之间天生有种吸引力。

  严卓立可喜欢这个小妹妹了,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堆零食,堆小山一样放在地上:“给你吃,都是我买的,可好吃了。”

  他不讲究,往地上一坐,跟文沁一一边高。

  咬牙撕开一袋雪米饼,往小妹妹手里放:“你吃这个,这个好吃,新出的口味,我都没舍得吃,叫你吃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