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含入口中轻嘬◎
小师妹看自己好像在看陌生人, 但清瑶并未多想,只道她是喝醉了,醉得认不清人。
她摸出丝帕来将血渍擦了, 尔后一挥手,宽大衣袖拂过扶玉面门,使了个昏睡诀。扶玉立刻闭上眼, 晕了过去。
就在扶玉快要倒地的瞬间,清瑶伸手将她接住, 带离了河边。
待扶玉再次醒来时, 竟是在一个陌生房间。
看屋内陈设,仿佛是在一处客栈厢房。
甫一睁眼, 就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那脸生得极美, 通身的气派也十分仙雅。
她已然忘记了昨夜酒醉河边之事, 头还有些痛,捶捶脑袋,想到自己昨晚去了玉人馆。
那么这位美人是……
天, 震惊, 玉人馆居然有如此绝色!不过她这惊讶完全出于欣赏,她现在有雨笙的情丝, 爱的是辛娘, 只爱辛娘。
如此看来, 定然是她醉酒后缠着辛娘, 辛娘让她的同僚顶了顶,也就是说, 或许她在玉人馆过了一夜, 兴许还点了个美人, 更或许她将美人带离,去外面客栈开了个房。
那昨夜,她应该没有对这位美人做什么吧?
“昨夜……”
美人说:“你很气人。”
扶玉垂下了头去,莫不是她当真趁醉酒对人家做了什么?醒来后美人嫌她技术不好?没办法,喝醉了能有什么技术……
扶玉大方地摸出了两块上品灵石,小心翼翼放到床边:“劳你照顾我一夜,这些,赏你的。”扶玉成了雨笙后,还头一次说话这么顺溜,也是怪了,怎么面对这位美人,她就不磕巴了?
“什么?”
清瑶闻言又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得亏昨夜先吃了一大把丹药,强行补了补,元气暂时得以稳固,稍微能承受一点波折。
扶玉以为她是真没听清,扬起脸温和笑道:“这些钱你自己拿着便是,不用给鸨妈。”
扶玉刚说完,就觉四周空气骤冷,她才起身,哪里经得住,结结实实打起了冷战:“怪了,突然好冷。”指指不远处的窗户,“劳烦姑娘帮我关关窗。”
清瑶没动。
扶玉见美人板着张脸,眸中暗流涌动,一看就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八成嫌她给少了,风尘女子看中钱财,也属正常,于是,扶玉又大方地摸出块灵石来:“劳烦关下窗。”
清瑶见她脸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强压下外溢的灵力,不情不愿地去关了窗。
扶玉已经下了床,将三块灵石捧在手里,往清瑶怀里一塞:“拿着,多攒点钱,你这般容貌,赎身钱大抵很贵。”
说完就要往门口去,忽而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对了,你与辛娘是同僚,还望日后她问起,你便说你我二人什么也没发生。”见美人冷冷看着自己,她一下子懂了,封口费。
“来,这里还有三块极品灵石,拿着。”扶玉又将灵石塞入清瑶怀里。
清瑶手一垂,一堆灵石悉数散落到了地上:“给我这些做什么?”
扶玉有些意外:“美人不要钱?”
清瑶说:“你再装傻,我就将你打傻。”
扶玉懵然,谁装傻了?是何意思:“那依姑娘意思……”
清瑶凝望着她,忽然松了气,无奈叹息一声说:“好了别闹了,随我走。”说着就去拉住扶玉手。
扶玉可不想与旁的女子接触,她的目的是为雨笙完成心愿。她往后闪躲,与美人拉开距离:“姑娘,我想你也知道,我来这玉人馆,实则是为了一人,至于其他东西,我是不感兴趣的。”
清瑶阴沉着目光:“为谁?”
扶玉说:“这应该不关姑娘的事。”扶玉态度冷淡疏离,叫清瑶心堵,但忽然间,她开始注意扶玉周身的那层幻术。
一直以来,她都是透过那层幻术在看扶玉,她以为扶玉之所以隐去原本容貌身形,是为了方便在人间活动,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蹊跷。
她蓦然上前一步,钳住扶玉手腕号脉,果然,她体内植入了另一人的情丝,且把自己的那根用咒术封禁了。
对于有情道入世修行之法的书目,她也略读过,其中一法便是替代之法,以已死或将死之人身份,为其完成心愿,可得情果食之炼化之,助长修为。
替代之法中,便是抽取他人情丝,移植他人情感,站他人角度去体悟,去感知,经历世间万千情态。
在这之中,可暂时封锁自身情丝,以助全身心投入体会。
现下,扶玉的状态,必定是正在以替代法修有情道。
她化了她人的形,封了自身情丝。
怪不得,怪不得会不认得自己。
情丝封锁,连接情丝的记忆也会一并封存,也就是说,她忘记她,就代表她还爱着她。
清瑶怒意稍缓。
“这位姑娘,请自重!我并非随便的人,我虽从不来这等风月场所,但规矩还是晓得一点的,我赏也赏了,你没理由不让在下离开!扣在这里也是无用的!”扶玉使劲儿甩掉美人的手。
清瑶稍缓的怒意又攀了上来。
而扶玉已经拂袖而去,出门时还砰一声大力关上门。
清瑶气着气着,忽然笑了。这单封的是情丝上的记忆,又不是封整个的,缘何小师妹扮起个凡人来如此入戏?
如此入戏……想到此处,清瑶心里忽而生出个担忧来……
于是,她回了宗门一趟。
回去时还是大清早,宗门各师妹们才起床,而她的师父紫元,甚至连床也还没起。
紫元原本睡得迷迷登登,一翻身,鬼使神差地睁了一下眼,给她吓一大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她的大徒弟:“要死,为何大清早吓为师?”
清瑶淡淡道:“你又胖了。”
紫元忙不迭穿衣裳穿鞋,跑到菱花镜前照,镜中现出一个头发散乱,白白的潦草胖子:“胡说,为师最近都有早起练功瘦身的。”
清瑶回以冷笑。
紫元开始梳头:“说吧,找为师何事?”
清瑶坐在她旁边玫瑰椅上:“请师父帮个忙,看一人命运。”
“谁啊?”
清瑶说了方位地点,以及雨笙的名字,紫元便拿出她的命盘来推演。
才一推便惊道:“此人已死?”
清瑶问:“可还有旁的亲人?”
紫元继续推演:“父母三年前亡故,有一兄长在午县做工,一年前过世,如今仅剩一寡嫂,久居午县。”
清瑶略一思忖,胸有成竹地离去了。
紫元打了个哈欠,骂骂咧咧:“这徒儿大约是收反了,瞧着更像我师父,没大没小的,下次再来,先打一顿手板心!”
紫元就是个豆腐嘴豆腐心,说话软心也软,说得凶,等下次再见清瑶,依旧如此忌惮。
扶玉那厢回到村中雨笙的家,她的家先前因久无人居住,荒废着,前几日,扶玉化为雨笙,回到这座农家小院打扫了一番,为不使自己露陷,扶玉决定完成任务前便先住在此地。
毕竟,还能节省一大笔住客栈的银钱。她暂时还不知自己需要在凡间游历多久,能节约点是一点。只是今早她便为美人豪掷千金,现在想来自己有些傻,虽然那位美人确然是美吧,但昨夜应该没对她做什么吧,怎么自己就那么舍得,给了那么多上品灵石,真是猪油蒙了心。
“雨笙在家吗?”
突然,有人来敲门。扶玉心想,大抵是同村的邻居们,自从她扮作雨笙回归,也偶有邻居来串门子。甚至还有热心肠的婶娘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一一拒绝了。
扶玉去开了门,门口出现一位粗布麻衣的高挑农妇。
农妇见了她就说:“我是你嫂嫂,午县闹洪灾,淹了家,特来投奔小姑子。”
语速快,且面无表情,像个毫无感情念台词的机甲。
扶玉懵了。开始调取雨笙的记忆,与眼前人作人脸对比,和雨笙记忆里的嫂嫂长得一模一样。
扶玉还在发愣,嫂嫂已经自觉地踏进门来,且熟门熟路地到堂屋坐下了。扶玉忙不迭跟上去。
扶玉对这位突然出现,前来投奔的嫂嫂,莫名有些惧怕。
承了雨笙本人的记忆,眼前这位妇人,确然便是雨笙那过世兄长的媳妇,她的嫂嫂,她的嫂嫂名叫温婉。这名字与她,好像并不是很相宜。
嫂嫂未施粉黛,长相还算周正,通身气质不俗,一身土气的乡野妇人衣裳,竟让她穿出几分清新脱俗来。按理说,有求于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温婉嫂嫂如今无家可归,前来投奔她,怎么着也该对她客气一点。
但温婉嫂嫂并没有,一双眼透着冷漠,表情严肃,自打进门都不曾笑过。扶玉心说,雨笙的这位嫂嫂莫不是想软饭硬吃?
她暗自嘀咕着,倒上一杯凉开水,小心翼翼递到温婉嫂嫂面前:“嫂嫂,一路赶来,渴了吧?”
嫂嫂说了句多谢,却没来接杯子:“还不渴。”
扶玉只好尴尬地将杯子放下,为了缓和气氛,扶玉扯着嘴角笑道:“嫂嫂只管住下。”
嫂嫂说:“等洪灾过了我便回去。”
扶玉说不急,尔后堂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眼看快到晌午,扶玉正愁没由头结束这场尴尬的姑嫂会面,忙起身:“嫂嫂且坐,我去做午食去。”
扶玉快步出堂屋,往东侧的灶屋而去。
嫂嫂目送她离开,眸色幽冷。
自她衣襟里爬出只蚕虫来:“你就打算坐着吃现成?你要搞清楚,如今你是来投奔人家,就该有寄人篱下的样子,搞得跟太上皇似的,不怕露相?万一被扶玉逮着了,老娘看你面子往哪儿搁。”
清瑶封了容颜,如今素人脸,细长的单眼皮往下垂着:“她如今并不记得我。”
阿芳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既然想来监视人家,那肯定是不想让人家察觉你与之前的嫂嫂差别巨大的,这样你才能与扶玉同处一个屋檐下,持续监视下去。”
清瑶不说话。
“哎哟,你个锯葫芦嘴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在仙山你诸事依着性子来,我不管你,到了凡间,那你肯定不如老娘我有经验。你现在就去!去客气地抢活干!”
清瑶勉为其难起身,走向灶屋。
里面传来节奏十足的切菜声,柴火已经点燃了,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秸秆燃烧的味道。
清瑶走进去,见扶玉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边哒哒哒地切菜。
她走到她背后,语气生硬地说:“我来吧。”
扶玉险些被吓死,手起刀落就落到了手指上。
清瑶蹙眉,一把抓起她的手来,手指皮破了一点,冒出殷红的血。
其实不严重,扶玉原想捏个诀止血,忽而想到嫂嫂在面前,不能用法术,就作罢了。
清瑶已经在衣袖下胼指,也是想到扶玉在面前,不能露相,便也作罢。只是看她流血,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阿芳匍匐在她耳道里,兴奋地说:“口水可以止血!”还连喊了两遍。
看着那鲜红的血滴滴落在地上,鬼使神差地,清瑶低下头,一口嘬住扶玉的手指。
指间被温热湿润包裹,扶玉大骇:“嫂嫂……”试图收回手指,奈何被对方钳住了手腕,她一用力,对方也用力,且牙齿也下意识用了下力,咬在她食指第一节指节上,力道不大,却带来诡异的痛感。
电光火石间,她被封锁的自我情丝颤了颤,一股熟悉之感瞬间席卷,但由于她下的封锁咒便是以完成雨笙心愿做结,还没到时候,封锁咒只是稍微波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清瑶满口的血腥气,却意外不觉得恶心,相反,血入腹中,竟有如饮良药之感,浑身一暖。她知道,这是因着扶玉特殊体质,以及银霜之前背着她找扶玉饮血所至,如成了瘾一般。
她很快放开她,她怕自己失控,毕竟她如今这身体,损了元气,正是需要补益之时,她怕身体不受控。
好在没流血了,就是手指上残留着湿意,伤口发白。
清瑶略觉尴尬,调开了目光。
扶玉垂头,也尴尬了一会儿方道:“嫂嫂你还是出去吧。”
清瑶道:“我来,你受伤了。”
扶玉笑说小事罢了,可是没用,嫂嫂坚持,最终把扶玉赶出了灶房。
扶玉在院中徘徊,听着里面哔哔啵啵一通哐哐当当,终于,嫂嫂端着两盘子东西出来了。
扶玉期待地看过去,尔后有些失望。两坨黑糊糊的是什么鬼?看起来很不像能吃得的。
坐到方桌前,嫂嫂还好心地给她盛了饭,再疯狂夹了好几夹菜,尔后听嫂嫂发言:“吃。”
扶玉如闻圣令,埋头就扒饭。
饭饭菜菜塞得满口,一咀嚼,我去,嫂嫂这厨艺,着实惊人。
她向来是个很会为他人着想的人,断然不会扫了人家面子,只得强制咽下。
“好吃吗?”
扶玉:“甚好甚好。”
清瑶嘴角微微翘起:“那多吃点。”说着,又为她夹了尖尖一碗菜。
扶玉只得含泪吃下。
“难得有人喜欢吃我做的菜,日后天天做与你吃。”
“噗——”扶玉喷了,“倒是不必!嫂嫂是客,怎能劳烦嫂嫂。”求求,她还想多活几天。
清瑶说:“不劳烦,看你吃我做的饭挺有趣。”
“怎么说?”
“因为一般人受不了。”只有扶玉受得了。
扶玉:……
入夜,该是入睡时刻,扶玉给嫂嫂安排了房间,自己便回屋睡去了。躺在床上,回想起嫂嫂来,心说这可怎么办?她也不过是暂时为雨笙活着,若是嫂嫂一直住这里,她可要如何完成任务后消失?
算了,她得想办法让嫂嫂离开。
清瑶那厢,有些辗转不得眠,她还从未睡过农家屋子,着实有些不习惯。
阿芳趴在枕边,看她翻来翻去煎鸡蛋,忍不住道:“你做什么?”
清瑶说床太硬。
阿芳:“你就是娇气惯了,大小姐习性几百年也不曾改。你不是说扶玉正在修行吗?你这样横插一杠子不会导致人家修行失败吧?”
清瑶平躺着,望着黑漆漆的帐顶没说话。
阿芳又说:“你这样巴巴跑来监视人家,不就是以防万一她入戏太深,无法自拔,当真爱上那个辛娘,你老实告诉为娘,你是不是喜欢上扶玉了?”
这个问题沉入黑暗里,久久得不到回应,半晌之后才听到一个涩涩的回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