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了?”沈歆问。
陆念大概是把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布料簌簌响,过会儿说:“退了。”
“那你来。”沈歆又往池塘里丢了片叶子,好让刚才那一片有个伴,又说:“我让宋川儿过去?”
“好啊。”陆念趿拉起拖鞋,说道:“马上飞过去。”
沈歆在下节课的课间跑到了校门,看见陆念从宋川儿的车上下来。她才发现陆念这几天又瘦了挺多,下巴尖了一圈,脸白生生的。
陆念小跑着进了校门,扶着膝盖喘气,背上那个包被沈歆拉了过去,她顺势抬手,好让沈歆把包拿走。
“飞得还挺快,小陆老师。”沈歆挎陆念的包说。
陆念下巴一抬,往沈歆面前凑。
沈歆还以为陆念是要糖吃,手已经伸向口袋了,忽然听见陆念说“碰碰”。
“额头。”陆念又说。
沈歆突然很想亲陆念,却只是抬起手,掌心往对方额上贴,大概因为跑过来时还出了点汗,摸上去凉丝丝的。她收回手说:“退烧了。”
陆念点头,和沈歆肩并肩沿着校道走,慢声说:“早上写了一张卷子,感觉思路清晰了很多,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好了。”
“挺厉害的。”沈歆夸她,“体温计都不需要了。”
陆念扭头问:“有别的人问房子的事吗。”
沈歆说:“学委她妈妈好像想租,前天跟我说的,如果没租出去,就告诉她一声。”
陆念径自往沈歆衣兜摸,拿出来一颗糖,说:“她妈妈?她家那房子不是……”她突然想到温玟家那点事,陡然噤了声。
“她妈妈不想去那边住,所以才问起我。”沈歆说。
陆念把彩纸里裹的糖咬了出来,“那她妈妈如果还想租的话,便宜点租出去吧。”
“行,你看着办。”沈歆按惯例拿走糖纸。
陆念到教室的时候,一班的人都还挺惊喜的,毕竟她发烧好几天,那位置一直空着,看着还挺不习惯。
在进教室前,陆念设想过她的书桌上也许堆了不少卷子,但到那一看,桌上零零碎碎一堆玩意儿,远远看着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是试卷。
陆念脚步沉沉地走近,心跳得有点急,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走近了她才看清,她桌上全是水果和零食。
那些吃的就搁那堆着,底下还压着一些看起来像是字条的东西,竟然没被方燃收走,方燃接手一班时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的,不准在教室里吃东西。
陆念停在课桌旁,没往里走,伸手把压在苹果下的一张纸抽了出来,上面写着“保佑学神快点好起来,学神保佑我周测全拿优”,还有写“邪灵退散,佑我学神”什么的。
她看得额角一跳,比在教室门口看见自己的名字还别扭,扭头瞪向沈歆,压着声说:“你怎么让他们这么放。”
“他们非要祝你健康,我觉得挺好的,你看这不就好了。”沈歆还挺得意。
陆念抿起嘴角,转头看见一众人目光灼灼地看她,她不得不提起了点儿嘴角说:“谢谢大家。”
沈歆摆手催她赶紧往里坐,说道:“方燃本来是想叫我们收回去的,但后来被大家一番好心感动了,就默许了。”
陆念慢吞吞坐了下去,目光从桌面别开,她觉得方燃大概是治不了这一班子,才干脆同意了。
“往抽屉里收收。”沈歆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都是大家的心意呢。”
陆念把大家的心意收了起来,感觉桌子有点沉重。
温玟把自己的笔记往后递,说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陆念一愣,接过去翻了几页。
摊开的那两面纸上,每道题的笔记都很详细,题目也抄得整整齐齐。
陆念往前翻了翻,发现前后差别还挺大,前面的笔迹乱腾腾一片,字也写得没太认真,很显然,温玟是为了她才这么专心地做了笔记。
“谢谢。”陆念合上笔记说。
“呀。”温玟笑说:“自己人,别客气。”
“谁跟你自己人。”沈歆一嗤。
温玟看陆念脸色还差着,下颌一抬说:“我昨天放了盒牛奶在这的,学神请用。”
刚才陆念一个劲往桌下塞东西,也没看清塞了什么,她低头一看,确实有一盒牛奶。
温玟想起房子的事,小声问:“学神你那房子租出去了吗。”
提及房子,陆念不免想起陆文恙,她唇一抿,微微摇头。
“那我想去看看。”温玟还朝沈歆睨了眼,毕竟这房子搞得像是这两人共同财产一样。
陆念拿出那盒牛奶,插上了吸管,说:“行呀。”
温玟看上课时间还没到,往桌子下掏了掏说:“那我跟我妈说一声。”
陆念喝了口牛奶,问道:“什么时候看房子?”
“早一点吧。”温玟低着头说:“她现在住旅店,就……不肯上我和我姨那。”
陆念看了眼沈歆,问道:“下午放学怎么样?”
“当然是房东决定呀。”沈歆噙着笑很刻意地提醒。
陆念一顿,拿起笔伸手往温玟椅背一敲,问:“下午?”
“好啊,她说什么时候都可以。”温玟说。
和陆念一起到校的“风云”人物,还有何三。下午他穿着破洞裤到教室的时候,他那个班的人都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
偏偏何三往那已经积了灰的座位上一坐,还听起课来了,虽然他几乎整堂课都在打瞌睡,但到底还是安安分分地坐了四十分钟。
沈歆原本还不知道这事,是何三找了过来,在窗外说自己认真听了四十分钟的课,听起来好像很骄傲。
陆念靠着窗,往外看了一眼,认出这的确是那时候在网吧里帮她拦了别人一手的校服男。
何三很精神地抒发了自己的精神:“上课也不是那么难,但我觉得我还是需要沈姐你的开导,等会有时间借一步说话吗。”
又来了,沈歆心说。
沈歆想说没有,但这已经是最后一堂课,她很难解释自己放学后为什么会没有时间,毕竟在她说她要带人去看房子时,何三不假思索地说他也要去。
陆念把窗外那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也许是出于网吧里的那一点点好感,她竟也点了头。
“你怎么这么好心。”沈歆靠过去磨牙凿齿地说。
陆念在桌子下抓了块饼干,往沈歆嘴里塞,说道:“我看你们好像挺熟。”
“有跟你熟么。”沈歆气归气,饼干还是要吃的。
“那……”陆念一顿,小声嘀咕:“应该没有。”
“什么应该?”沈歆往陆念桌下摸,自己拿了块饼干出来,“就是没有。”
自从方燃默许后,班里众人吃零食的行为是越来越大胆了。
好巧不巧,四个人刚出校门就下起了大雨。
皁镇的雨总是来得很突然,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齐齐下落,砸得到处劈啪作响,天色转而晦暝如夜,好像夜幕唰一声就从天上抖了下来。
所幸沈歆带了伞,否则陆念这病才好,非得又请假不可。
沈歆撑开伞,和陆念挤在一起,脚步不得不放慢了许多。
温玟也带了伞,她自己撑了一会儿,扭头才看到何三像傻子一样,在雨下不慌不忙地走着。她勉为其难打高了伞,往何三头顶上撑。
何三往头上一抹,差点被伞骨戳个正着,连忙低下头说:“我来撑吧,谢谢。”
陆念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何三弯着腰打伞,像是担心撑高了会遮不住温玟。
趁着雨声淅沥,她也没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人还行。”
“你就是喜欢瞎心软。”沈歆叹起气说:“明明一天到晚冷着张脸,心怎么跟豆腐一样。”
陆念板起脸,不咸不淡地睨向沈歆。
“我错啦。”沈歆缩了下肩,往陆念那边挤了挤。
皁中外面那公路年久失修,本就坑坑洼洼的,下起雨来更显现,全是大大小小的小水坑。更别提不远处还是个草场,这雨又瓢泼个不停,把那边的泥给冲了过来,使得这一路全是土黄土黄的。
看这雨势,骑车是没法打伞了,四人干脆就这么往文心街走。
沈歆一个劲把伞往陆念那倾,担心陆念淋雨着凉,这人现在还虚着,可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陆念觉察到头顶那伞往自己这倾了大半,抬手推了回去,说:“你也想发烧是不是。”
“我淋点儿没关系。”沈歆又把伞往陆念那倾。
陆念干脆抓上伞柄,肩朝沈歆那轻飘飘一撞,说:“我课程落下了能追上来,你行么。”
沈歆心说,重点是这个么。
但她还是拗不过陆念,只能好好把伞打直。
陆念压低的声音差点淹没在雨声中,“你要是病了,就轮到我喂你吃药了。”
“小朋友你怎么这么记仇呢。”沈歆凑过去说。
陆念记着呢,毕竟她这几天吃药可吃得太痛苦了。
何三打着伞跟在后面,看着身边一个一班学委,前面一个年级前五十,一个年级学神,竟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跨过水坑,忽然问:“沈姐,你说我后面这学年要是认真起来,能拿到毕业证么,我回去考虑了挺久,觉得还是需要毕业证的。”
沈歆往后瞟了一眼说:“问我干什么,问学神啊。”
何三双眼一亮,看向陆念说:“行么,学神。”
陆念愣得慢了一步,差点踩水坑了,看着地面说:“行的吧。”
何三顿时笑了,热切地看着陆念说:“学神我信你,我看他们都让你保佑他们考高分,要不你保佑我拿个毕业证吧!”
陆念还挺难以启齿的,但还是点了头说:“行,保佑你。”
何三耶了一声,手肘往下一拉,那伞随之倾斜,温玟的后背立刻被雨打湿了。
温玟抬手说:“要不还是我来打伞?”
“对不起!”何三猛把伞竖了回去。
陆念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笑了笑,那点淤塞周身的不舍、气忿和难过,好像成了脚边这逐渐淌远的泥水,变得无关紧要。
“吃糖么。”沈歆问。
陆念摇头,她现在不想吃,心头暖烘烘的,不是那么需要糖了。
她以前迫切想要得到陆文恙的承认,想知道自己被需要,如今一看,好像陆文恙的承认和需要也不是那么重要。
除了陆文恙,还有许多人会需要她,会有更重要,更无可取替的需要。
陆念把沈歆手里的伞拿了过去,沈歆随之松手,她忽地一旋伞身,雨珠好像很潇洒地旋了出去。
“啊——”温玟一声惨叫。
走在前面的两人齐齐回头,只见温玟一个劲往脸上擦。
“对不起,学委。”陆念抱歉地笑了起来,伸手往包里摸纸巾。
温玟抬手阻止:“别,不擦,这是学神赐的神水啊。”
陆念在包里摸索的手一顿。
“那沈姐的要不要。”沈歆扭头问。
温玟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一湿,沾上了沈歆弹过去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