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子两室一厅,再看也看不出朵花来。

  问话的女人“哦”了一声,转身说:“我考虑一下,晚点再给你答复吧。”

  沈歆点头,在女人离开后,才把手上的相框重新放回桌上。她下楼时,那女人已经走远了。

  陈端州今天似乎没去桥洞街,翘着腿坐在楼下的藤椅上,握着柄葵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腿上打着节拍,听着旧收音机放出的歌。

  “陈爷。”沈歆喊了一声。

  陈端州走着神,听到这声音时浑身一个激灵,扭头说:“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一阵了。”沈歆往楼道边一指,“我车放这呢,我来的时候看你好像睡着了,没喊你。”

  “念念怎么没过来。”陈端州打了个哈欠,“她回来后还没跟我提竞赛的事。”

  沈歆说:“她病了好几天了,回来忙着学习,忙了跟您提。”

  “病了那得看医生啊,她考得怎么样?”陈端州知道自己教出来的小孩肯定没问题,问也没认真问,那态度吊儿郎当的。

  沈歆想了想说:“看了医生的,考的应该还行吧。”

  陈端州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回来拿东西?”

  沈歆摇了摇手里的钥匙,“带人来看房子,念念想把房子租出去。”

  “哦。”陈端州应完一愣,“难怪她好一阵没回来了,她住哪呢,和你一块儿啊?”

  “对。”沈歆往街尾看,总觉得刚才那女人的态度有点奇怪,问道:“陈爷,你有没有见着刚刚下楼的人,比我早些下来的。”

  陈端州往远处望了眼,说道:“你说陈家那媳妇啊,走了。”

  他眉头一皱,回头问:“不会是她要租房子吧,不对啊,她家不能住么。”

  “她说替人找房子。”沈歆说。

  陈端州拿起身侧高脚椅上的一串葡萄问:“葡萄要吗。”

  “您吃。”沈歆摆手,“我得回学校了。”

  陈端州说好,在沈歆走时还是往她手里塞了一串,说:“替我吃点儿,赵小妹她老公送过来的,我吃了两天,都吃腻了。”

  沈歆手里那串葡萄不好拿,让陈端州给她拿了个袋子。她骑了一段,停下来点开那个租房平台,跟那人说,要是确定了早点跟她说,好让她能提早清扫房子。

  她刚把消息发了出去,那边的状态就显示正在输入,只是输入得有点久,久到像是在写作文。

  但对方最后发过来的只有寥寥几个只,说是再看看别家。

  沈歆没再问,只当对方是没看上眼。

  文心街的房子本来就挺旧的,房里装修什么的也比不上新房难。

  沈歆没多想,趁着还有时间,骑着车回到桥洞街。回去前,她还特地对着葡萄拍了一张照,给陆念发了过去。

  就挺巧的,在她发完之后,她发现陆念的头像变了。

  乍一看白花花一片,上边似乎画了些线条。

  沈歆点开陆念的个人资料,放大查看那个头像,随后才看清,是白纸上画了个Q版小人。

  那小人扎着单马尾,穿T恤和宽松的工装裤,手上还戴着手表,挺熟悉的。

  能不熟悉么,画的就是沈歆。

  沈歆登时笑了起来,还把那头像保存进了手机。

  沈歆:头像挺好看,自己画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个才艺

  陆念:瞎画的

  沈歆:可它好可爱,我保存下来了

  陆念:……

  陆念:你买葡萄了?

  沈歆:有人要看房,我下楼的时候看到陈爷了,陈爷给的葡萄,他让你好好吃药

  陆念:。

  沈歆不逗她了,锁了车便往楼上跑,刚停在门外,面前那门就开了。

  陆念站在里面,先往沈歆手上看了一眼,然后才看了沈歆,一脸不信任地说:“陈爷应该不会让我吃药,只会让我打针,他知道我不爱吃药。”

  沈歆笑了一下,进屋洗葡萄去了,出来时看到桌上摊着书,草稿纸上各种式子密密麻麻地挤着,皱眉说:“不是让你休息吗。”

  陆念坐在桌前拿葡萄吃,“休息太久了,心有点闷。”

  “看书就舒服了?”沈歆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还烧着么。”

  陆念又吃了颗葡萄说:“好像好点了。”

  沈歆看了眼手表,把盒子里的药拿出来看了一眼,检查陆念有没有好好吃药。

  “干嘛呀。”陆念直把头往下低。

  “看你有没有吃药。”沈歆说。

  “吃了。”陆念弓着背,下巴抵着桌子说。

  沈歆这才笑了一下,“行,那你吃葡萄,我去学校了。”

  陆念想起沈歆在信息里提到的那个看房的人,直起腰转身问:“那人看房子了?”

  “看了。”沈歆耸肩,“但她说再看看别的。”

  陆念有点失落,这一病起来,各种情绪都特容易浮现在脸上。

  “没事,也才挂了几天,往后还会有人问的。”沈歆说。

  陆念把嘴角往上一提,手指搭在椅子靠背上,说道:“好,你去学校吧。”

  “听着像是要赶我走似的。”沈歆戏谑道。

  “我不敢。”陆念说。

  “给你胆子了,你可以敢的。”沈歆摆摆手就出了门。

  步入高三后,方燃没少喊人去办公室谈话,本着纠正学生学习态度的目的。

  别班的老师是有针对性地把人喊走,方燃却不一样,按照位置挨个喊,谁也逃不过。

  沈歆是晚自习时被喊出去的,走时瞄了温玟一眼,温玟竟还屈起握了拳头的右手,做了个加油的姿势。

  办公室里,方燃把沈歆这几次周测的成绩单拿了出来,开始一通分析,说道:“你那学习的势头我看到了,的确干劲十足,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学习方法不太适合你。”

  沈歆看着成绩单说:“应该适合吧。”

  方燃又说:“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其实并没有那么专心,效率太低了?”

  沈歆摸了一下鼻尖,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她前段时间没少琢磨陆文恙和陆念那事,写题时看起来是挺认真的,实际上光走神就花了不少时间。

  “分心了?”方燃一语道破。

  沈歆没应声。

  方燃叹气说:“我看陆念和你做同桌挺好的,但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要给她换个认真点的同桌了。”

  “那可不行。”沈歆提起嘴角笑。

  “那你就认真起来。”方燃顶起眼镜说。

  沈歆回到教室,还没往下坐,温玟就扭头问:“方燃找你说什么了。”

  沈歆拉开椅子坐下,手肘往陆念那边伸,兴致缺缺地说:“没什么,说我该奋发图强了。”

  “啊?”温玟懵了,“你还不够奋发图强么?”

  “还不够。”沈歆把书拿了出来,挥挥手让温玟转回去,“别打扰我发奋。”

  温玟啧了一声,“行,您发奋吧。”

  高三的日子枯燥乏味,却又紧张得恨不得一秒掰成两秒用。

  晨跑时可以背书,课间可以留在教室里做题,就连课间操的时间,也能带上个本子在操场上多看两眼。

  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三个年级的学生全在跟着广播做操,蔺锐均拿着话筒在喊:“挥洒青春的汗水,迎着太阳继续奋斗吧,少年们。”

  沈歆很敷衍地挥了两下手,突然觉得蔺锐均真是精力十足。

  她旁边的位置没人,即便是陆念不在,后边的人也把位置空了出来。

  温玟站在前面,手里拿着个小册子,做完一个动作就瞄一眼,真做到了分秒必争。

  沈歆有点想陆念了,虽然陆念也才两天没来学校。

  在课间操结束后,沈歆就往池塘那边走,趴在栏杆上给陆念打电话,打了两通竟都没人接。

  沈歆忙给陆念发消息,琢磨着要不要找方燃要个通行条,回去看看陆念是不是又发烧了。

  幸好陆念在上课前给她回了电话,电话接通的前几秒,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跟在憋着气一样。

  “再不说话我就请假回去啦?”沈歆说。

  那边才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陆念冷不丁开口:“她给我打了电话。”

  沈歆一愣,她知道陆文恙那事儿不可能完,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两人,那无形中的羁绊哪能说断就断,但没想到陆文恙竟会给陆念打电话。

  短短几秒里,她想了很多,她想陆文恙是不是后悔了,还是说那点愤懑后知后觉地涌上了心头。

  但陆念说:“她说她那个徐哥有点生气。”

  沈歆一怔,觉得陆文恙有点不可理喻,说道:“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念又吸了下鼻子说:“她说,那个徐哥托人在这边问了,你说我这事怎么瞒得住,随便问问就能问清楚的事。”

  的确如此,半个皁镇都知道陆念有个不回去的妈。

  陆念轻声说:“她迁怒我,你觉得那徐哥生气会是因为我吗。”

  沈歆答不出,她倒是见过徐炤,却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念说:“她那个徐哥生气,多半是因为她不坦诚,这几年下来,她一定说了很多谎话。她的文凭是假的,履历是假的,连遭遇也是假的。”

  她哽咽了一下,又说:“她可以说她是支教的大学生,被人骗到皁镇,也可以说自己依旧有远大的抱负,心怀远方,可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

  沈歆从何三那听到过一些,关于陆文恙的事,但她想装作不知道。

  陆念抽噎起来,“那个叫徐哥的折服于她的才华和相貌,一时能忍住她的欺瞒,但能一直忍下去吗,我不信这么多年过来,她的徐哥什么也不知道。”

  “他也许早就心知肚明。”沈歆说。

  “是吧,就算再能忍,也该……有个限度吧。”陆念哑着声。

  沈歆总算明白了,昨天傍晚时那看房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她沉默了有半分钟那么长,问道:“你妈妈她,后来怎么说。”

  陆念说:“我不知道那个徐哥还要不要她跟着,她没提离开的事,也许是要的吧,但我想她……大概要给那个徐哥一个说法才是,包括她那些假的文凭,假的履历,还有假的遭遇。”

  她的声音有点抖,带着哭腔笑了一下说:“她只是很短暂地迁怒了我一下,因为房子信息是我让你放出去的。”

  沈歆看着池塘里的鱼,摘了片叶子丢了进去,说:“那房子……”

  “她说她不要了,房租也不要。”陆念说得很慢,“她还是怪我。”

  沈歆想现在就请假回去,想得心突突狂跳。

  除了在哽咽着,其实陆念的声音还算平稳,她说:“我有种感觉。”

  “什么?”沈歆问。

  “我和陆文恙之间的关系,就好像一截掰断的藕,之间只有一根丝连着,一挣就断了。”陆念停顿着思索了一下,说:“她是要走的,我也要走,没谁能留住谁。

  沈歆说不出话,在过了很久之后,她听到陆念又吸起了鼻子,才说:“往高处飞吧,念念。”

  陆念笑了一下说:“现在是有点想飞。”

  沈歆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陆念那手机像是贴在嘴边,说话声瓮声瓮气,说:“想去学校了,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