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92章 晴风

  “他和解天机去哪?”高重璟望着廊柱空荡的重华殿, 夜色之下宋观玄给他指的那颗星星格外亮眼:“今晚还回来吗?”

  “殿下……”元福听得连连摇头。

  宋观玄和解天机在太和殿磨蹭许久,穿过重华门灯火还没晃到阶上,先听见高重璟这莫名其妙的话。

  手上的灯笼被风带过似的到了高重璟手里, 他抿着唇:“这才多久没见到, 殿下好像在那冷宫住了三年又三年一样。”

  高重璟压下灯杆,照向脚下的路。声音温和:“你又去太和殿了?我绕道南门回来,也看见那边灯火通明。”

  “急信传来,是邝舒平。”宋观玄看着灯火一晃一晃,暖黄的灯光映着两人的衣摆:“与你暂时没什么关系。”

  “跪过没有?疼不疼?”

  宋观玄微微摇头,经过房门却没进去。

  他朝着屋后走去,高重璟跟在身边点灯。沿着暗沉的檐廊绕到东北角, 听见宫铃作响。

  “坐会儿。”

  高重璟被这有些软糯的声音绊得脚下一顿, 忽然觉得今天的宋观玄有些黏人。想起问了几次的话,到底想起他会想起什么,可宋观玄又不是在乎别人怎么想他的人。

  宋观玄坐在栏杆侧,隔着几根朱红柱子朝着连廊下望去:“乾都下雪,和玉虚观不大一样。”

  身边珠玉碰撞声微微响起,高重璟倚在栏杆边, 将灯笼架在缝隙间朝远处照亮。

  “乾都没有玉虚观冷罢。”

  “我第一次从那廊桥穿过时,院里没人洒扫大雪又厚又白, 想要跳进雪里滚一圈。又怕王若谷骂我, 最后忍住了。”宋观玄指尖碰了碰灯笼,灯影自高重璟微微扬起的嘴角边晃过。

  高重璟也看着微弱灯盏, 这灯引路用的, 走在仪仗最前。不是很亮, 但是就这样晃荡也不会熄灭。

  他有些担心宋观玄, 这几日他就差没给自己传得风光大葬了。可是每天真的过起清闲日子宋观玄又像是无聊, 不是折腾常行江就是想在宫里四处走。

  “你会怕王若谷骂?”

  “你不一样怕顾衍。”

  高重璟别开目光,宋观玄心思细,恐怕闲起来想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高重璟想着这些患得患失交给自己就好,无需他来操心。

  他害怕宋观玄难过,宋观玄不怕王若谷。想得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是怕他自己受不了冬雪里玩闹一回。

  分明是路上看见水坑都想踩一脚的顽劣年纪,他都没有了。

  高重璟放轻声音:“你非得做这国师不可吗?”

  “我应该的。”宋观玄托着腮,神色也并不痛苦:“寻常弃儿能不能够活都是问题,哪有那机会小宋大人小宋大人的养在这里许多年。”

  他听见高重璟的呼吸似有些沉重,又说道:“本来也不会有的东西,是不会觉得难过的。”

  高重璟心中似被人攥紧,他一点也不怨宋观玄说这话让他伤心。只想着抱着他不再松手,叫他知道无需四处寻找自己到底是哪里的宋观玄。

  只是话不能这么说,宋观玄也听不进去。于是顺着他道:“你觉得这话能开解我?”

  宋观玄眉眼间有些松动,柔和得像是暖玉生辉。轻声道:“开解开解我自己罢了。”

  高重璟掌心落在宋观玄肩头,舍不得多加一丝力道:“谁说没有,我都找来给你,只等今年冬天。”

  宋观玄笑了下,勾着他那串玛瑙碎珠叫他也坐下:“你这想法严回春知道吗?”

  高重璟当即拆下来,交到宋观玄手心:“这个好看,也送你。”

  “都送我?”

  “嗯。”珠子往前递了递。

  “可没得还了。”

  “那当然。”高重璟一言既出。

  “你别后悔。”宋观玄将那链子扣在自己胸前。金玉玛瑙,如同宣纸上点了朱砂一般。

  他见高重璟喉结滚动,伸手提了提高重璟襟口,指背触到的皮肤很快灼热起来:“掌教风姿?”

  高重璟摇摇头,他记得的,如今比及那年玉虚观掌教时来乾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他自己都恍惚起来,往事回忆怎么也变得这样珍重。就像此时宋观玄微凉的触感贴着他锁骨轻轻带过,却留下一片热意。

  翌日,太和殿。

  偏殿里因为宋观玄被赐了坐,一干人难得都坐了下来。

  高重璟坐在宋观玄的上手,怕他磕着碰着一应茶水都是亲自放下。屋内几双疲惫的眼睛都自觉移开目光,不知是宋观玄病得端不起茶杯更吓人,还是两人毫不避讳示意同道更加恐怖。

  地上只有邝舒平捧着金令跪谢隆恩,他一时还以为自己是来等发落的。

  高乾神色威严,一本折子丢给高重璟:“你看这个怎么想?”

  邝舒平带来的折子传了下来,宋观玄和高重璟凑在一块过了一道,看见上面写的治水非天灾而是人祸。

  高重璟忍住目光没朝宋观玄看去,起身将那本山水编纂按下不表,拱手道:“银钱物资只怕会像无底洞一样填进去,而真正流到百姓身上却少之又少。儿臣听说许大人已经断了数日消息,想自请巡地,以解近忧。”

  宋观玄神色恹恹,坐在椅子上都像是耗尽力气。原本投来的探寻目光又撤了回去,纷纷有些惋惜。

  邝舒平报过匪情,见高重璟请命代巡,顺口提道:“陆安横卢两处,似有异教兴起。我在那边的日子,只见人人拜向当地天师,即便苦难也供奉银两粮食不断。”

  高重璟袍子动了动,只想一脚踩在邝舒平手上。他说这话就是为了让宋观玄离南巡的事情远些,别去那边受气。

  高乾眉眼轻抬,没对邝舒平的提议有任何态度。只是和高重璟对视一眼:“你想好如何南下,我们再议。”

  说罢拂袖而去。

  宋观玄心里好笑,要是这趟南下是高乾安排自己去的,等到回来时只怕王若谷已经打穿整个太和殿了。

  他扫过对面朝臣,顾衍和杭时有应该昨夜没有出宫,两人都有些疲惫。高乾走后,轻车熟路带着其他人撤到外间继续议事。

  偏阁人多又闷,高重璟见高乾离开一时只心疼宋观玄在这里熬。既然考虑,去哪里考虑都一样,拉着宋观玄就要走。

  “走,我们回去想。”

  宋观玄脸上还挂着几分憔悴,顺势借力站起来,却也没人再来试探他到底病得如何了。

  “小宋大人。”

  身后响起邝舒平的声音。

  宋观玄回身,只看见邝舒平想拦却又放下的手。

  “阿生困在陆安了。”

  “嗯。”宋观玄神色淡淡。

  “他回得来吗?”

  宋观玄靠着高重璟:“我给了他半手脱身之法,回得来只怕也是废人一个。”

  邝舒平眼里有了些光亮:“回得来就好,回得来就好。其他不要紧,我来养就好。”

  “养?”宋观玄冷冷:“你怎么养?许生平不要命的去的,你却没把他带回来。”

  邝舒平面上难过,像是被人揍过似的,喃喃道:“他得去陆安,我拦不住,他也不让我拦……”

  宋观玄听这话无端恼火,推得邝舒平是在横卢被许生平解开困境,这才顺带手将关系缓和。

  “许大人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宋观玄心想,许生平来求他,并未说假话。救邝舒平是真,为了陆安而去也并不假:“你这种挂记,平白折了他最后那点为官为民的心。”

  他昨日翻了许生平当年考举的文章,恐怕是为民请命的舍己为人派。

  高重璟即便知道宋观玄没事,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将邝舒平晾在殿中,带着宋观玄径直出门而去。

  两人出了太和殿,却看见邝老将军远远站在檐下。

  高重璟横身拦在两人之间:“他干什么?不会是要揍你吧。”

  宋观玄拍了拍他:“邝舒平这番找出水患难除的源头得了奖赏,是来谢你的。”

  高重璟淡淡:“那我受不受这一谢?”

  “不受,直接走。”

  高重璟闻言,干脆利落地扶着宋观玄转向东门而去。

  穿过东门,晴风拂面,甚少夏日这样温和清爽。

  “偏殿里人多气闷,你难不难受?”高重璟不等宋观玄开口,先将邝舒平这事提起来。

  “还好。”宋观玄收了他那孱弱模样,站在小道上看天。

  气运上行,可见于天候。今朝并非王若谷回还,更像是更迭之时要到。

  这样的天候一次持续到立太子时,一次在继位。宋观玄有些紧张,天候不像曾经那般薄弱。他的气运之感,似乎也随之好转许多。

  或许王若谷也在冥冥中交接,他看着高重璟心想,你我二人不易,恐怕早不是谁的错处这样简单的是非。

  于是开口道:“我那样刺邝舒平的心思,你难过?”

  “这事窝囊,你点醒他是最好。”高重璟脑中清清楚楚:“陆安暂时不可能真的对许生平动手,但只怕回来的路上要遭点罪。等到那时再听邝舒平着些言语,我看又要气死一回。”

  他又说道:“高歧奉占了先机没得到机会,我想他是请命带银钱去支援而落空。既然不在治水,刚才也没提编书的事情。”

  宋观玄微微挑眉,梳理得都对。似乎只是需要一个自己,高重璟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很好。

  这样一来,哪怕十年八年后他也不敢死了。

  这个人连怀念都不敢想,自己真的死了他可怎么办啊。

  宋观玄望着远处淡云,高重璟这样于情开慧,怕是要被摧得彻底吧。他想着,莫名心中闷闷生疼。

  “宋观玄?”

  “嗯?”宋观玄眨眨眼睛,怔怔道:“走神了,抱歉。”

  “你可说过不骗我的,不能是真的忍着病痛。”

  宋观玄摇头:“我好好的,你放心。”

  高重璟趁他愣神,忽然说道:“今天这事你留在乾都,都交给我。我也不是完全做文官去巡,邝舒平独自一人先回来,带去的人马还留在横卢总能有些用的。”

  宋观玄点头,真被这话蛊了去。

  高重璟满意地笑了笑:“那你舍不舍得我?”

  “嗯。”宋观玄呆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