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65章 两枝

  高重璟起得很早, 严回春也一样。

  两人站宋观玄床头,谁也不敢作声。

  晨光洒金般铺在床尾的被褥上,宋观玄还没醒。眉头微蹙, 带着些隐忍的病苦。他面上没什么血色, 薄得像张宣纸。好像携来一点晨光,就能将他点燃烧尽。

  长睫抖了抖,宋观玄透过明光看见两道身影,轻声开口:“若是牛头马面有模样,莫不是照二位这样长的?”

  他拿自己开玩笑,见到高重璟脸上有些松动,心里便放下来些。只是一时聚不起力气, 根本坐不起来。

  高重璟在床边坐下, 严回春也拿了圆凳坐在床头。

  宋观玄一看,闷闷笑出声:“又看呆了?帮我拿杯水来吧。”

  他看着高重璟起身去倒水的背影,目光转到严回春面上:“辛苦严太医了。”

  “这症状发得急,是气血行错,并非旧疾加重。”严回春瞧着他,脸上的褶子一夜间皱了不少:“这只是其中一个想法。”

  宋观玄静静听着, 心里已经没有昨夜听卫南说话那样激动。一夜过去,玉虚观没有来人, 说明这病还没到关键。

  “这是多事之时, 我说让你不要再动心思,你也是不可能的。”严回春心里想过几句话, 什么留得青山在, 宋观玄这里也没有青山, 熬了这么些年, 好好坏坏地续着罢了。

  宋观玄听出这话的意思, 若是高重璟的前路和宋观玄的命数选一样,定然是选前者。

  这一着他在心里也想得通透,若是高重璟的前路,他心中把握十足。就算真的只有五年,他也自信能够做到。

  严回春又搭过一次脉,瞧着冲撞之像平缓了些,问道:“这两日什么事情让你动心动性,往后还是少想些吧。”

  宋观玄一愣,看着高重璟也是一愣。

  “这两日?皆是可喜可贺之事。想来……高兴过了头。”

  “大起大落都是禁忌,缓着点吧。”严回春面上愁容,怎么能把人高兴成这样的:“方子我换着熬了,药定然要吃,也不可再把那些救命的药丸送给别人。”

  宋观玄连连点头,乖觉道:“知道了。”

  严回春交代完,又到院子里去找段翩和桃苏吩咐。

  屋里只剩下高重璟和宋观玄两个人,他搁下茶杯,将宋观玄扶起来,小心翼翼把茶杯送到宋观玄面前。

  宋观玄没力气抬手,就着高重璟手里的茶杯喝了一会。没那么想咳嗽了,便偏头示意高重璟拿走。

  “还躺会吗?”高重璟搁下茶杯,将薄毯软枕拢过来。

  “不躺了。”宋观玄盖着毯子,靠在床头眼眸弯弯:“又支使你一回。”

  高重璟在床沿坐下,宋观玄笑着的时候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你,你别这样高兴。”

  宋观玄看着他:“我就浅浅高兴一下,不要紧的。”

  他歇了会,缓缓把花月楼的事情捡起来想了想。奈何对花月楼实在知晓不多,现在又没心思和桃苏说话。

  正想着,高重璟突然开口:“反正也是写编书,我到你这来写好了。你这离宫里近,来去也方便。”

  宋观玄想拒绝,只是盘算着自己恐怕这几日都难得出门走动。高重璟过来也好,左右严回春和解天机替他告假,也没人敢说什么。

  “那我叫段翩给你收拾间客房休息。”

  “我就借你这外间用几天。”

  高重璟说到即做,下午从长明书院将稿子拿来。一连几天早上去宫里,上午在书院抄书,过了午后就到留园来。

  他倒不是找的借口,这几日总要去太和殿议事,确实在宋观玄这里方便些。邝家虽然没有出手,但邝舒平却为许家的事情说了两句。如今两头不讨好,邝舒平身上军功也轻,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

  高重璟想着宋观玄惦记许生平的好坏,暂且压着没说。只等有个眉目再做打算,省去他白白操心的功夫。

  宋观玄腾了两格架子给高重璟放书稿,又将笔墨纸砚挑了好的出来。不过高重璟在这,他日日睡到日上三竿,一应采买都托了段翩。

  屋子里药味少了些,弥漫起徽墨的香气。

  恢复几天,他偶尔也能走动走动。只是高重璟在这给他支使,他倒是习惯了犯懒不想劳力。

  这日,宋观玄正靠在床头看书,隐约听见轻快步子朝屋里来。

  算算时间,高重璟今日来得早。

  “我瞧了见山亭记。”

  他人未进屋,先朝着宋观玄招呼道。

  宋观玄抬了抬眼:“高乾怎么说?”

  高重璟进屋洗了手,又倒了两杯茶水放到宋观玄床头。一掀袍子坐在床沿,先瞧了瞧宋观玄气色。

  宋观玄垂目,书上的字没看进去,淡淡道:“什么消息?怕惊着我?”

  高重璟见他看透,缓了缓才说:“我今天得了机会,问了王述怀的事情。只是王述怀年轻的时候,高乾还在朝代更迭的洪流里……

  彼时天下书卷汇于乾都,绝艳惊才层出不穷。无论王述怀的意气风发,还是乾都书商不尽万卷不休,乾都风雅随处可见。当时曹阁老那样的统一制式之作,算是入不了眼的。

  盛况非常持续多年,可惜到了庆和元年之初,这样的风雅便彻底断了。”

  宋观玄默默听着,将手里的书放下,捧起温热茶水。这话要是孟知言来说,定然能说得人热血沸腾。高重璟挑挑拣拣,将事情说得徐缓,宋观玄眼前默默展开幅泛黄的画卷一般。

  “如何断的,朝代更迭?”

  高重璟喝了口茶水:“听说是因为一篇文章。”

  宋观玄迟疑片刻,从未听过这件事:“文章?如何会因为一篇文章?”

  “这事我还没想明白,不过倒不是王述怀写的文章。”高重璟猛地凑近,压低声音:“只是巧了,这里头似乎与花月楼有些关系。我找解天机听了些轶闻,像是长明书院一万三千册,也与这事有关。”

  宋观玄听闻此言,将事情头绪汇在一块,竟然落在花月楼上。

  他记得上辈子花月楼之名声到了最后也未曾倒,倒是长明书院,已然无几人记得。

  想来王述怀的心火之炬,是没能烧得成。

  宋观玄想着,心里泛起淡淡不甘。

  他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心火,在王述怀的胸中不能熄灭。就像是偶尔,他也能想起上辈子身死之前,在大雪里烧起来的乾都。

  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觉收紧,宋观玄沉进往日的旧事之中。

  高重璟将他胸口蓦地有些急促的起伏看在眼中,握住宋观玄的手将茶杯接了过来。

  他开口想要安慰安慰宋观玄,但不必问也知道宋观玄不喜欢所谓抱在一起取暖的模样。

  高重璟怔怔凝视了半晌,只是握着宋观玄的轻轻捏了捏。宋观玄是那样的人,现在顺着他骂几句花月楼也不会让他痛快,非得要将这事了到不能再了,他才能长舒一口气。

  偏偏这样一副身子,心愿又怎么才好了尽呢。

  高重璟想着,忽然道:“花月楼的事情,有我来一道查。你园子里的桃苏不是在那呆过吗,我晚些时候去问问。”

  宋观玄猛地朝高重璟望去,高重璟什么时候这样明白进退轻重的。好像对什么时候该顺着他,什么时候又该和他一块谋划了如指掌。

  “你怎么想着管这事了?”

  “我说真的,你我明暗之间,也拢一条朝臣之路来。”高重璟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宋观玄明白,他日日提着的储君之事,高重璟放在心上了。

  他心中一松,如同轻舟乍起:“高重璟。”

  “嗯?”

  宋观玄目光灼灼:“我想哭。”

  高重璟慌乱一瞬,抽出袖笼里的帕子塞到宋观玄手里:“我哪里说得不对?你别乱想。”

  宋观玄将帕子攥在手心:“你说得对,真的。”他点头:“你说得对。”

  宋观玄没哭,一来他听着严回春的话不敢多动心念,二来高重璟僵在面前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他捏着帕子,似乎又闻到淡淡檀香。

  高重璟不知道说些什么,顾及着他这动心动念都要病的身子,也不敢太过靠近。

  就这么戳了许久,他愣愣开口:“你知道哪个道祖是锋如利剑,敛如晗光的吗?”

  宋观玄心思转了一回,轻轻道:“每个道祖都是。王若谷说手中无剑,道不可行。”

  高重璟茫茫点头,觉得说得也没错。

  宋观玄收起高重璟的帕子:“你觉得我像道祖?”

  高重璟回过神来:“胡说八道。”

  宋观玄却重新端起茶杯:“今日来得匆忙,还有要事?”

  这一提,高重璟想起来了,太和殿还等着他去论邝舒平的事情。

  他点点头:“不能久呆,你好好歇着。”

  高重璟想多留片刻,宋观玄帘子一放开始午睡。他伸手几次,连宋观玄手里的帕子也没能抽出。只好先去太和殿,这一去就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出来。

  误了往日来找宋观玄的时间,高重璟匆匆赶到留园时宋观玄竟然不在屋里。

  他拦下段翩:“宋观玄去哪了?”

  段翩道:“大人刚走,说他今日好了许多,想去许大人那里看看。若是您来了,也不必去寻了。”

  高重璟心思一动,转身便走。

  段翩连忙喊道:“今日也不留了?”

  高重璟头也不回:“我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