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61章 檐下伞

  宋观玄挑了个高重璟去崇贤馆的晴天进宫, 现下事了将椅子搬到檐下,坐在监天司里晒太阳。

  “你急着来就为了参一本赵轻书?”解天机择了点瓜果,也在檐廊坐下:“我现在也瞧不出你好不好了, 春雨未歇, 告假几日吧。”

  宋观玄偏头看一眼坐下的解天机,转向宫墙上的雨霁色微微摇头:“仪典就在这几日,春雨贵如油,农时误了却是一年的损缺。”

  “赵轻书那狂浪之言我听说了。”解天机也看向那片云:“商兴互利,却蚕食农本。他这番偷梁换柱,怕是因为身后有几户商行。”

  宋观玄没接话,赵轻书的话断在他这里。乾都兴商毁农的风言风语没能起来, 还得等着曹阁老找他算账。

  他在解天机盘子里拣了块桃子:“我从前从玉虚观来乾都, 总能见到绵延农家夏时忙种。一路昏沉,但见到此景最是安心。”

  乾都人解天机盲目点头,看看果盘又看看宋观玄:“这桃子不酸吗?”

  宋观玄一愣:“嗯,有点。”

  解天机觉得可乐:“苦药没少喝吧,都尝不出味道来了。”他将果碟拿远些:“昨天我拿这个去给许大人吃,将他哄骗回去了。”

  宋观玄舒舒服服靠在椅子里:“解司承别来诓我, 不然我无处可去往礼部一坐,杜永时才要头疼。”

  “你不去书院操心, 来这里耗精神做什么?高重璟那书编得如何了?”解天机瞧他舒服样, 虚虚踹了他一脚:“入了夏,南方天时经纬有你操心的。”

  “高重璟啊……”宋观玄在暖风中眯了眯眼睛, 想起那日高重璟来看他的模样:“最近高重璟有事总自己上门来寻, 我倒是不必操心。”

  “诶——”解天机凑了凑:“礼尚往来啊, 小宋大人。”

  宋观玄眉眼含笑地转向解天机, 审视了一会缓缓道:“我今天不提前走, 像是不行了。”

  “您不走啊,一会曹阁老就要来议事了。”解天机一把将他搀起来,推推搡搡将他哄着往门口去:“放心,我叫了顾衍,我俩能文能武。”

  宋观玄半推半就地出了监天司,回身望着门口的解天机:“能文能武?”

  “走吧走吧。”解天机连连挥手:“趁着天气暖和。”

  宋观玄乖乖朝着宫门走去,这几日疏漏了高歧奉这边的事情一阵。今日回暖,倒是真觉得养好了些。

  礼尚往来?

  他仰头望向长明学院的方向,要不去看看高重璟?

  人还未到宫门,一张熟悉的脸迎上来:“小宋大人,这不巧了。”

  宋观玄两手往袖子里一揣,跟着乐呵:“元福公公,巧了巧了。”

  长明书院。

  镂空窗格透出一道午后暖光,光束落在案几上,纸页都跟着发亮。

  高重璟将桌椅搬到窗前,此时坐在明光中,透出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静好。

  宋观玄放轻脚步,拿起整好的一摞瞧了瞧,矮身在高重璟侧面坐下。

  “地形水脉都在南方?”

  高重璟正在思路泉涌之时,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回应。

  宋观玄抬眸瞄了眼,想起元福买的糕点。搁下纸张起身寻了盘子,将糕点腾出来放在茶壶边。

  茶壶里续了新茶,小炉重新燃起来。

  他重新落座,取了高重璟的笔将几处注解添上。

  炉上咕嘟咕嘟,茶香溢出来。

  高重璟写完这段,吹了吹墨迹递给宋观玄:“此处分舵江水,是古时开凿。近年水势猛涨居多,若是冬春枯水时修整,或可保夏季无虞。”

  他从纸张里找出从前的配图,将几条河流位置指给宋观玄看。

  “……乘势而导,再于此处引水灌溉。农实民富,再以水路合农商。”

  宋观玄听着,望向屋外枝头,雀鸟压得枝叶摇晃。

  所言有理,所思合情。

  从前这修整是高乾主持的,枯水修整河道后,夏季汛情少了大半。

  高重璟听着半天没有动静,抬头看去,宋观玄支着头望着窗外。手边散落着刚刚添了注解的纸页,眼中映着点点春日明光。

  宋观玄不由得因着高重璟的目光,稍稍坐正了身子:“单我一个人听了这话多可惜,这也不必攒着,拿去太和殿论一论。夏汛在即,正是忧心时。”他将心里的盘算一点点说了,仍旧盯着雀鸟起落的姿态,觉得有趣得紧。

  “说来太和殿……你好些了吗?”高重璟听见鸟鸣,却挪不开目光:“我不该将赵轻书写的东西拿来给你的……”

  宋观玄闻言,牵了牵嘴角:“我比顾衍好用,你做得没错。”

  高重璟不由自主地描摹着宋观玄的点点笑意,他心里想得明白。这时候断不能将宋观玄的身子置于赵轻书论事之前,食俸禄思民情本是应该,宋观玄也不会为这事难过。

  什么时候这样知他的?高重璟心里奇怪。

  午后明光落在宋观玄身上,微微镀上一层光晕。

  宋观玄不是只知道心疼难过的慈悲菩萨,但高重璟又想不出哪个道祖锋如利剑,敛如晗光。

  高重璟神游天外一时想偏了,忘了本来在讨论些什么。

  听着咕噜咕噜的茶水声,宋观玄突然开口。

  “孟知言。”他目光一动,随着飞起的雀鸟落到院墙瓦上:“那日孟知言来见我,他心中有炬,竟然是我浅薄了。”

  “啊?”高重璟忽然听见宋观玄的话,没反应过来孟知言怎么又冒出来。

  宋观玄终于转头看了高重璟一眼,细细将孟知言和他说的话和重复一遍。

  他眉目温润,声音轻缓,微微倾身一缕长发顺着肩头滑下。

  高重璟忽然觉得眼前的宋观玄,不再是因为容貌而被称为东陵玉璧。他曾经想要的沉璧辉光,高天晓月,便是现在宋观玄的样子。

  如今,高天晓月眉眼微弯,眼里晃过一丝笑意:“知言这事不是算术,也得拿着我的头发才想得明白了?”

  高重璟缓过神来,低头看去,手上下意识握住了宋观玄肩头落下的发丝。

  柔顺如缎,阵阵梨香。

  高重璟再次晃神,呆呆松了手上青丝,磕磕巴巴道:“倒是……想得明白些了。”

  宋观玄撩起这缕头发,重新放到高重璟手里,温声道:“那你拿着细想。”

  高重璟一怔,慌忙拦他:“你可别再剪头发,我,我抓着就够了。”

  宋观玄看着他笑,没说话。

  高重璟也觉得今天奇了,宋观玄哪来的这样多的好亲近。

  “倒还有件事。”宋观玄忽然正色道。

  “什么?”高重璟立刻收起心神,这几日高歧奉封王在即定是又有什么风雨。

  宋观玄歪头想了想,捡了句家常:“前日卫南想来做我的府医,被我打发回去了。”

  “哦,卫南。”

  宋观玄一撑脑袋,尾音上扬道:“倒是奇了,你说他怎么就刚好在巷尾找了新居,搬过来了呢。”

  高重璟默默闷头笑了笑:“我觉得的你那条街都挺好的,怡人宜居。”

  “是吧。”宋观玄左右瞧着高重璟,捉得他和自己对视:“所以就帮他买了?”

  “于你几次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送间小屋不大过分吧。”

  “嗯……嗯。”宋观玄意味深长:“那殿下这几日还周转得过来吗?”

  “我可是堂堂皇子!”高重璟愕然,你竟不觉得我买得起?!

  宋观玄连连点头:“行,多谢堂堂皇子。我先走了。”

  衣摆自桌案边拂过,带来轻微的摩擦声。

  高重璟望着宋观玄的背影,他病累几日而来,脚步还有些虚浮。高重璟想得痴了,蓦地想将他攥在手中,不让风雨再沾他衣角半分。

  六月初二,乾都暴雨。

  高歧奉的封王仪典再改不得时辰,宋观玄候在乾都观。

  刺骨的寒意爬进骨髓,他倒是也习惯了。

  高重璟先一步到了观中,两侧仪仗在暴雨中吃水,将乾都观本就肃穆的气质变得更加深沉。他穿过层层门洞进了正殿院中,三百台阶上,檐下站着宋观玄。

  晓色道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束带缠绕着发丝在他身后飞舞。

  宋观玄看着天象,这大雨今日不会停。

  吉时不吉人,到底是不行的。

  他虽冷得发疼,心情倒是不错。垂目一望,高重璟撑着伞在台阶上。

  高重璟仰头望着暴雨,暴雨如笼。

  他蓦地想起高乾的话,他与宋观玄相辅相成之命,天运在乾都。宋观玄一出不去这里,永远要在乾都风雨中。

  宋观玄撑着伞迎了过来,引着他往上走:“仪仗还未过内城,可有一阵等。你既然来了,别站在雨里吹风。”

  高重璟跟着宋观玄的脚步走到檐下,元福收了伞即刻消失在拐角。

  “我同你一起等。”他站在宋观玄身边。

  “天如幕,雨如牢笼?”宋观玄打量他今日的玄色广袖,瞄着山海暗纹轻轻说:“可观玄不觉得是牢笼。”

  高重璟一点伤春之情散了又散,仿佛宋观玄又显灵了。他择了新的话:“你冷不冷?”

  宋观玄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在这边多站会。”

  他这话也是无奈之举,高重璟匆匆而来像个暖炉。不知是不是应了气运之说,他真的好受点了。

  高重璟默默:我该站多近?

  他稍稍挪了半步,蹭到宋观玄仙鹤飞来的袖子,宋观玄没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