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38章 兼程而来

  有平观之事大体顺利, 山下疫病用乾都方子解了大半。宋观玄在有平劳了些心力,也为高重璟铺砌点闲散道路。

  平日闲时,顺手给营地添置了些过冬的被炉, 上手的护具。

  秋天过完总算是和营地的将士打成一片, 只是身上寒意不散也有半月。宋观玄趴在床前看檐下风灯,似乎这风灯也被他过得清冷起来。

  秋雨过了几场后,不仅寒意愈烈,扛过几回病骨缝里都疼起来。如今厚衣压在身上,也不觉得有一丝暖意。

  “小宋大人,送点炭火,比不上乾都金丝炭, 烧起来得开点窗……”邝舒平看见这厚衣惊了一跳, 没收住夸张的表情。

  宋观玄撑起身子,帮他把炭盆挪进来:“见笑了。”

  邝舒平看他动手,疑道:“我以为你手无缚鸡之力呢。”

  宋观玄垂眸笑了笑,将炭笼搭起来:“倒不是天生体弱,落了点病根传来传去就成了这样。虽不比将士精干,事都能做的。”

  邝舒平瞧着他风平浪静的脸, 觉得自己是做不到这样清淡。皱起眉头:“这么难治?”

  宋观玄眸光暗淡,抬头直直望向邝舒平:“你瞧, 这就是我不愿意解释的原因了。邝将军宽心, 观玄没有驰骋沙场的愿望,病着也过得。”

  他瞧着灰心, 叫人看了里外不是滋味。

  邝舒平从对高重璟从质疑到理解, 好像只差宋观玄随手一着。他逃命似的退了出去。

  有了炭火, 大雪一夜就覆盖过来。

  宋观玄是被冻醒的, 瞧着窗沿上的积雪, 恍若在梦里。

  窗得开着,炭炉烤着,身上却疼得厉害。

  宋观玄断了去训练场凑热闹的念头,这寒症磨人,只怕自己出门去撑不住,平白给人添麻。

  他缩在被褥里尝着寄人篱下的滋味,忽然灰心数起年下回还的日子。

  细密疼痛间,他迷糊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头似有热闹。

  砰砰砰。

  外头风紧,敲门的人却锲而不舍。

  宋观玄没了办法,披衣起身将门档卸去。

  吱呀一声。

  皮裘披着满天的风雪,檐下风灯一打,晶莹透亮。

  宋观玄瞧着高重璟的脸,猛地咳了两声。

  高重璟人未进屋,先感到屋内暖意幽微。顺手将皮裘披风解下搭在宋观玄肩上:“一路走来,捂得太热。”

  宋观玄按着披风心中一暖,又缩回床上:“门口那风灯顺手带进来吧。”

  风灯放在桌子中央,没一会,元福带着炭炉进来搁置。炭盆一路省着烧过来剩了许多,乾都火旺,屋里暖了不少。

  宋观玄半张脸埋进毛绒领子,一股热意顺着背心蔓延。高重璟那檀香熏炉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呼吸间直达头顶。

  “你怎么想着到这里来了?”

  高重璟环顾一圈,桌椅床榻简朴。军营日子虽没苛待,宋观玄这身子住在这里也是受苦了:“我来看看你。”

  宋观玄靠在床头,身上一点点暖起来,似乎将磨人的疼痛散去了些:“多谢。我想看看那风灯”

  高重璟起身把风灯放到他手里,几月不见,那手骨都快摸得出形状。

  他蓦地想起高乾的话,宋观玄身轻命重,不在乾都恐怕更难过。

  眼前人面上被乌发衬得惨白,也不知在这里病了几场。

  高重璟心头揪了一下:“药吃了吗?身上疼?”

  宋观玄还未答话,就看见高重璟伸手过来试他额头温度。

  他偏头躲开,将重逢之情压得淡淡:“病了几日,今日好些。”

  高重璟劝道:“不如搬到有平镇上去,总是住得舒服些。你在这军营里呆久了,别人怎么想?”

  宋观玄耷拉着长长的眼睫:“可殿下深夜到访,显得与我如此亲近,又当如何?”

  他在乾都就没好利索,冬季一来苦熬了许久。高重璟来了,他欣喜片刻,一时又仿佛被寒冬冻了心绪莫名不耐起来。

  屋内静了片刻。

  宋观玄忽然道:“你记得玉虚观的事吗?就五岁那年去的时候。”

  玉虚观这几个字,高重璟近来在乾都听得耳朵起茧。

  “同王若谷一道去的那次?”

  宋观玄点头:“我说那是皇家的玉虚观,不是清修的玉虚观。”

  高重璟想起这么回事来:“玉虚观怎么了?”

  宋观玄笑了下,别有深意道:“这是皇家的有平观了。”

  高重璟抬眼看着风灯上的藤花,宋观玄病苦难耐,许是在有平观遭了算计也说不定。

  他试探道:“高歧奉的有平观?”

  宋观玄摇头,说的话是好话,神情却有些木然:“是常行江的有平观。他的一个小徒弟在这里布道,往后不会走了。”

  常行江的徒弟在这里,这里便是高重璟的有平观。

  高重璟在乾都听了有平的疫病,想来宋观玄在这里为他劳心劳力过了。

  宋观玄铺路他不是没见过,细细想来有平这个地方,从前是很支持高歧奉的。

  想起旧事,他微微往后靠了靠,倚着椅背淡淡道:“这又没什么不妥。”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高重璟。”

  宋观玄与高重璟隔着一盏风灯,明明火光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他仰头靠着墙边:“三月间乾都风云几变,你我却各行其事。高重璟,年下你也快十六,可有想过你我也有背道相离之时。”

  高重璟顿了顿,年十六便离储君相争近了不少,离他被害死却也只剩下五年了。

  他答不出话,默默盯着灯火,沉在旧事里。

  宋观玄一声叹息带着点与世长辞的凄婉:“也是,不必多想,我哪能活过你呢。”

  高重璟正想着今时不同往日,耳边突然被宋观玄的话一惊。

  慌乱间胡说道:“我从未想过。”

  猛然抬头,宋观玄将风灯熄灭扔在床头,正呆呆看着他,眼里似有一丝嗔怪。

  宋观玄几时对他这样过,高重璟迅速将旧事撇下,起身道:“要不你还是睡觉吧,我叫元福去给你熬药。”

  宋观玄收起试探钻进被子里,他几个月没有这样乏,想来是精神都用尽。

  高重璟见他神色低落,接过床头风灯重新点亮搁在桌上,在屋内留了道微光。

  出门碰见邝舒平,两人朝着营火走去。

  邝舒平坐在石头上,手肘往膝盖上一搁:“我瞧你俩吵架就没进去,外头风雪大也没听清。”

  高重璟瞧着火堆上架着的兔子:“他病得厉害,说胡话而已。”

  邝舒平并不惊讶,往兔子身上刷了点辣子:“我猜也是,你那小宋大人在这,委屈几个月,像是难熬。”

  高重璟瞧着辣子不顺眼,挪开盛装辣子的大碗:“我那小宋大人还能让他自己受委屈?”

  邝舒平又将辣子挪回来:“到底这里没人和他说得上几句话,他那几个同门来过几次,对他畏惧也不敢多言。那小宋大人是个话多的人,可不憋死了?”

  高重璟哑然,想着心下沉沉,他习惯将宋观玄当成话篓子,倒忘了这人能病得几月不言语的从前。

  高重璟:“你不会要说这骂我该挨着吧?”

  邝舒平:“小宋大人与你交往,也像是朋友,两肋插刀也是应该。”

  高重璟闻着肉香眉头紧锁:“你都在说些什么?”

  邝舒平道:“我是说病得久了,难免自困自苦,这事我最懂,我家里那……不提也罢。你要在这待几天,同他说说话也好,将他接回乾都是更好。”

  高重璟了然一笑,邝舒平话里话外是想让他把宋观玄接走:“你也怕被他讹是吧。”

  邝舒平心有余悸:“小宋大人的厉害不是沙场上能学来的。”

  高重璟朝着远处宋观玄的木屋望一眼:“我看你欠揍。”

  这是皇家的玉虚观,这是常行江的有平观……

  高重璟想想宋观玄那表情。

  宋观玄……不会是在求夸奖吧。

  高重璟倏地起身,身后传来邝舒平的声音:“你这又是去哪?”

  高重璟大步流星:“我去再同他说说话。”

  屋内炭炉正旺。

  宋观玄埋在檀香里,许久没睡得这样暖和。忽然一阵灼人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站在床头久久不去。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高重璟,你我又不是五岁小儿,这床挤不下的。”

  高重璟微微颔首,轻声道:“有平观,多谢。”

  宋观玄闭上眼扬了扬嘴角,翻身含含糊糊地嗯了声:“退下吧,退下吧,臣要睡觉了。”

  夜雪覆得松枝又厚了一层。

  高重璟坐在窗边,感觉这屋子自他来了似乎没那么清冷了。

  他瞧着微光里的宋观玄,蜷成一团默默熬着病痛。

  天命在乾都,相辅相成?

  灯火摇晃,似乎心境也跟着摇晃起来,这滋味他尝了两辈子。

  高重璟走过去,想将风灯吹灭,终究只是转身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