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些有价值的情报呢?若电是这么说的。

  “这龙骨山上啊,有只异兽,每到月圆之夜,便要出来叼食活人,城民为此苦不堪言。”

  ”然后呢?”

  “倘若我们制服了这异兽,除了他们的祸患,必能在这边陲之城里颇有威信。”

  “说得倒是轻巧,眼下我师弟受伤,师伯又要照顾他,这事谁去做?”

  “你且听我弟把话说完,不要着急下定论,他不是这般没有头脑的人。”

  若雷娓娓道来,“各位尽管放心,我和若兰,已知道了它的日常习性,也研究出了对付它的方法。此异兽在满月之时出来叼人,在新月之时最是孱弱,那时便是对付它的好时机。”

  “像你说得如此简单,你怎么不先行去了结,还在这里侃侃而谈,招募人手?”

  “因为光靠我一人没用,还需几位配合行事。”

  几人围绕着去与不去展开激烈讨论。

  柳权贞闲他们吵闹,替他们做了决定:“阿意需要照顾,若兰留下来便可,其余人上山打猎去吧,打不到别回来。”

  围杀异兽成了稀松平常的打猎,可见此事在柳权贞眼中的份量。

  被说成这般,几人不去也得去了。

  宵随意昏昏沉沉睡了三月,他从没有这般虚弱过,强行驱使神器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荷。灵力损耗了大半,脏腑也受了重创,只能靠药物慢慢调养。

  他有时候会迷迷糊糊清醒过来,看见床边的人,时而喊师尊,时而又喊权贞,时而又把若兰当成柳权贞,拽着她的手,古里古怪说一堆话,吓得那姑娘转头就去柳权贞那儿招供了。

  无法,以后近身侍奉的活都落在了柳权贞一人身上,若兰则负责沐衣烧饭。

  若兰的手艺还挺不错。柳权贞刚恢复肠胃功能没多久,没经历过尝遍天南地北美味佳肴的人间乐事,是以若兰这些家常菜色在他看来已是十分美味。

  柳权贞日日在宵随意身旁用食,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对他说:“你知道吗,我如今可以吃饭了,终于不用整日喝酒。吃饱饭的感觉可真美妙,倘若你能醒来,能和我一起吃,那或许也是一件趣事。”

  半个月后,若雷几人还真将异兽制服了,在城中大张旗鼓地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

  若电开的镖局,叫雷电镖局,本来生意惨淡,入不敷出。自此,这镖局出了名。出名归出名,运镖的生意仍是接的极少,倒是一些日常人家解决不了的闲事杂事,一桩接着一桩。还好,至少有些进账,不然可养不起这镖局内七口人。

  城民渐渐也熟悉了这七口中的五口。

  管府内后勤的唤作若兰,虽是女子,做事相当麻利。听说是单身,城里头未婚的适龄男子中,有几个看对了眼,就是不知如何上门提亲。

  若兰有两个兄长,若雷与若电。若雷身强体壮,传言说斩杀异兽,他是出了主力,是以需要出力的活,他都不会退让。那二哥若电则精打细算,掌管府内各项开支,听说头脑很灵活。

  重点是,此二人,也没成亲。这就让城内女子们想入非非了。

  还有另外两人,一个听说是修道之人,医术颇为了得,专攻疑难杂症,唤作十三,也不知真名叫什么。还有一人,名唤王一鳅,嘴皮子十分厉害,若是邻里间有了矛盾,他来,准解决得妥妥善善。

  旁人要问了,这五人个个有才能,那这府里做主的,到底是哪个?

  被问的肯定要鄙夷出这问题的:“你是外地人吧,本地人都知道,镖局里掌事的,是七人中鲜少露面的剩下两位。”

  听说是一对夫妻,也听说是师父与师弟,还听说是皇城里的大官,但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却无人知晓。

  这一日,柳权贞如往常一般替宵随意擦拭身体。老十三分明说慢慢休养调理,自会好转,可都过去将近三个月,怎地还是时睡时醒的状态,那些据说是从龙骨山采集回来研磨而成的丹药,到底靠不靠谱?

  他想想心中气愤不已,甩下毛巾想去问个明白。

  恰逢那人敲门进来,柳权贞登时斥道:“这还要等多久,是不是你学艺不精,用错了药!”

  老十三被斥得一头蒙,磕磕巴巴道:“不应该啊,师弟的脉相,是一日比一日好,按理说,半月前就该完全清醒了。”

  他看着柳权贞身后,眼神古里古怪。

  “你看我身后作甚,以为我骗你不成?”

  老十三拱了拱手,道了声“我还有急事”,便匆匆溜走了。

  “你这厮,医德在何处?”柳权贞气得不行,正要追上去,肩背上却忽地承了另一人的重量,尔后那人的气息在自己耳侧吐纳,糙声唤了句:“师尊……”

  柳权贞惊得不敢动,等那人站直了身,他利索转身,一眨不眨瞪着眼睛,生怕自己看错。

  良久道:“你……你怎么就突然起来了,快去坐。”他本有满腔的话要说,这时这刻,怎般都说不出来,就想温声细语同他说话,好好看看他。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不舒服你可要说出来,别憋着,老十三说你的伤触及五脏六腑,换作一般人,早就去见了阎王了。”

  宵随意盯着他说话,对自己而言,能在醒来的第一刻瞧见自己最想见之人,那是比什么都美好的事。

  “我确实见过阎王,可惜他不收我。”

  柳权贞斥他在说胡话,复又起身,在衣橱里给他挑了件衣裳,让他穿上。宵随意极为配合,但他大病初愈,手脚慢的很,柳权贞看着心急,便伸手帮他拾掇。

  这一来二去,宵随意便趁势将人搂在了怀里。

  “师尊,你怨我吗?”

  柳权贞的脸颊贴在他脖颈间,嗅着那熟悉又久违的气息,轻声道:“你是故意的吧,装作穿不好衣裳。”

  他没有回答怨或不怨,只问:“晔剑呢,他还在吗?”

  宵随意的眼眸中的金色转瞬即逝,道:“他是我的一部分,自然是在的。”

  “那你们……”

  “不是我们,是我。我是阿意。现在是,以后也是。”

  柳权贞眉宇微蹙,蕴藏着千言万语。

  “师尊,”宵随意在他额头上印上一吻,“我现在特别想吃你烧的饭菜,可以为我烧一桌吗?”

  柳权贞迟疑道:“我烧的?你确定?”

  宵随意点点头:“确定。”

  柳权贞原先不知道自己的手艺处于什么水平,自打他恢复了饮食,才知道自己那些称不上是菜,是毒’药还差不多。可阿意非要吃……他只能向若兰现学现卖了。

  支走了柳权贞,宵随意凭空道了句:“行了,别躲了,进来吧。”

  白发老叟忽地出现在屋中另一侧,不知是如何进来的。

  宵随意瞥了他一眼:“公公,好久不见啊,圣上有吩咐?”

  有钱递上一枚精致的木盒,在宵随意面前将盒子打开,盒子里躺着的,是半块兵符。

  “公公,这是何意?”

  “圣上说了,此物仍是由您保管。”

  宵随意笑道:“这边陲小城,我管着又有何用,能调一兵一卒么?”

  有钱道:“现在不能,几日后便能了。圣上说了,要打通两族商路,边界之地的秩序必要托信任之人守护辖理,而都尉您,是不二人选。御林军不日便到,都尉,还请快快收下吧。”

  宵随意道:“看来,我在这边陲之地是哪也去不了了。也好,我本也无所事事,替我谢谢圣上。”

  有钱又说道了一些圣上的吩咐,完了作势要离去,被宵随意拦下来:“公公急什么,来都来了,吃顿饭再走吧。我师尊亲自下厨,包管让你终生难忘。”

  番外:苏女幽魂(老十三)

  边陲之城没有春天,这里很冷,虽比不上魔族的寒冰千尺,但也足够让常年待在玉琼山的老十三觉得不舒适了。

  更令他不舒适的,是雷电镖局里的人。师伯与宵师弟,那是日日出双入对,叫人酸的很;若兰和王一鳅呢,竟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好上了;至于若雷若电,也隔三差五地有媒婆上门牵线;还有那谁,荷儿这丫头,中途带着夙白找上了门,也是天天腻歪在一起;就连纸鹤和纸人,也没个消停。

  唯独他这妙手神医,到如今光棍一个,气煞人也。

  自己长相不差,本事也是拿得出手的,怎就不受佳人青睐,委实想不通。

  郁郁了一阵,他的医馆来了个女病人。

  说是医馆,实际上是雷电镖局单辟出来的一间屋子,布置成了医馆的模样。

  这女病人说,自己久仰十三神医的大名,乃是从城外奔波数里特地来找他治病的。

  老十三被这般高高吹捧,当然十分开心,细心问起女病人症状。

  女病人娓娓道来:“奴家名叫苏妙,便是那妙手回春的妙,有个丈夫,不过呢,几年前遭了横祸,不幸去世了。我从小孤寡,无父无母,先前是丈夫家里的丫鬟,后来得了际遇,才有了名分。”

  老十三听她柔声柔气地讲着,心想这到底是看病呀,还是找人诉苦呐。看她眼波如水,皓齿红唇,说话时的每个表情都好看得很。按理说,老十三就算是单身久了,心中躁动,也不该这么轻易被美色所迷。毕竟每日来来往往的女病人不止这一个,没有哪日像今天这样。

  他没舍得出声打断,就这么讲啊讲啊,一直讲到月色起。

  苏妙来时已是日落时分,闲话一唠,时间自然过得快。

  末了,她才寥寥几句谈起自己病情,“奴家祖祖辈辈有个毛病,不管男女,不到20岁便要横死。是以,我才说我无父无母,我出生时,他们便死了。”

  她忽地掩面而泣,尤是惹人怜。

  老十三听来一惊,“那敢问姑娘芳龄……”

  苏妙道:“奴家今年十九岁,差几个月就要二十了。”

  如此说着,啜泣声更大了。

  老十三似乎感同身受,心中升腾起必要将其治好的责任感。

  “姑娘,可否让在下搭一搭脉?”

  苏妙伸出手来,拉上袖口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老十三探出二指,触及手腕时,指尖一片冰凉,看她衣衫单薄,便道:“姑娘,天冷,可得多穿点衣裳。”

  苏妙嗯了一声,问老十三可探出点什么眉目。老十三左右感受一阵,这脉相都正常得很,不曾有半点异样,当真是奇了怪了。

  若苏妙所言不假,那她祖祖辈辈,恐怕是受了诅咒了。这般一想,决定问问师伯,毕竟咒术这种事,师伯最是在行。

  他又问:“苏姑娘,那你可否描述一下,你父母横死时是什么模样?”

  苏妙摇头道:“那会儿我才出生,哪里晓得。”

  “那你家祖上可有什么仇人,你父母可否留下什么遗物遗书之类?”

  苏妙仍是摇头。

  陷入僵局,老十三不好妄下论断,只得先配一些安神的药,让苏妙先行回去,过三日再来。

  苏妙提着药出了门,一路低着头,在院中碰到了柳权贞,满脸惊惶,加快步子离去。

  柳权贞立在原地看了看那姑娘背影,眼神落到了她手中的药包上,似乎明白了什么,朝老十三的医馆走去。

  老十三正要找柳权贞,对方倒是主动上了门。

  “刚才那女子……”

  “师伯,你遇见她了?可有感觉她哪里不一样?”

  柳权贞以为老十三已知那女子身份,便道:“确实不一样,你开的那些药,对她可半点用都没有。”

  老十三道:“师伯果然就是师伯,一看一个准。”他也没等柳权贞继续说下去,自顾自地将苏妙的情况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生怕有所遗漏。

  柳权贞捏了捏额头,看老十三的状态,怕是根本不知道这苏妙是什么来路吧。

  “师伯,你说,她这诅咒要如何才能解?”

  柳权贞心道,自己何时说过她是受了诅咒了,瞧他认真模样,不好当下戳穿,顺着他的意思道:“龙骨山上有棵千年银杏,你每日带那姑娘去那坐上一二时辰,陪她说说话,聊聊天,坚持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了。”

  老十三想想:“师伯,龙骨山上的千年银杏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一棵?还有,只要说话聊天么,要不要其他仪式?为何是七七四十九日,多一日都不行?”

  柳权贞被问得烦,“银杏么,随便挑一棵,这种事,讲究的是缘分。嫌聊天无趣,你也可以同她嗑嗑瓜子,看看逸闻画本。唯这日子数,不可改,说四十九日,便一定要四十九日。”

  老十三不敢反驳,认定师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必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

  三日后,苏妙又来了,还是日落时分踏进门。

  老十三同她说了医病的方法,苏妙倒也同意,二人便趁着日落之色上了龙骨山。

  路是老十三早就安排好的,树也是提前挑选好的。龙骨山地质特殊,养出来的草木也与惯常的品种不同。虽气候寒冷,这银杏却长得很是茂盛。

  老十三当真准备了瓜子与画本,枝丫上还挂了些挡风的布帘,布置得像个别致的茶馆包间。

  苏妙小心翼翼坐下,“十三神医,这么坐上两个时辰,当真有用?”

  老十三道:“此乃我翻阅古籍得来的方法,古人都试验成功了,我自然也能。”

  “那……”苏妙将指抵在唇下,“古人也有我这样的怪病?”

  老十三自然回答不出这问题,转了话头道:“莫说这些了,我给你讲些趣事,何如?”

  两个时辰过去,天幕上残阳下去,繁星升起。山路难走,又怕中途遇上歹人,老十三便忖着,要送苏妙回家。

  可苏妙怎般都不肯接受,硬是坚持要自己回去。老十三是个男人,但凡正常的男人,都有怜香惜玉的性子,哪里肯让苏妙一个人走夜路。

  “实在不行,你跟我回医馆,我让人给你单独安排一间屋子歇息。……你放心,我绝不会打搅你。”

  苏妙颇为为难,“神医,我习惯一人走夜路了,况且城里有官兵巡夜,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老十三道:“姑娘之前不是说家住城外么?御林军只在此城驻扎,这城里安全可不代表城外安全,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苏妙还是不肯,说丈夫死后,自己已同公婆搬到城内居住,城外的老宅已经租给他人了。

  “神医送我回去,怕被公婆见到,又要与我吵闹,还是让我一人走吧。”

  老十三不知还能找什么理由说服她,只得暂且答应她,想着待会儿与她分道扬镳后,再折返,悄悄跟在她后头,默默护送她。

  二人下了山,告了别。老十三记着苏妙离去的方向,在反方向走了一会儿,立刻折返回去,准备当个护花使者。

  可那方向哪里有人,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觉得奇怪,这才分开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一个弱女子,能走多块,怎会眨眼没了踪影。

  “不会是真的遇到歹人了吧?”他喃喃着,心下惊惶不已,立刻将附近几条街都搜罗了一遍,更急不可耐地朝附近的御林军打听,问有没有看到什么人携着一个女子。

  御林军个个摇头,莫说人了,这大冷夜的,连只猫猫狗狗都不曾见到。

  城里的治安向来好,在宵师弟的带领下,这里的御林军比皇城里的更加训练有素。是以,他们说没有,绝不是胡言骗人。

  老十三想不通,一晚忧心忡忡。

  哪想翌日,苏妙又在日落时分来到了他的医馆。老十三那是又惊又喜,问她,“姑娘,你昨晚可安全到家了?”

  “自然是安全到家了。”

  “那你……”老十三本想夸她脚程快,转念一想又不对,他这么说不就代表自己意欲跟踪么。

  苏妙望着他,“神医想说什么?”

  老十三只好说没什么,又将她带上了山。

  便这样过了三十来日,二人日日这般相处,孤男寡女,谈天说地,竟生出些情愫来。饶是如此,苏妙还是不肯让老十三送她回家,每每都以相同的理由推脱。

  老十三想着,苏妙在乎她公婆的看法,不如自己择一吉日,带些瓜果礼品,主动登门造访,表述一番自己的情意,她公婆应是不会那么不讲理。

  可是苏妙始终不肯说出家住何处,自己又不想再行那半夜跟踪之事,只得旁敲侧击探探口风。

  然苏妙的嘴实在严实,不论老十三如何套话,都取不到半点信息。

  无法,他只得求助于宵随意,让他知会手底下的御林军,夜里值勤时注意些苏妙的行踪。

  这般过了三日,他兴冲冲地询问宵随意,拜托之事可有什么结果?宵随意却也摇了摇头,说全城御林军紧盯三日,并未见过他口中所描述的女子,更别说有什么行踪可寻。

  “不可能啊……”老十三怎般都想不通,“她这么个大活人,怎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宵随意已从柳权贞那听说了这女子的状况,没有当着老十三的面戳破,只道:“她若不肯相告,说不定也是为你好,你就莫要勉强了。”

  老十三难得对一女子这般上心,怎能说罢就罢,不让他碰个壁,他是坚决不会死心的。

  这一日,下起了瓢泼大雨。这边陲之城下雪倒是常见,下雨倒是稀罕。

  更罕见的,是这一夜逢上了天狗食月。

  老十三挑着灯,打着伞带苏妙上山。

  本来这种天气,阴盛阳衰,不适合出来走夜路,但柳权贞千叮咛万嘱咐,四十九日,需日日相连,就算是天塌了,也得进行下去,要不然,这咒语,可是要反噬的。

  老十三信以为真,苏妙却忧心忡忡。老十三看出她异样,拍着胸脯安慰她,“苏姑娘莫要担心,跟着我不会有事。”

  苏妙微微点头,“我是相信神医你的。”可眉目间的忧虑并未因此减退。

  老十三在银杏下设了避雨结界,他挨着苏妙坐下,准备说出衷肠,还准备了一件颇为意义的信物,要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定个终身。

  未及他将信物拿出,外头忽地狂风大作,黑影重重,冲撞在这并未有防御功能的结界上,煞时裂开几道缝来。

  苏妙坐立难安,急急道:“神医,我看,今日我还是先走吧。”转身便打算冲进雨帘去。

  老十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恶劣天气,苏姑娘孤身一人,如何能安然下山?你莫要慌,我都说了,有我在,你绝对没事。”

  他使了些法术,修复了结界,又加固了防御力,饶是外头如何风吹雨打,里面纹丝不动。

  苏妙的忧色这才放下了些。她第一次瞧见老十三施展术法,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老十三也未生疑惑,只觉得是她往日里大概见多识广,是以才这般淡然。

  二人方定了定心神,一道黑气凭空从老十三身后窜出来,苏妙啊了一声,猛然将老十三推开。那黑气转瞬消失了,钻进了银杏的茂叶里。

  老十三不知所以,还痴痴地问:“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妙的花容早已变了色,喃喃着:“他找来了,他找来了……”

  那黑气忽地从苏妙头顶降落,缠在她脖颈上,像吊死鬼一般将她拽起,苏妙双腿挣扎,嘴中却期期艾艾道:“神医……快……快跑,别……别管我……”

  老十三哪里能走,当即召出佩剑,想要斩了这凭空冒出来的妖孽。

  那黑气幻化出一张人形面孔,张口呵呵冷笑,“好一对痴男怨女啊,看得我都要感动死了。不不……不是死,我本就死了,是要感动活了。”

  “妖孽,猖狂个什么劲,缠一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老十三提剑冲上。

  那黑气拽着苏妙左躲右闪,道:“她哪是什么弱女子,你这痴傻神医,可知她的真面目?”

  老十三不听妖孽的蛊惑之言,“你休要离间我与苏姑娘的关系,你们这些妖孽,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你错了。”黑气道,“我说的是真话,说假话的,是你这位心心念念的苏姑娘。”

  他阴阳怪气,忽而松了钳制,苏妙落下去,被老十三接了个正着。

  “苏姑娘,你可有哪里受伤了?我替你运气。”他推出掌心灵力,渡到苏妙身上。

  苏妙捂着脸,一个劲地摇头,说不要了不要了。

  老十三这才注意到,她双手在这刹那间已紫斑重重,甚至她的脸,正在一点点溃烂生蛆,那模样,与往日里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模样判若两人。

  老十三被吓得愣在当场,堪堪回神过来,仍坚信这是黑气妖邪作祟,要他速速放过苏妙。

  “蠢啊,愚蠢至极。”黑气咒骂他,又哈哈大笑,“是你的灵气灼伤了她,才叫她恢复成原来的容貌。她哪里是人,她和我一样,是怪物,是妖孽。”

  “不是的!不是的!!”苏妙嘶吼起来,涕泪交流,说起那些不公道的往事,“我本可以好好活着,只因身份低微,便要成为阴婚的祭品。我那么年轻,这个世界还没看够,还不知喜欢一个人是何感觉,便被人限定了活着的期限。我不甘啊,我不甘!”

  老十三的脑子轰隆隆地鸣响,他现在想着的不是苏妙欺骗了他的事,而是阴婚这个骇人的字眼。

  他想起苏妙出现的前几日,邻城某个富庶的商人在郊外买下了一块地,说是请了风水先生,千挑万选出来的。可掘土造基之时,竟挖出来一口棺材,棺中一男一女,还有不少陪葬品,想来是彼时哪个有钱人家的合葬棺。

  这消息对于老十三来说,便如边陲之城的雪一样平平无奇。他甚至听人说起过那棺材里妻子的服饰打扮,要叫他复述一遍,他亦能一字不差。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貌美体面的新娘子转眼便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竟也没有任何发觉。

  黑气幻化出人形,嘴里念着:“阿妙,你是我的妻子。既然已经嫁我为妻,怎能勾搭他人,不守妇道。跟我回去,不要到处乱跑了。”

  这人面色冷冽,没有丝毫温情。

  苏妙连连后退,不断哀求,“放过我吧,我本就不喜欢你,你又何苦拘禁我的魂灵。”

  黑气转而看向老十三,诋毁着可怜的女人,“这样水性杨花又谎话连篇的人,你喜欢?你看她的模样,就是一具丑陋的腐烂的尸体,你愿意跟一具尸体同床共枕吗?你不恶心吗?她跟你在一起,是为了吸食你的阳气,等阳气吸够了,她便好还阳了。她如此心机,你还守着她作甚?”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神医,不要信他,我没有坏心,我只是想解脱。”苏妙努力地替自己辩解。

  两种声音在老十三耳边交替出现,他是慌乱的,彷徨的,可他终究信了自己的直觉,一剑刺向了黑气幻化的人形。

  黑气扭曲变形,化成一道烟散去,唯有阴森的恶言在树下回响:“我会回来的,你们都别想好过。”

  苏妙也消失了,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老十三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医馆也闲置不营业了,只反复疏捋着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因繁杂的个人感情,怎么都没弄明白所以然。

  其实他哪里是不明白,只是不愿去明白罢了。

  柳权贞找上他的时候,他几日未食,像换了个人。

  柳权贞调侃他,“怎么了,这是为情所苦?”

  老十三平日里多么坚忍,这会儿竟嘤嘤啜泣起来。苏妙的合葬棺早已焚毁,若是还留着,他或许还能睹物寄情,眼下莫说几根白骨,连魂魄也找不着了。他除了伤心哭泣,当真是任何事都无能为力。

  “师伯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柳权贞瞧他如今模样,像个阅历丰富的长辈一样拍着他的背,解释道:“看你上心,遂未戳破。她是一缕幽魂,人间不适合她,但她有执念,是以撒了个慌,让你和她相处一阵。”

  “那如今她不愿再来见我,是不是执念已了,转世投胎去了?”

  “非也。”柳权贞拿出一封信,“城外富商来了封求救信,要我们出面除邪祟。你的苏妙姑娘,应是被她的阴婚丈夫拘禁了。这可是你大显身手的机会,要不要去?”

  “要,自然要,必须要。”

  邻城的富商请了个假道士,看了个假风水。自打掘了那坟烧了那棺,这造屋一事隔三差五出岔子,近来更是死了人,夜里噩梦连连,寝食难安。

  对于身经百战的柳权贞来说,除祟并不是难事。所以他让老十三打了头阵,自己则做辅助,让这位懵懂师侄了却了心中遗憾。

  苏妙得了救,却不愿面对老十三,只是说着谢谢。之前她因执念化形,如今看到老十三为自己义无反顾,执念已淡,再也不能维持形体,魂灵渐渐变淡,消弭于无形。

  老十三说等等,可苏妙已经无法再等了。

  今日刚好是第四十九日,他真想牵着她的手,再去千年银杏下坐坐,将他的信物交托于她。可他也知道,眼下这般结局,是苏妙最好的归宿。

  老十三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整理心绪。某日傍晚,他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一位女子踏步走进来。那女子蒙着面,脚步分外轻盈。

  “神医,我要看病。”

  老十三本是埋头整理,被这一声唤得抬起头来,愣了愣道:“姑娘是有哪里不舒服?”

  那女子道:“可否先听听我的故事?”

  老十三稍稍坐正,“好。”

  番外二:翡翠岛(陈×二)

  一别五年,当初信誓旦旦说,有朝一日要回玉琼山的二师兄,在得知山中变故后再也没有兑现过曾经的诺言。一来是陈落庭不想回,二来也是自己心中有愧,在山门最危急之时,没有出上一份力,遂也没有脸面回山。

  朝廷对修道士有了新的律法。凡修道者,皆要在所处之地的管辖衙门登记基本信息,衙门核发执照,持执照者方可以修道的本事谋生,否则便是黑户,一旦发现,那是要关进大牢的。

  二师兄在这方面是个守规矩的人,况且他就算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陈落庭考虑。那人年少时都是窝窝囊囊地活着的,余生自然要堂堂正正,不然跟着自己东奔西走还有何意义。

  近来他二人接了份委托,定金便是笔不小的数目。委托人未曾露面,乃是派人传的口信。

  委托是什么呢,说要在某月某日某时在某个码头登上一艘游船,游船是去的翡翠岛的方向,可能有去无回,但他二人必须让这“有去无回”变成“有去又有回。”

  换言之,这艘游船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游船,可能是以游玩的名义,走着一条尚未明确的秘密航线。毕竟翡翠岛的前身是玄武上神,它陨落之时,神躯化成了岛屿,千年前与中州人族本是同气连枝,也不知后来有了什么变故,退出了人族舞台,成了虚无缥缈的存在。

  其实二师兄并不想接这样冒着性命的委托,可陈落庭嫌以往的日子太’安生了,偏生要赌一赌。

  游船名唤迎翠号,远远看去,如同一座阁楼院府,堪称豪华。

  二人在船上遇到了不少同僚。一打听才知,他们都收到了秘密委托。看来这桩事件的策划者,对翡翠岛有着极大的执念。

  不仅如此,陈落庭还碰上了陈沅沅,当真是冤家路窄。

  那姑娘见到陈落庭,一字未言,只当不认识。陈落庭想起那些过往不堪事,也不知要说什么,二人形同陌路。

  他腿脚不便,虽然五年间二师兄找了许多门路,但都没有让陈落庭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起初的时候,他没有半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觉得自己那副残废模样,事事要他人照应,不如死了痛快。可二师兄不允许他做傻事啊,带着自己这么个拖油瓶,走南闯北,遍寻名医,才在某个朱雀族后人那里得来了一线希望。

  他如今装了假肢,正常情况下,可与常人一样行走,但维持的时间不可长,是以打探消息的活就交给了二师兄。

  正在这空档,门外头起了冲突,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的说:“在下自去青莲城一次,见到仙子容颜,回去之后,一直心心念念。这次真是老天有眼,让我再见到你,仙子可否赏脸,陪在下喝一杯酒,吃一顿饭,说说话。”

  女的说:“我对你没有任何意思,也不必喝酒吃饭,我有要事在身,不是出来游玩的。”

  男子又说:“仙子,这船上这么多高手,又不缺你一个,你就算醉了,也不妨碍大局,何必这么上心。”

  女子口气已然不佳:“麻烦赵公子让个步,莫要纠缠不休,再这样,我可要不客气了。”

  那赵公子倒是耍起了赖皮,“行啊,我还没领教过仙子功夫,如今这机会,那是千载难逢,仙子尽管出招,我若接不下,便立刻从你眼前消失。”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女子方才所说那是吓唬之词,不是真要开打,姓赵的这么一激将,不出手反倒不行了。

  女子实在不愿出手,加重了言语上的斥责,仍旧无用,反倒让对方愈发得寸进尺。

  陈落庭听那声音,就知道女子是陈沅沅,他本不想掺合,但男子的性子实在让他厌烦,便隔着门扉射出几枚暗器,扎扎实实打在姓赵的几处要穴上。后者意识到苗头不对,灰溜溜离去了。

  陈沅沅虽未刻意与陈落庭有交集,却是知道他住在哪间屋子的。她道:“用不着你帮,我不会感谢你。”

  陈落庭没应她的话,换作别的女子,他也会伸出援手,只不过这个档口,恰巧是陈沅沅出现罢了。他不想为这种理由解释,暴露他与陈沅沅的关系,在这艘故布疑云的游船上,并不是好事。

  经历了一些事,加上二师兄长年开导,他的心性已然变了很多。从前固执乖张,利己狭隘,懦弱又渴望力量,而今看淡了许多。也知道宵随意和柳权贞在北部边境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换作以前,可能要气的半死,现在也就一笑了之。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求不来。

  陈沅沅走了,二师兄回来了。

  他跟陈落庭说起这船上的一些人物,船上的掌舵人,还有一些不得而入的密室。

  陈落庭细细听着,道:“船上密室里,肯定是这次事件的策划者,他如此大费周章,绝不可能置身事外,定是跟着船一起来的。他在暗处,他的发言人在明处。”

  二师兄也道出这航线的由来,“据说是从春雨楼的楼主那得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楼主很有本事,楼里能人众多,应该不会有假。”

  “那这个神秘策划者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事,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陈落庭稍稍思量一下,“若我没猜错,这位策划者应该是个大官,若不是大官,便是和朝廷有关系。如今江湖势力已经被朝廷整治得零零碎碎,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包下一艘巨型游船,肯定是有朝廷的经费做保障。”

  二师兄默默点头,“你这么一说,倒真觉得合情合理。我方才观察那些船工,他们眼神敏锐,个个身形挺拔,走路生风,还真像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陈落庭很聪明,查情明势,分析利弊,那是他的强项。以前在玉琼山的时候,没有得到好的教诲,这优点自然也无处发挥。跟着二师兄后,没有了那些瞧人脸色行事的顾忌,便慢慢让性情走上了正轨。

  二师兄这才歇上一会儿,便有人敲门了,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传进来,说是亲自做了些点心,专程过来给二公子品尝的。

  陈落庭看了看二师兄,“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少。”

  二师兄以前性情古板,不善于讨女孩子欢心,五年间为了陈落庭处处奔波,见着了形形色’色的人,性格上的棱角自然也被磨圆了不少。再加上他长得不差,修为也不弱,为人处事时自然也能得佳人青睐。

  “原来是梅儿姑娘,我已睡下了,不方便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梅儿也拗得很,“二公子,你屋中灯还没熄呢,怎就说睡了呢,莫要骗我了,难不成屋里头还有别的什么人?”

  二师兄看着陈落庭,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开门罢,不用在乎自己。

  二师兄握了握拳,还是拒绝了,理由是,“男女授受不亲。”还迅速熄了灯,愣是将人关在了外头。

  梅儿见这模样,也不好厚着脸皮破门而入,只好怏怏离去。

  陈落庭轻声叹道:“你把灯熄了,我哪里看得见,手脚又没你利索,指不定要磕磕碰碰的了。这般闹出动静,大概会叫人误会了。”

  二师兄走过来抓住他的手,“我看得见,会帮你收拾的。况且有什么好误会的,我们同进同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别人说我和你有什么,我也认。”

  “认?你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认?那个梅儿我也见过,长得不差,你们可以处处看。”

  二师兄听了这话似乎有些生气,“谁说我什么都没做的,我该做的都做过了,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说着,他将陈落庭推倒在床上。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自从离开了玉琼山,陈落庭就再也没和二师兄有过那方面的接触。这是久违的一次,还是二师兄掌握主导权的一次。

  陈落庭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二师兄,他曾经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那个,在玉琼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二师兄拖入泥潭,为了亵渎所谓的仁义道德。

  后来他后悔了,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恶心,有一段时间,他不敢正视日夜照顾他的二师兄。他以为,他不提,二师兄不问,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便入土为安了。

  现在才知道,并没有入土为安,二师兄一直记着,像刻在了骨头上。

  “你醒了。”

  天已亮了,二师兄端进来一些点心。陈落庭起身,靠在床头,他的假肢搁在床尾。

  “我就是一个残废,不如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吧。”

  “为什么?”二师兄很不高兴,“你没了我,能做什么,你的假肢还要修整,方法只有我知道。”

  “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向来都是你做,其实我一人也做的来。”

  “那这些年,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把我当成了什么?”

  陈落庭没有回答,他不敢说出喜欢两个字,那对他来说是件讽刺的事。他曾经伤害过二师兄,赎罪还来不及呢,哪来的资格说喜欢呢。

  二师兄负气出了门,陈落庭兀自起身,船身忽然晃动了几下,须臾便停歇了。

  尔后,敲门声又响起。听着敲门的节奏,不像是二师兄。

  “陈公子在吗?”是梅儿。

  陈落庭已经替自己收拾好,允许外头人进了来。

  梅儿上下细细打量他,那眼神颇有深意。

  “梅儿姑娘找在下是有什么事?”

  梅儿也不委婉含蓄,“你与二公子是那种关系?”

  陈落庭知道了她的来意,“梅儿姑娘可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才这般认定的?”

  “昨夜你二人都……都那个了……还什么风言风语!”

  梅儿咄咄逼人,倒是一点不在意自己是个局外人。

  陈落庭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解释,梅儿知道了他与二师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估摸着也不会与二师兄产生什么单纯的男女之情了。

  “梅儿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我质问这件事呢?”

  梅儿气得撒手出了门,几日后,陈落庭与二师兄的事情就传得满船皆知了。众人瞧他们的眼色也是带些各种深意。

  “是我不好。”二师兄主动认错,“那晚如果我忍耐些,也不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了。”

  陈落庭没有说话。这件事情过去后,二师兄会坐拥无数财富,那些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他来此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一切,这条航线并不是朝廷第一次聚集人马探险了。他已经见过之前所有的幸存者,航线上所有的险阻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只要他带着那密室中的朝廷命官安全走个来回,完成圣上交托的使命,并让二师兄成为这其中的佼佼者,那二师兄必是前途无量。

  二师兄抓住了他的手,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还在说着对不起。

  陈落庭抚’摸着对方的发丝,“你没有对不起我,这船上的人,很快会闭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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