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恪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到底在说什么,就像柳权贞也不知道宵随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权贞,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权贞与师尊的称呼来回切换,似乎两种魂灵在这副身体里争相涌动,谁也不肯让谁。

  他蹙眉看着眼前这个人,很熟悉,也很陌生。对方说要走,走去哪,龙骨山吗?可这副样子,他怎么安心跟他走。

  “玉琼山的烂摊子怎么收拾?门派今后如何在江湖中立足,师兄弟的安危呢,你可曾想过?”

  他质问宵随意。

  后者道:“我想过,但是大势所趋,并非我一人之力能挽狂澜。我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其他人,我能顾则顾,顾不上,我便只能在死后去阴曹地府赎罪了。”

  宵随意眼里有对柳权贞的炽烈,谈到其他人之时,这炽烈俨然暗淡下去。

  柳权贞心中苦涩不已,“我活得很平安,没必要让那些人陪葬。”

  宵随意摇了摇头,“师尊,你还是不懂。事情到今天这地步,那是种种因素日积月累而成。那些人,即便今日不死,不代表以后能活得好好的。圣上总能寻找另一种机会,另一个替他实现宏图大业的人。”

  “我不懂,我实在不懂。”

  宵随意走过去,柳权贞一步步后退,“你别过来,让我想想,我……”

  “你想不通的,”宵随意截断他,“因为你没有那些记忆,当你记起了一切前尘往事,你就会知道,我的手上,何止只有这些人的性命。我如今唯一想守护的,只有你。”

  宵随意以为自己能改变宿命,改变生生世世的诅咒,他想得太美好了,叫做“命运”的梦魇还是缠绕着他。

  他曾想着手不染血,一世清明,让师尊再也不与这些恩怨情仇有瓜葛。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有了野心,有了欲望,有了对权势的追求。

  柳权贞道:“这样的守护,令我害怕。”他害怕这个本来很干净的孩子,为了自己渐渐成为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他更加不知道宵随意说的那些什么记忆、前尘往事是什么意思,关于上辈子他走了弯路的事,他早就想起来了,但这跟阿意现在的行径又有什么关系。

  踏踏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二人的争执。

  “宵师弟,都安排妥了,什么时候……”老十三看到了柳权贞,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柳权贞看不懂如今的局面,震惊于老十三的沉稳,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他倒是迥然不同。

  “说罢,什么事?”宵随意看向他,示意但说无妨。

  老十三道:“就是问你,什么时候走,马车啊,行礼啊,都备好了,御林军那边也打点好了。”

  柳权贞速速问道:“走去哪,捅了这么大个篓子,真打算撒手不管了?”

  老十三张口直言,“还管什么呀,山上山下都是御林军,朝廷已经接管玉琼山的一切事宜了。宵师弟要是插手,就跟正一峰那些人一样的下场。况且现在宵师弟他受了……”

  “师兄,不必说这么多。走吧。”宵随意作势要拉住柳权贞,带他一道走。

  后者不依,心中余气还未消除,当下便是一掌,将宵随意推了出去。这一掌若换作平时,宵随意可轻而易举化解之,即便不想化解,硬生生承下也是没什么问题的。然现在,却当场瘫倒在地,口溢鲜血。

  柳权贞看了看自己手掌,一时愣怔,又急急过去将人扶起,道:“你怎么了,我又没用全力,你……你……”

  老十三害了一声,当即从怀中囊袋里掏出一颗药丸,让宵随意服下。

  “你给他吃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

  老十三道:“师伯,你不知道,宵师弟那次启动红玉指环受了重伤,祸及五脏六腑,要是再不找个安稳之处好生治疗,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柳权贞惊骇无比,“怎会这样?”又看向宵随意,“你怎不告诉我?”

  老十三看着委实着急,“师伯啊,不要再问为什么,怎么了,知道这些因果关系,你又能如何?宵师弟的命重要,还是你那些答案重要?等把他治好了,你想问什么都行,可他要是死了,你找谁问去?”

  这会儿又进来一人,是若雷,他大约是在外头等急了,火急火燎地冲上来,张口便斥:“十三,叫你安排都尉下来,你怎么还聊上了,能不能快点?”

  老十三睨他,“你有脑子吗,会看情况吗?还有啊,我是你家都尉的师兄,你对我客气点。”

  “哼,就你这点本事,还自称师兄,说不去不怕人笑话?”

  二人为此幼稚地争执开了,柳权贞心系宵随意,虽心中有不满,也不敢拿他性命开玩笑。

  “好了好了,别吵了,不是说要走么,怎还有闲情为这种事吵架?阿意的性命有一丝一毫差池,你们谁负的起责?”

  旁侧二人互怼一眼,不再啰嗦,掺着宵随意往楼下走。

  柳权贞顾虑重重,虽不张口埋怨,脸上表情却表现得淋漓尽致。可他如今除了跟着宵随意走,似乎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老十三看出他的纠结与矛盾,安慰道:“这善后之事啊,自有人处理,玉琼山的师兄弟们一个都不会少。师伯,你就相信宵师弟吧。他的选择虽不是最好的选择,却也不是最差的。”

  柳权贞懵懵懂懂,什么来龙去脉都不清楚,也不知如何论个是非对错。只是觉得,倘若真是朝廷安排和布置的一切,那当真是残酷。

  他也曾读史,知道对那些帝皇光鲜亮丽的歌颂背后,总有看不见的血腥与牺牲。却不知晓,所谓的牺牲是这样不记数目的。

  王一鳅接应了他三人,一路颠簸,朝北行去。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经过了很多地方,最后到了龙骨山山阳,与魔族接壤之地。

  那里有座小城,城民十分质朴,以牧牛牧羊为生。若雷的弟弟与妹妹也在这儿,开了间镖局,没有多少生意,情报倒是搜集了一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