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随意虽只隐约瞧见半张脸,但已足够让他吃惊。那些人说的都没错,确实和自己极为相像,便连说话的嗓音,都一模一样。

  “为什么不坐?”晔剑问他,又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那般惊讶,肯定是在想,我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你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你的表情,你应该已经想到了。”

  当年,晔剑的头颅被封进十戒塔,三魂六魄中,其中一魂也跟着被封了进来,剩下的二魂六魄便自然而然转世了,成了如今的宵随意。

  “你……当真是我,我……也是你……”宵随意呢喃说着。

  “对啊,”晔剑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久别重逢,我好开心啊。我终于可以将你吞噬了,堂堂正正地走出去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宵随意:“……师尊在何处?”

  晔剑道:“他很好,你用不着操心,不仅仅是现在,从今往后,他都会很好,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不,不对,不是替你,是我们。”

  他看起来很高兴,难以掩饰的高兴。

  “我要现在见他。”宵随意震开他的手。

  晔剑感受到双手的酥麻,笑了笑,“见他?你跟我融合之后,可以天天见他,不急于这一时。”

  宵随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晔剑戳了戳他的心口,“那我先问问你,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来找你的师尊?还是来阻止禁咒的消失?”

  “我……”宵随意一时语塞。他来此,首要目的自然是弥补缺损的禁咒,阻止十戒塔的坍塌,而找到师尊,则是突然发生的变故。

  晔剑观他表情,觉得甚是有趣,他负手踱步,道:“要不这样,看你这么难抉择,我给你做个选择,你先把身体的所有权给我,拯救苍生的事就交给我,如何?”

  宵随意沉默望着他。

  晔剑道:“不用纠结,这是很划算的买卖。你与我融为一体,你还是可以见到你的师尊,又能完成拯救苍生的大任,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难道……你连你自己都不信?”

  宵随意戳破他的谎言,“你是魔族人,什么拯救苍生,于你而言就是个笑话,你不可能做这件事。”

  晔剑慢吞吞地鼓起掌来,“不愧是另一个我,真懂我心。可是,如果你配合点,再加上阿琦……哦不,他现在应该叫柳权贞了,他若能跪下来求我,我倒是可以做这件愚蠢的事。”

  “你休想!”宵随意拔剑刺去,生生刺穿了晔剑的身体。那人不躲不闪,竟真的由他这么刺过来。

  可刺中又有什么用,滴血未见,更莫说对那人有什么伤害了。

  晔剑握住山海,反将剑夺了过去。他将剑一点一点抽离自己的身体,尔后熟练把玩。宵随意喝了几声“山海回来”,丝毫反应都没有。

  晔剑替他解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有哪把配剑会伤自己的主人。”

  宵随意太过焦急,倒是忘了这点。他又使出另外两件兵器,与晔剑缠斗起来。可他极少使用破风与沐雨,与惯用剑的晔剑相抗,渐渐不敌,没过十招,便败下阵来。

  宵随意难以置信,他不该斗不过晔剑才对。两百年前自己是什么实力,他清楚得很,如今的自己,只会更厉害,怎会打不过过去的自己?

  晔剑抖开袖子,朝四方挥了挥,“这里是我的地盘。”他指指塔顶,“还有克制入侵者灵力的法阵,这可是人族设计的,有没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宵随意:“……”

  “都这样了,你就从了吧。你再浪费时间,外面那些人可都要一命呜呼了。”

  晔剑将他拖至狭小的窗口,“看看,守阵早就破了,那人是你的师兄弟吗?呀,肠子都露出来了,死得好惨。还有那人,身体被劈成两半。还有那里……”

  “够了!”

  宵随意觉得自己够快了,觉得千人守阵可以撑更久,可难以收场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满眼都是残破不堪的尸体与殷红的鲜血,还有那些惊恐又不得不战斗的眼神,肆意作祟的邪灵一面毫无顾忌地杀人,一面啃食着已故者的尸体。

  怎一个惨字形容。

  他挣脱开晔剑的钳制,就要从窗口跃下去。他要救人,要杀光那些为非作歹的邪灵。

  “你要是就这么下去了,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师尊了。”

  宵随意的动作便这么顿住了,师尊与众人的性命,他要如何选?他怒不可遏,反手给了晔剑一拳,“叫他们住手!快住手!!”

  他没了方寸,已经没心思去思考,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是假。

  晔剑爱死他这种表情了,被逼到绝境又无能为力,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訚琦也让他做过这样的抉择。当年御林军与人族修士的大军即将跃过龙骨山,斩杀手无寸铁的魔族子民,訚琦调虎离山,逼迫他率领的魔族军投降。他宁死不从,结果士兵们早就中蛊,他一败涂地,还被关在这鬼地方两百年。

  他对阿琦,曾有无限的爱,自那时起,便只剩无尽的恨了。恨不能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将那降尸蛊也种在他身上,叫他肠穿肚烂死无全尸,再把他的魂灵拘禁起来,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机会,想想都觉得兴奋呐。

  他摩挲着被另一个自己殴打过的脸颊,“要叫他们住手很容易啊,只要你一句话,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间。”

  宵随意从来没有这般丧气,也没有这般听话,“好,我答应,你住手,立刻住手!”

  晔剑高兴得脸部肌肉都要抽搐了,他一手搭在宵随意的天灵盖上,便只有那么一瞬,金光四射,他感受到了曾经缺失的雄浑力量。不,比曾经的力量更为辽阔,更为澎湃。

  灵魂占据身体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新生,喉间的畅笑不由自主溢出来:“呵呵呵哈哈哈……”在这空旷的空间里一阵阵回荡着。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奢华的床榻纱幔,考究的桌椅软毯,都是他的法术制造的虚幻之物。他依靠着这些刻意营造的东西浑浑噩噩地过了两百年,唯有这具失而复得的身体,让他觉得是鲜活而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