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号令,便是所有人的引路灯。

  各门派各自占位布阵,拿出来的,都是看家的本事。一派镇守一方位,所有灵力齐齐释放,竟真将那破墙而出的邪灵镇住了。

  但各家阵法一旦开启,便不可轻易收退。只要有其中一人不尽全力,起了退缩之心,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叫所有人的镇守功亏一篑。

  武道古与费净自是不会加入守局,为防他二人趁众人不备耍什么幺蛾子,宵随意搜出费净随身携带的银针,依样画葫,也将他二人周身要穴封住。

  眼下,唯一的不定数便只剩虎视眈眈的陈落庭了。

  宵随意已无时间同他讲什么大道理,想着不如让他做个选择,要么废他武艺,叫其逐出玉琼山,要么便好生待着,与众人同生共死。

  陈落庭看着宵随意朝自己走来,倒是先开口了,“阿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宵随意凑近才发觉,他身后该躺着几名弟子,面容亦是一半溃烂,却尚有呼吸,不像绝命。

  他朝宵随意笑笑,“时至今日,我已无路可退。”便是这么简短的话语,他再无其它表示,转眼便奔向那十戒塔的黑气之中。

  宵随意被他这副样子惊了惊,虽心中不忍,终究没打算去救。五年前,自己已经救赎过陈落庭,他给了他出路,然这出路要通往何处,却是陈落庭自己选择的。如今对方的结局是那人自己种下的因。

  却有一人扣住了他的手,是二师兄。

  “宵师弟,替我驱了体内银针。”

  宵随意本就想这么做,也没犹豫,顺手将掌门三人的封穴银针都逼了出来。

  岂料二师兄连起码的调息都未做,便冲进阵中,拉住了陈落庭即将被黑气吞噬殆尽的身体。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将陈落庭从困境中拉出。陈落庭的一条腿已有半截成了黑气的腹中物,他被救出之时,神智早已游离,那条血淋淋的腿也昭示着,他即便活下来,从此以后,也与废人无异了。

  二师兄将他拖出阵外,本已筋疲力竭,却还要替陈落庭运功疗伤。

  大师兄喝他,“你是被他折磨傻了吗,怎么要救这种人,他活过来,便是下一个武道古。”

  洪子虚却拦住他的武断评判,“恪儿,莫要妄自判断,我相信,二师侄愿意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

  尹恪恨铁不成钢,“他那榆木脑袋能想出什么道理来,只希望今日所作所为,不要叫自己后悔。”

  宵随意没想到二师兄愿意这般待陈落庭,问道:“二师兄,你可知这人意图害死我师尊,又伤害同门师兄弟,罪孽深重。”

  二师兄因过度支出灵力而满头大汗,却仍不肯懈怠,生怕一松手,苦心救下之人便魂归黄土。

  “宵师弟,我知道的。他所作所为,皆因心中执念。他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作为他师兄,其实早已发现端倪,却一时糊涂任其发展,我亦有错。

  我救下他,不只是救赎他,亦是救赎我自己。我会将他带离玉琼山,不会再让他对柳师伯、对整个玉琼山有任何威胁。请信我!”

  宵随意自认不是赶尽杀绝之人,况且陈落庭,他也得了应有的报应,他失了一条腿,什么成为第二个武道古,那似乎也是天方夜谭。

  忖了忖道:“二师兄,他此生也苦,缺良人指引,望你能好生教导他,莫要捡回了一条命后,又被执念所困而为非作歹。”

  二师兄算是拼尽了全力,终于将陈落庭的断腿之处止了血。

  他背起那人,立时同各位告别,“我亦心系天下苍生,可陈落庭也是苍生之一,是以,阻止十戒塔坍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想立刻带着他下山,择一静谧之处好生调理。”

  又道:“这些师兄弟虽面容溃烂,七日后自会结痂痊愈,不是什么致命之毒。陈落庭心中到底是有善念,我相信假以时日,他定会想通。”

  尹恪还是不满,“你啊,当真是一根筋,也罢也罢,你决定之事,我向来说不动你。记得时常回玉琼山看看,只要今日我们还活着,便时刻等你回来。”

  宵随意望着二师兄背着陈落庭下山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对师尊的执念也是一样的,只是师尊接受了他,而他却拒绝了陈落庭。

  柳权贞走到他身侧,“你可是在想,倘若对陈落庭好一点,是不是今朝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宵随意却摇头,“并非对他好便能改变一切。好比当年救我的倘若是别人而不是师尊你,我依然会喜欢你,而不是喜欢那救我性命之人。二师兄会对他好的。他会慢慢发现,救他性命之人与相伴之人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柳权贞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舍弃了那些无关痛痒的感怀,宵随意紧了紧手指,又松开手来,时间不多了,他需要立刻进入塔内,修复被破坏的禁咒,不然这些人的熬守都将白费力气。

  宵随意刻意拉开的距离让柳权贞一眼看穿了对方的心思。

  “你想自己一个人进去,是吗?”

  宵随意不置可否,“师尊,你留在这里等我便是,什么都不需要做,等着我将一切摆平便可。”

  他脑中犹记上辈子师尊被困于塔中,折磨得不似人形的模样,他不敢让师尊跟着他去冒险。所有的苦痛与磨难,让他一人承担便好了。

  即便等待他的是粉身碎骨,他也要护心爱之人周全。

  柳权贞再次拉住他,“我去不去可由不得你,有本事你一掌把我打晕了,否则我是进去定了。”

  说罢不待宵随意回复,便直接朝那十戒塔的入口飞去。

  柳权贞如今功力大增,他瞬移而去,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宵随意哪敢耽搁,紧随其后,也入了那塔内。谁想便是这么一前一后的须臾工夫,他便与师尊分散了。

  这是宵随意第一次入十戒塔,亦是他第一次看清里面的景致。若把此地形容为皇陵之下的地狱,似乎太温和了。地狱尚且有秩序可言,这里,却是各种妖魔窜行,咆哮着,怒吼着,相互吞噬撕咬。他们虽没有实体,魂灵的力量却异常强大。

  宵随意站立其中,仿佛被剥夺了呼吸,压抑得喘不上气,他甚至不敢踏出一步,感觉身负着千斤,他挪动一步,便要被这里穷凶极恶的魂灵碾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