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思玄在朝堂之上公然向小皇帝致了歉,一改往日傲慢之姿,谦卑得很。那一腔致歉之词慷慨激昂,引经据典,将小皇帝的胸怀与古人作比,又将自己的难处详尽陈述,叫群臣听了,不由赞叹小皇帝的容人胸襟,又对思玄的处境颇为同情。

  追魂剑亦物归原主,自此,思玄回归柳权贞的身份,再也不用藏藏掖掖。

  当然,这样颇为经典的致歉之词并非出自柳权贞的脑袋,而是宵随意拜托墨文所写,柳权贞不过是熟读背诵罢了。

  太后这些日子总是称病,手下亲信反水之事,也是通过旁人转达才知晓的。

  她怒极攻心,吐了几口血,披头散发地要去大殿之上质问柳权贞。谁道慈仪宫外围满了侍卫,她就算插了翅,也出不得。

  “这是作甚,哀家是太后,你们不能这么对哀家!”

  “让哀家出去!!”

  “哀家要见圣上,思玄呢,把思玄给哀家叫来!!”

  “你们都听不懂人话吗,去啊,快去啊!!!”

  一干奴才侍女在旁边劝慰,这女人哪里听得进去。失势如山倒,还有谁能听她使唤。

  就这么浑浑噩噩又过几日,身边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几个年迈的在伺候起居。慈仪宫里闹鬼的事又来了,一到夜里,太后便躲在明月殿里,捂在被子中,哪里也不敢去。白日里就在神像前念念叨叨,全然没了往日风采。

  有人说,慈仪宫成了冷宫、鬼宅;又有人说,太后得了疯病,乃是瘟疫的后遗症,魔族神药都治不好;还有人说,太后年轻时行不义之事,又长年摄政,搅乱政局,触怒了老天爷,这是因果报应。

  “什么冷宫,什么鬼宅?谁在胡说八道?”

  “哀家没有疯,哀家好得很。”

  “哀家摄政,也不过是圣上能力不足,那叫辅佐,怎能叫摄政!”

  “不是……不是……都不是!!!”

  伺候的老奴经不起这般疯癫折腾,也经不起闹鬼的恐惧,不出几日,也拾掇拾掇,离开了慈仪宫。

  偌大的慈仪宫里,便只剩那孤寡女子一人。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的脸上还没有皱纹,她的步子还不算蹒跚,她能歌善舞,貌美如花,初初见到先皇,那人便被自己迷住了。她被封妃,常侍左右,然好景不长,皇后心生妒忌,设计陷害她,昏庸的男人轻信结果,将她打入了冷宫。

  那冷宫便如现今清冷的慈仪宫一样,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愿意照顾她。她孤零零地从东墙晃至西墙,像个满含怨气的幽魂。

  她忽然清醒过来,鬼有什么可怕的,她与鬼又有何不同。她走到今天这步,早已手染鲜血,那恶鬼,怕还要忌惮她三分。

  她不再疯疯癫癫,郁郁寡欢,倒是换了个面目,日日将自己打扮得体体面面,虽无下人侍奉,自给自足,照样乐在其中。

  几日过后,这慈仪宫里,竟来了个人,不是别人,乃是之前叛了变的费净。

  “哀家想过很多人,唯独没想到是你。你来这里作甚?”

  费净挽着袖子在慈仪宫晃了一圈,各处看看瞧瞧,像是参观着什么华美宫堡。

  “外面人都在传,太后疯了,我今日看,倒挺精神。”

  “怎么,哀家不是蓬头垢面,让你失望了?你是专程来羞辱哀家的,还是了结哀家的?”

  “我可没兴致对你这弱女子出手,我只是来追忆故人的。”

  太后没听懂他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只知道那人去了朝霞殿,在那地方整整待了三日。时常听见他在里头自言自语,或者练练道法,或者在屋里头躺上半晌,或者喝喝酒,看起来还挺有兴致。

  太后猜测,他所谓的故人,便是思玄。可思玄就在宫外,他活人不见,跑来这鬼地方作甚?

  委实想不通。

  三日后,费净没来由地说要同她道别,然眼中淡漠至极,似乎心情不佳。

  “太后……你就甘心过这样的日子?”

  太后不知他所指何意,“不甘心又如何,与你何干?”

  “臣听闻,太后年轻时曾育有一子,本已被册封为太子,奈何当时后宫争宠,你的孩子生了怪病,一命呜呼了。连你自己也受了牵连,终身不得受孕。”

  太后并不喜欢被人提起这些卑微过往,“说这些作甚,故意来羞辱哀家的么?劝你还是省省心吧,哀家如今无牵无挂,什么都没了,对你所说之话根本毫不在意。”

  “思玄弃你而去,你心中不恨?”

  太后觉得可笑,“哀家恨与不恨,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费净又道:“你待他如亲子,他说反水便反水,毋庸置疑,你肯定恨得牙痒。”

  太后愤恨道:“那又如何,你能替哀家杀了他吗,你能救哀家出去吗,你什么都不能!”

  费净道:“自然是不能,我为何要救你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只不过是觉得你可怜,同你说几句话罢了。”

  太后:“……”

  “毕竟你马上就要死了,总要知道你的遗愿是什么。”

  太后惊了一惊,“你胡说什么?”

  费净露出钢爪来,只在浮光掠影之间,便穿透了太后的胸膛,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托在他掌心,还在噗通跳动着。

  太后的双眼瞪着面前的男人,她本想安安分分在这慈仪宫过完下半生,她看见了先帝,看见了她死去的孩儿,还有害死她孩儿的女人。

  梅儿……先帝在叫她。

  母妃……这是她的轩儿。

  叶惜梅,你看看你,算计了半生,下场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啊!是皇后,这恶毒的妇人!

  太后闭上了眼睛,罢了罢了,也累了,是时候解脱了。

  费净食言了,他起先还说过不对弱女子动手。罢了罢了,说说而已,怎可当真。

  他握着那颗心脏去了明月殿,他需要里头那座神像来替自己做事。

  神像前的供奉香还没燃尽,白布盖着它的面庞,luo露在外的身躯被擦得分外干净,可见太后平日里十分善待它。

  费净揭开了那块碍眼的白布,神像的面容才终于露了出来。它前后两张脸,竟是个稚嫩的孩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