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玄拾掇整齐了,推门出去便见宵随意站在门口,似乎一直在等他。这厮一边脸有些肿,昨夜明明还好好的,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脸怎么了,被我打的?”思玄不记得自己有伤到他。

  宵随意摇摇头,“自己撞的。”

  思玄信以为真,不多过问,道:“我要去春雨楼,你的事……”

  “不会麻烦你。”宵随意道,“我昨夜深思熟虑,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欠妥当。我自己的事,会另行想办法。”

  “哦,是吗?”思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说不要自己帮忙,本该高兴才是,可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你二人在聊什么?”书婉婉从回廊走过来,声音轻轻柔柔的,面上挂着春风般令人舒畅的笑意。

  “婉婉,你怎么来了?”宵随意自打变了身份,连带着对府中众人的称谓也一并变了。起初将小姐喊成婉婉的时候,还甚是别扭,现下已熟练了许多。

  那声婉婉听着思玄极是难受,“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书婉婉就是来挑衅的,怎能容思玄这么简单便走了。

  “思玄大人,急什么,不先用膳吗,一日之计在于晨,若不食早膳,一整日都没精神。”

  思玄道:“我约了人,赶时间,早膳就免了吧。”

  书婉婉装不下去,撕破脸来,“思玄大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把我书府当成你的寝宫了么?”

  思玄一愣,宵随意也一愣,那随身婢女身子正一阵阵打颤,心道:完了完了,丑话就这么说出来了,要怎么收场?

  思玄冷冷看着书婉婉,书婉婉也冷冷瞧着他,宵随意挡在思玄跟前,“婉婉,你定有什么误会。”

  眼神交锋被截断,书婉婉转而看向宵随意,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红肿之处,她立时变了语气,温温和和问:“肖柳,你的脸怎么了?”伸出手来,作势要去抚摸。

  宵随意挡下她的手,“一点小伤,我自己撞的,不碍事。”

  书婉婉不情不愿地将手束在衣袖中,心里头极不是滋味。方才她都撂了狠话了,也不差再来几句,便道:“听说你二人昨夜切磋武艺,将床都震得吱吱作响,好生激烈啊。”

  思玄冷哼:“何止床啊,连房顶都捅、破、了,激烈得很呐。”

  宵随意不知思玄说这话的意图,只知道他说了这话,必要让书婉婉愈发生厌,这误会不但解除不了,还要加深,便通通揽在自己身上,“确实激烈了些,不过那些都是我的过错,是我一时冲动,没把握好力道。”

  思玄立刻跟话,“听见了没,他说是他一、时、冲、动,没把握好力、道。”

  “你!”书婉婉已然气得欲要当场撒泼,可她终究没敢这么做,心头念着狠话可以撂,风度却是不能失的。

  宵随意看着书婉婉模样,心道这一来二去的嘴皮子,短时内是脱不开身了,便对思玄道:“你先走吧,我来解释便可。”

  哪知思玄改变主意了,“你不是也要去春雨楼吗,跟我一道走吧。书小姐教诲的是,一日之计在于晨。”

  说罢也不待宵随意同意,拉着他便越墙而走。

  书婉婉气得直跺脚,愤愤道:“他是故意的,他定是故意的。”

  婢女微叹口气道:“小姐,依奴婢看,这肖柳虽本事高强,可对小姐你,却并没有太多心思。原来墨公子待你多好啊,偏生老爷不同意,当真是……”

  书婉婉顿时消沉了,“你方才不是还劝我么,怎么现在说起这些大实话。”

  婢女道:“奴婢以为您与思玄大人发生了争执,肖柳会帮着您说话,谁想他是站在思玄跟前的。奴婢没什么祈盼,就希望您能嫁个真心待您的人。这肖柳来路本就不明,说不准他的出现都是精心策划好的,说不准他来白城就是为了思玄。”

  书婉婉惊了一惊,一把抓住那婢女,“你,你怎会想到这么多?”

  “您想啊,他二人皆武艺高强,在这白城难逢对手。那次在太后寿宴上,您不是还说他与思玄在同一时辰消失了么。他二人那会儿,定是初次见面,怎会这么巧,都一起消失了,又一前一后回来了。这里头,谁人问过发生了什么事,定有玄妙。”

  书婉婉盯着她正儿八经分析的样子,“梅儿,我竟未发现你这般聪颖,你这么一说,确有古怪。那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我爹爹那个死脑筋,定还以为肖柳是个可帮他辟路的栋梁之材。”

  梅儿道:“奴婢这些推测,也不见得真的准,要是说错了,怕也不好。”

  书婉婉想了想,贴着梅儿的耳道:“不如这样……”

  宵随意以为思玄说的要带他一道去春雨楼,就是随口说说的,到了大街上便要将他遣走,竟没想到是真的做了数。

  “我以为你不愿意,毕竟昨夜发了那么大的火。”

  “昨日的我可不是今日的我,上个时辰的我也不是这个时辰的我,你怎知道我不愿意。”

  宵随意败给他的诡辩,“可是你带我去,不知在层主那儿,行不行得通?”

  “他又没提前跟我说不行,自然是行的了。”

  “……”

  春雨楼的管事问思玄要了预约帖,盯着宵随意看了好一会儿,那人正是昨日被宵随意打伤之人,是以那人眼神中颇为警惕。

  又低低问思玄:“可是这厮要挟了你?”

  思玄道:“什么要挟,谁人能要挟得了我?莫要废话,快快带路。”

  管事一脸不信,但此事在他职责之内,也不好多加阻拦,只得带人进去。

  春雨楼机关暗道甚多,若无人带路,当真寻不到人。

  第八层的层主窝居在一间四四方方的木结构中,这里头虽只有弹丸大,却样样都有。

  蒙眼的男子正站在顶天立地的书架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他分明蒙着眼睛,也不知是如何看进去的。

  他扎着一根松松垮垮的马尾辫,辫子尾端搭在肩上,他的衣衫亦是松松垮垮的,灰扑扑的色彩,像洗了又洗,已有些掉色,脚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穿。

  “瑛珺,我来了。”思玄自在地说着话,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手边有茶,他也不客气,直接喝起来。

  那蒙眼人微微转过头,对着宵随意的方向,定了好一会儿。也不知他到底瞧不瞧得见,但宵随意总觉得他在很认真地看自己。

  “你怎么还带了个人过来?”他问思玄。

  宵随意道:“在下肖柳,见过层主。”

  瑛珺将书合上,摆摆手,“不必纡尊降贵。”

  宵随意没明白他的意思,思玄更是不懂。

  瑛珺忽地行至宵随意跟前,与他相对,不过几寸的距离,呼出的鼻息都清晰可闻。宵随意根本没料到他会瞬间离自己如此近。

  瑛珺道:“我们见过面的,始皇。”

  他说得极轻,轻到身侧的思玄全然未听见;他说得也很重,重到每个字都像实心的榔头敲在他的肋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