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十世间,宵随意与师尊扮演了许多角色,无论这角色生前如何了得或落魄,最终都归入了尘土。那些生生死死,他经历透了,腻了,纵然此刻他满身伤痕,似乎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

  那幻境只有短短一瞬,他的挚爱在这幻境中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斩下了他的头颅。他的脑袋像个被孩童厌弃的玩具,在尸堆上狰狞地滚动着。他的眼睛便这样看着被血染红的天空,什么时候,已有无数的鸟雀在盘旋了,嘎嘎嘎的声音委实聒噪。

  他看见那人俯身下来,盯着他道:“你可以瞑目了。”

  鲜红的泪液从宵随意的眼角溢出来,他还能说话:“我想问你,你对我……可曾有过爱慕之情?”

  那人想了一会儿道:“你可真是执着。你是魔族,而我是正道领袖,怎么可能会存有爱慕之情,那些过往,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为了达到今日的目的。魔族啊,都像你这么蠢这么好骗吗?”

  已经历过此世的宵随意本不该再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况且此刻他哪还有什么心,他的心早就随着那劈下的一刀停止了跳动。可他忍不住啊,他依旧难受,依旧痛苦,他恨不能长出新的手臂来,剖开眼前人的心看看,那是石头做的吗?

  “我恨你!”

  那人笑笑:“恨我是好事啊,你若对我有情,我反倒觉得自己亏欠了你。恨得好,最好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恨我。”

  似乎有很多人过来了,唤着这人的名字,说他做得好,终于把这魔头消灭了。

  那人不想再与这颗头颅有什么交流,起身,一脚踩了上去,将那头颅碾得面目全非。

  宵随意醒了,他的呼吸乱了节奏。这幻境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却让他大汗淋漓。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去接触那些埋进坟墓里的过往,没想到被一杯酒轻易地挖掘了出来。

  他靠在椅背上,侍者还没有宣布结果,剩余这些人,只有他一人最先醒了过来。

  他缓了缓神,瞧了瞧师尊的方向,并拢的双腿显示着对方正沉浸在幻境里,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侍者在比试区的正前方托着一个香炉,那香炉中正燃着一支长香,长香及人高,此时已燃了大半,待香燃尽,未醒来者便失去了继续下去的资格。

  宵随意想着,师尊如今失了忆,这幻境应是勾不起他的过往了,不知道师尊会看到什么。

  这第七轮确实勾不起思玄的什么回忆,不过那是在以前,今时今日,却大不相同了。

  他看到了一座山,那山直耸入云,瞧不见顶,这山很翠很美,可山路上却遍布着尸首,与这山景格格不入。这些人着白衫,持利剑,一看便是修道者。只是这会儿白衫被鲜血弄脏了,瞧着着实刺目。

  有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柳权贞,你好狠啊,你好狠!”

  他是抗拒的,什么柳权贞,他不是啊,可幻境里的自己却不畏惧这样的场面,他甚至立刻执剑,毫不犹豫地将那人的心脏刺穿了,鲜血喷溅。

  他懵了。

  梦境里的人拾级而上,悠哉得很,一路踩着那些尸首,觉得分外痛快。

  到了山顶,他瞧见了一人,那人竟与肖柳长得一模一样,心中迷茫更甚。

  梦境里的肖柳喊他:“权贞师叔,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这青年一看便是受了重伤,若不立时救治,怕活不过多久了。

  思玄脑中很混乱,为何在现实中肖柳唤柳权贞为师尊,在幻境中又是师叔?

  师叔见师侄,是不是该施予援手?

  并没有。

  幻境里的他好整以暇,心里头想的不是如何救这师侄,而是忖着,此人怎么还活着,一副无比厌倦的态度。

  肖柳又同他说了些话,什么魔族,什么洪子虚,什么玉琼山派,什么谢灵灵,他没有一条讯息是清楚明白的。

  后来,幻境里的自己忽地执起了剑,一下捅穿了肖柳的身体。那双饱含诚挚的眼睛充满着难以置信,思玄被这么盯着,他害怕极了。他想逃离,立刻,马上!

  在长香燃尽的最后一刻,他总算醒了,摘下布巾,拔去耳塞,一面说着“我不比了”,一面匆匆离开座位。他想要回到慈仪宫,回到他的朝霞殿,躲在被子里,谁都不要见。

  宵随意见师尊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心情比试下去,立刻追了出去。

  费净这厮也不是省油的灯,宵随意都追了,他当然也要追。

  “思玄大人!”

  “思玄!”

  一前一后喊着名字,一直跟到了春雨楼外。

  “别跟着我,烦不烦?”思玄喝止住二人,可身后之人哪里听话,仍旧自说自话跟在后头。

  “你们是猪吗,听不懂人话?”他气得跺脚,“再跟着,我一掌劈了你们。”想想这话好像也实现不了,尤其肖柳,简直是他的克星。

  今日真不该来的,以后出门得看看黄历,算算运道。

  思玄看着肖柳的面容,想着他死在自己剑下的场景,突觉两眼发晕,似乎再多看一瞬,那人就会血淋淋地朝自己爬来。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思玄(大人),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宵随意与费净齐齐问着。

  思玄渐渐抬起手来,指了指宵随意,“你……你走,这几日,我不想看到你!”

  宵随意仿佛周身包裹在了冰窖之中,“思玄大人,我做错了什么,到底为何这样?”

  思玄如今脑中很乱,他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想要静一静。这个肖柳,从出现开始就弄得他不知所措,到现在,简直一团乱。

  宵随意的手掌渐渐捏成拳,“我若不走呢,思玄大人打算一掌劈了我么?”

  思玄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想回答他问题,转而对费净道:“我要去醉生梦死,你陪是不陪?”

  费净委实高兴,凑上前去,“陪陪陪,自然陪,我们这就走。”

  半空忽地闪现出一道亮彻天地的光晕,那光晕中落下一物来,将将好隔在思玄与费净之间。那物不是别的,正是一柄利剑。利剑直刺入地,嗡嗡鸣响,剑身寒光凛凛,乍看之下虽与一般修士配剑没什么区别,但自带的剑气却着实逼人,仿佛周遭之人动弹一下,便能将其斩成两截。

  思玄被这剑慑了一慑,一侧手臂同时被人握住,那人道:“不准走,不准和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