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仇什么怨,要说出这等话,宵随意虽不爱听,却知里头肯定有故事,遂问:“上神被人族奉为至高无上的神明,世世代代叩拜崇敬,上神为何如此怨恨?”

  白虎哼道:“吾的这双眼睛,便是被人族合谋剜去的。”

  宵随意同知雨都惊了一惊,二人对视一眼,全然不相信人族的先祖会做出这等事来。

  “这种事,空口无凭,我的先祖为何要剜了您的双眼,总该有个缘由。”

  “缘由?”白虎道,“缘由便在这些壁画里。你看了不就明了了。”

  宵随意哪里看得懂,“上神画法高深,我……实在……”

  知雨在那壁画前琢磨了一会儿,道:“你的眼睛有无上法力,他们觊觎这种力量,所以……请你喝了下过咒言的酒,叫你一睡不醒,趁机夺了你的双眼,还制成了两件法宝。”

  白虎听罢,忽地呜呜抱着知雨哭起来,俨然是戳到了内心痛处。他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眶里,竟还能溢出泪来。

  宵随意一时无言。

  怪不得几次询问白虎为何在这皇陵地宫里都不得答案,原来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白虎哭泣不停,将知雨的衣衫都沾湿了,他活了上万年,此刻却像个耍脾气的幼稚孩子。

  知雨抚着他的肩,安慰着他。

  哭了不知多久,白虎抽了抽鼻子,又指着宵随意道:“吾的一双眼睛,便在你身上。”

  宵随意被这带着尖爪的手指遥遥指着,一时懵了头,他一介凡夫,怎么有幸能获得白虎上神的一对眼珠?

  莫不是乾坤袋中偶然获得的法器?

  他不敢惹怒对方,将乾坤袋中物品尽数翻出,在白虎面前堆成了小山。

  “若我身上确有上神的双眼,不敢私藏,愿原样归还。”他客客气气,态度诚挚。

  谁道白虎冷笑一声,抬腿将那些法器通通踢散,恶声道:“这些破烂玩意儿,怎会是吾双眼所化,你当吾是谁?吾是四方神之一,吾的双眸可通天地、晓古今、辨是非、明善恶,绝无仅有,不可仿制。它们不在你那破袋子里,而在你的心里、命里!”

  这一番话下来,宵随意如被棍棒招呼过一般,浑身刺痛难捱。

  不在破袋子里,而在心里、命里……

  心里……命里……

  知雨亦是愣住了,他虽然不知道宵随意身上到底发生了何是,但观白虎的表情,隐约觉得这定是一桩非常棘手之事。

  宵随意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白虎喝声的余韵仍未散去。他仿佛猜到了白虎所谓的“在心里、在命里”是何意,这让他分外慌张。

  洞穴里像冻了一层冰霜,森森的寒气如利刃割剐着他的皮肉。他努力挤了个笑,道:“上神莫要吓唬我了,我哪有那种好运,拥有上神的双眼。”

  白虎不同他客气,索性一件件指出,“吾的双眼,一颗淬炼为通人性知未来的法器,唤作如梦令,便在你的心口,与你血脉相连。另一件,凝练成可逆转时空改变过去的法器,名唤乾坤玉,如今你已使用了它,它便在你的命里。吾说的,对也不对?”

  对也不对……如同质问,叫宵随意无法辩驳。

  知雨不知这乾坤玉是怎么回事,但对于如梦令,却知晓史载的评价,皆说此物乃是白虎上神亲赐,需人族帝皇世世代代传承。现如今白虎却言,这是居心叵测的偷盗之物,如此天南地北,叫他不禁发问:“你所说这一套,实在匪夷所思,无凭无据,叫我们如何相信?”

  许是那来自修竹的一魂一魄发挥了效用,他对白虎并不心生敬畏,说起话来甚是直截了当。

  白虎认定知雨便是小青青,这简洁的质疑,倒一点没激出他的反感。

  他又如同孩子一般撒泼打滚,眼泪鼻涕齐上,口中念念:“小青青你居然不相信吾,吾好生伤心。”

  宵随意:“……”

  知雨:“……”

  白虎又道:“过去上千年了,哪来凭据。吾失了双眼,又折了翅,神力大损,这墓穴又设了层层禁制,吾即便想出去,也出不得了。”

  言罢,他呜呜呜地搂着知雨的肩,鼻涕眼泪又上演。

  这般纠缠一阵,白虎哭声小了些,二人以为他消了气,接受了现实,却冷不防道:“小青青,吾只要吃了他,能力便可恢复大半,这墓穴便留不住吾,到时候,你与吾双宿双飞,将这人间折腾个痛快,你看如何?”

  知雨的心骤然跌入谷底,颤颤道:“阿云是我的爱人,你怎能吃了他?”

  “他拥有吾的双眼之力,吾当然要吃了他。吾在这地底呆了太久太久了,等这一天也太久太久了,你若不同意,吾也要做。若吾让他走了,这等机会,哪里还会有?”

  知雨能感觉到白虎喷薄而出的杀意,还有急待出笼的迫切。若自己是他,可能也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理解的,可他不允许,他怎能让阿云成了这落难神的腹中物。

  听神号令的时代早已过去,万万不可让白虎如了愿。

  他一把抱住这进入癫狂的神明,朝宵随意喝道:“快走,不要回头!”

  宵随意一时不知所措,愣着竟没什么动作。

  知雨又提高了声音,“还愣着作甚,等着被吃吗?”

  “可是你……”

  “他不会对我怎样,你快走啊!”

  宵随意的脑中没有任何方向,知雨叫他走,他便真的一路奔逃,他走得太急,在岔路上零碎的尸堆上摔了一跤,他护着阿诚,手掌不知蹭到了什么,留了一片血。他爬将起来,未做停留,依旧发了全力奔逃,他怕后面的人追上来,将他碾成粉末。

  可后头哪有什么人,只有他气喘吁吁的影子。

  不知奔逃了多久,他像无头苍蝇,撞上了一堵墙,咚的一声,他仰面倒在地上。

  迷蒙蒙地望着洞顶,宵随意忽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怒骂自己道:“为什么要逃,你能逃到哪里去?知雨落在白虎手中,你心中有他的安危没有?你这个懦夫!”

  他接连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那清脆的声响把伏在他胸口的阿诚也看笑了,咯咯咯地发着声,尔后不知哪里来的力道,竟也挥手拍在了宵随意脸颊上。那一掌着实太轻了,好似轻飘飘地拂了一下。可宵随意却能感受到,这是拍打。

  “你也嘲笑我是不是?”

  阿诚咿咿呀呀。

  “我要回去找他,不能留他一人。”

  他爬起来,身上的尘土弄得他有些狼狈。他心中仍有胆怯,因为人族与白虎的臣服契约流淌在他的血脉里,他做出重新回去的决定,已是十分勇敢。

  可他们实力终究悬殊,这般毫无准备地回去,定然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真不知祖先发了什么癫,要剜了白虎的双眼,既然契约法则限制了人族对白虎的不敬行径,这眼睛又是凭着什么胆剜下的?宵随意胡乱想着。他若有了这个胆,便不会这般窝窝囊囊没头没脑了。

  “吾赐你这个胆,如何?”

  脑中突兀地冒出一记声音,叫宵随意怔了怔。

  谁在说话,如梦令?

  “如梦令是白虎之物,比你更吓破了胆,没这个能耐,是吾。”

  吾?都自称吾,到底哪个吾?

  “吾是开天辟地之神。”

  又来一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