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随意在屋里闷了半晌,与如梦令妥协。他打算出屋转转,找师尊商议此事。

  此处是百花门府邸,许是因为门主阮恨生出了事,青莲城又闹得不太平,女修们都很忙碌,神色更是个个郁郁,没人顾得上宵随意。

  百花门他前世是来过的,对这里地形构造也算了解,一路兜兜转转,没见着师尊,便自行去了荷心池。

  池中有八朵荷花,颜色形态不一,或流光溢彩,或素洁无暇,或玲珑袖珍,或硕大如盖,或蔓枝从生,或亭亭独立……每一支,都是先代门主的化身,是门主死后灵能的彰显。

  阮恨生亦沉葬于此。

  池周结界坚如壁石,宵随意不得靠得太近,便在不远处鞠了三躬,聊表敬意。

  “没想到你会来此地?如梦令在你身体里,可还好?”阮玉棠从他身后走来,与他同侧而立。

  宵随意虽是十一岁年纪,但近来身长长得甚快,与阮玉棠已经一般高了。

  这女子是阮恨生的接班人,才能不算突出,但也并非乏善可陈,至少在研制胭脂水粉一事上,还是挺有成就的。

  前世,这青莲城便是在她手上成了炼狱,亦是因为她引以为傲的胭脂业,才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断送了百花门数百年基业。柳权贞也因此无端染上一身腥。

  所有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因,一步步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果。

  宵随意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连阮门主都控制不了它,我亦不能保证自己可留得全尸。或许,这也是我的劫数。”

  阮玉棠深叹口气,“门主是为心魔所控,才落得如此田地,不然以她功力,实在不至于让如梦令吞噬了她。法器再厉害,若无人使用,便与束之高阁的珍宝无异。”

  听其所言,颇是明了个中道理,不似迂腐愚钝之人,实在想不透前世怎就着了他人的道,步上了阮恨生的后尘。

  宵随意岔开话题道:“不知阮仙子与门主是什么关系,你二人竟是同姓。”

  “我是孤儿,幼时被邪祟所擒,是门主救了我。那时,门主还只是百花门中一名籍籍无名的弟子。我无名无姓,门主便赐我姓赐我名。后来,等她成了门主,她才同我说,她曾有个女儿,长得与我有几分相似,瞧见我便如同看到了她女儿……”

  阮玉棠谈到此处,忽然哽咽,无法续言。

  宵随意看着她反反复复地抹眼泪,那种肝肠寸断之情仿佛转嫁到了他胸腔之中。

  前世柳权贞于他,何尝不是如此。只是相比于尝尽生离死别又不得解脱的芸芸众生而言,他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些,叫你平白无故这般难受。”

  阮玉棠忍住眼泪,“无事,我只是有感而泣,门主不在了,我日日夜夜瞻望追随的人亦不在了,难免心绪起伏。”

  “其实……”她顿了顿,“这次用传信术唤柳公子来的,不是门主,而是我。”

  “怎说?”

  “从浣纱宫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晓这桩事会难以收场。门主以往对浣纱宫是什么态度,我是清楚的。此次为了荷儿一事,她性情大变,我便猜测其中有古怪,奈何能力低微,不知如何处理,只能以门主名义发了传信。”

  她看了看宵随意,似有愧意,又道:“此事,我还未同柳公子言明。算起来,也是我将你们卷了进来,实在过意不去,希望你与柳公子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宵随意应道,“仙子不必太过介怀。师尊的性子我是了解的,他愿意来便是愿意接受这后果,若是不愿意,金山银山的酬劳都请不得他,十驾马车都拉不动他。”

  虽是这么客套地说着,然对他而言,让师尊陷入危境之事,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

  “不知仙子可有见着我师尊,我找他良久。”

  阮玉棠忖了忖,“好像是说,出去喝酒散心了。”

  喝酒……散心?

  莫不是去了什么烟花之地?

  别了阮玉棠,从百花门府邸外围的第二道内城河踏叶而过,轻松来到府外。

  入府有禁制,出府却相当容易。

  此时皓日当空,穿街走巷,依旧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许是昨纟工曰生小丿⺧儿阝人夜那烂摊子收拾得及时,眼下民安商乐,瞧不出半点异样。

  “这得多谢吾,若不是吾让这些凡夫俗子陷入沉眠,鬼童与那女人惨死之事早就传得遍地开花了。”

  宵随意暗暗嗤道:“鬼童与阮恨生之死,皆是你作的孽,还好意思邀功讨赏?”

  “唉唉唉,要吾说多少遍你才懂,不是吾作的孽,是阮恨生自己。人啊,最大的敌人是他们的心魔。”

  宵随意急着寻柳权贞,不打算与如梦令耍嘴皮子。

  稍微打听了一下,说城西有间谜园,里头养着男倌,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勾栏之地了。

  一路寻去,才知靡园不是猜谜的谜,而是靡靡之音的靡。

  外头煞是冷清,门可罗雀。门楣一般,也没什么值得让人过目不忘的。浓妆艳抹的中年男人倚在门边左右顾盼,等着顾客临门,瞧着宵随意了,便腆着脸迎上去。

  “这位小公子,您……”

  “找人。”宵随意截断了他的话。

  “可曾见过一个青衣男子来到此处,大约比我高这么多,”他比划着,“长得很俊,身上带着剑。”

  “哦……找人啊。”男子语调瞬间凉下来,甩了甩手绢道,“没见过。”

  “当真?”

  “还能当假?”

  “我要进去瞧瞧。”

  男子撇他一眼,往门口一竖,挡住他去路,“这地儿是你想进便进的?”

  宵随意不想多作口舌之争,作势要推,一掌拍在对方胸口,后者纹丝不动,有若磐石。力道加重,亦未撼动分毫。无法,他索性施加了些灵力,不料那人亦以灵力相抗,宵随意加几成,那人也加几成,始终泰然自若地保持着旗鼓相当之势,哪是方才盈盈弱弱的模样。

  “你究竟是何人?”

  “开门迎客的。”

  “我如何才能进去?”不是宵随意固执,他有十足的把握,师尊就在里边。

  那人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开门迎客的,若是客,我便迎;若非客,我便赶。”

  宵随意明白了,从怀里摸索出微末银两,“这些可够?”

  男子笑逐颜开,“原来小公子要找的是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