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桔梗皱起眉头，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放置在一片草地之上，她正枕着右臂侧躺着，入眼便是熟悉的弓弦。桔梗暗地里松了口气，无论去到哪里，无论面临的是怎样的敌人，只要手里有弓箭，她就不会感到恐惧。
“醒了？”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冰冷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看来是有所长进了，昏死过去也没有松开手。”
桔梗双手撑在地上，挣扎着半坐起来，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恰好有一阵风吹过，额前的碎发不小心落入眼睛里，桔梗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那人站在一棵盛放的樱花树下，银发随风高高扬起，掩住他大半张脸，盘踞了半张脸颊的紫色妖纹若隐若现。粉色的樱花瓣从树梢飘落，被风卷起调皮地穿过他的发间，轻轻打了几个旋后落在地面上。
宛如梦境中的景象，模糊却并不陌生。
杀生丸安静地眺望着远方，好似刚刚对桔梗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这样，叫桔梗一时之间也忘记了言语，只知道痴痴地看着他，努力从记忆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感觉到桔梗灼热的视线，他终于低头看了过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桔梗掩饰性地垂下眼眸。
“你已经不是人类了。”杀生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说道，“我闻到了墓土的味道。”
桔梗无言。她当然清楚那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也知道自己身为已死之人，本不应该强留世间，更何况她生前还是一位巫女。
“我只是从风中感觉到了一些事情，前来确认一下罢了。”看到桔梗沉默垂首的模样，杀生丸淡淡解释。
低头时只能看得到他膝盖的高度，桔梗注意到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迈开脚步，似乎是要离开了。
穿着黑靴的脚无声落在遍地的樱粉之上，那明明是与桔梗无关的重量，她却仿佛可以感受到他步履踏过时——那么沉重。
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桔梗速度极快地自地上站起，几步上前抓住了他转身时随风扬起的衣袖一角。
“请……请留下。”她咬了咬唇，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丝不稳的颤抖，多么丢脸啊！但她无法抑制。
桔梗想，即便她已经死去，即便她身附于一副冰冷残败的身躯，也请不要再离开了。
她已经寂寞了太长的时间。
杀生丸止住了离开的脚步。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地对峙着，彼此之间唯一的连接是桔梗紧紧握住的白色袖口。安静的空间里，只能听到暖风吹过枝头带起的沙沙之声，被风卷起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散，落在二人的发上肩头。
桔梗站在杀生丸身后，眼前只有他挺直的雪白背影，身体还没有恢复，因为站了太长时间，又涌上一阵阵疲惫与虚弱。她情不自禁加重了力气。
杀生丸感觉到左袖被身后之人不轻不重地扯了扯，侧过身去看到的却只是她垂首露出的乌黑发顶，以及伸出来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筋的左手。
他暗叹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桔梗。桔梗的手轻轻颤了颤，还是没有抬头。
“那个时候，”杀生丸看到一片樱花瓣摇摇晃晃地落在桔梗发心，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只是接着说道：“是你吧？”
“诶？”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桔梗有些诧异，终于抬头看向杀生丸。
抬起的脸颊上划过一滴晶莹的水珠，桔梗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个时候……是说？”眼中的水雾很快散去，她对上杀生丸的眼睛，略带试探地问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杀生丸被她直勾勾的视线看得心头烦躁，转头时却瞥到那片花瓣随着她仰头的动作滑下，随风向一旁落去，他借着宽大袖袍的遮盖，悄悄伸出右手接住。
没来由地就这样做了。
他心照不宣地没有拆穿那滴泪水，顺着桔梗的问题说了下去。桔梗听他这么说，反倒确认了什么，心中一甜，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看你射箭的样子，已经看得足够多了。”杀生丸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块石破天惊的话语。
桔梗吃惊不已，这是她意料之外的答案。她看向杀生丸，试图确认他说的话，却发现杀生丸依旧躲避着她的目光。桔梗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他轻轻合拢的右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似的。
她的大脑瞬间转过很多个猜测。
“看我射箭？”桔梗在心中努力回想，关于杀生丸的姑且算得上清晰的回忆，似乎只有五十年前与他在某处森林有过的一面之缘，她那时受邻村委托，去寻找一名叫阿玉的少女。
“我是不是，”桔梗记得自己从那时起就已经对他产生不同寻常的感觉，第二天的晚上还做了一个梦，至今仍然想不起来具体内容，却始终让她念念不忘。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杀生丸看她如此反应，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脸色一冷，终于正眼去看桔梗，却被她脸上迟疑的表情勾起了更深的不满。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他冷冷道，“明明活着的时间是如此之短，不及妖怪百一，却比妖怪更容易遗忘。”
“不，不是的。”桔梗没有因为他突变的态度而失落，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忘掉了非常重要的回忆，“我的脑中明明是一片空白，可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干扰了她的记忆，让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桔梗抿了抿唇，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
“我会想起来的。”她定定凝视着杀生丸金色的眼瞳，语气坚定，“一定。”
无论是什么东西，她都一定会把他揪出来，让它付出代价！然后……就是恢复记忆，想起她和眼前这个人的所有。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杀生丸细细端详她此时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既然已经无事，走吧。”片刻之后，杀生丸并未对桔梗的保证作出回应，他丢下这句话便率先转身，迈步准备离开。
“嗯。”桔梗顺势松开紧握的左手，也不追着想要一个答复，正要跟上他的步子，却险些撞上他突然停下的后背。
“怎么了？”她问。
“弓箭带上。”说罢，杀生丸不再停留，大步离去。
桔梗哑然，回身捡起地上的弓箭，快步跟上。
“杀生丸殿下~~~”
跟着杀生丸走了不久，桔梗就听到前方有人殷勤地叫着他的名字。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绿色的小妖怪，瞪着圆滚滚的一双眼睛震惊地看向跟随在杀生丸后面的桔梗，突出的三角形嘴巴张得老大：“杀生丸殿下！！这个人类巫女是谁？为什么会跟在您的身后？！”
杀生丸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连每一步迈开的距离都没有半分变化。
桔梗见他这样，想了想也没有贸然开口，两个人如之前一样沉默地赶着路。
邪见已经习惯了被无视的情况，急忙跟上杀生丸的步伐，在桔梗路过身边时突然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
“这是……”他小跑几步走到桔梗前面，打量着桔梗，忽然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大喊道：“你不是人类？为什么你的身上有这么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是泥土……”
他的话音还未落尽，走在前面的杀生丸突然停在路中，邪见因为背对着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就这样重重撞上了杀生丸的小腿。
“啊！杀生丸殿下！对不起！”邪见急忙站直身子，忙不迭道歉。怎么可能是杀生丸殿下突然停下的问题呢？是他邪见没有及时体察到杀生丸殿下的变化！
“吵死了。”杀生丸声音冰冷，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去。
“好的！杀生丸殿下！”邪见大声答应，揉揉被撞疼的脸，也顾不上调查桔梗的身份了。
桔梗背着箭，在杀生丸停下时正好走到了他的身侧。此时二人并肩走着，一路走来并未有过交流，有些东西却似乎不必诉之于口，彼此心里都默契地知道。
有些话只有杀生丸才能对她说出来。
“但是……”邪见不过安静片刻，又忍不住小声叭叭：“为什么这个女人也可以跟随杀生丸殿下，明明是我邪见先来的，还一副不把我邪见看在眼里的样子，真是可恶……”
“明明是我先来的……”他充满了怨念，“杀生丸殿下还为她说话！还为了她凶了忠心耿耿的邪见我……”越说越忍不住心中的悲伤，真真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聒噪的碎碎念却听得桔梗嘴角上扬，有些东西她的确可以感觉得到，但是有人直白说出来到底是让人喜悦的。
杀生丸忽然加大了步伐，原本并肩而行的二人，再度前后错开。桔梗掩唇而笑，并没有追上去，耳边听着邪见自以为小声的抱怨，今日的不适似乎也有所缓解。
桔梗没有去问杀生丸究竟是在往什么地方赶去，只看到他会时不时站在上风处感知远处风传来的讯息，再调整方向徐徐前进。作为时间已经停下的亡者，她不知道自己将会在何时迎来真正的终结，索性不去关心其他事情，安心地度过余下的每一刻，享受有他陪伴的感觉。
终究是死过一次的人啊，她这样想着。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桔梗下意识仰起头，如许久之前常常会做的那样看向久违的天空。
今天是满月呢。
此时恰巧行至一处缓坡，她亭亭而立，春夜温暖的清风拂过，吹乱她披散的长发。
桔梗轻轻将鬓边飞扬的黑发撩至耳后。
“你这女人，呆愣着干什么呢？不等你了哦！”邪见没好气地等着桔梗，这巫女经常傻乎乎站着不动，却异想天开地试图抢占自己杀生丸殿下第一追随者的身份，邪见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不用担心哦。”桔梗收回视线，“我应该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的。”
这一路上邪见在想些什么，担心些什么，桔梗已经从他不断的碎碎念中了解得一清二楚，听到他这样说话倒也不生气，有的只是失笑之感。
“邪见。”杀生丸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吩咐他，“去拾些柴火来，明天再继续走。”
“诶，晚上还要生火吗？妖怪哪里……”邪见首次听到杀生丸下达这样的要求，第一反应就是不解。
杀生丸没有回答，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
“好的！杀生丸殿下！”邪见一个激灵，理也没理桔梗说了些什么，恭敬应下，颠颠地跑去捡木柴了。
跑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让敌人和杀生丸殿下独处了，赶忙回头朝着桔梗喊道：“喂！没听到杀生丸殿下的话吗？还不快跟上我邪见！”
“邪见。”杀生丸随意地坐在了草地之上，听到邪见喊人，不悦地眯起眼睛想要阻止，桔梗却笑着应和了邪见一声。
桔梗知道，妖怪体魄强健，不会因为外界温度变化而感到不适，只有人类在夜晚会需要火焰温暖，而此处只有她一个人类。
……虽然是曾经的人类。
嘛~这样已经足够了。
桔梗踩着温柔的月光，笑着前去拾取木柴。。
“都是你这女人……”邪见很快也想明白杀生丸为什么要叫他来捡柴火了，他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一眼杀生丸，自我感觉现在他们距离够远，便恢复了趾高气扬：“杀生丸大人以前可是从来不会叫邪见我去捡什么柴火的，真的是，身为妖怪的我们为什么要和你这个人类走在一起……”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哦。”桔梗语气柔和，半蹲着俯身起一根枯枝，“而且我的话，至少杀死你是绰绰有余吧。”
“什么？”邪见听到这话立刻丢下怀里的木柴，举起人头杖激动地叫道，“你以为我邪见大人是什么妖怪！我可是有这杀生丸殿下亲手所赐的人头杖作为武器！”
桔梗笑道：“我知道呀，你可是杀生丸的第一追随者，忠心耿耿。”她难得生出几分玩心，打量邪见挥舞的人头杖，突然感觉这作为木柴应该很不错。
“哼！”邪见对她的想法一无所觉，骄傲地挺起胸膛，“你知道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桔梗：邪见对杀生丸真是了解呀~
邪见：那可不是！我追随杀生丸殿下多年，别的不敢说，对杀生丸殿下的心思可是摸得一清二楚！
杀生丸：……（拿起人头杖戳邪见头）
——————
我以前写的都是什么垃圾啊，修文简直去掉我一条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