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音蛊

  当萧十一郎浑身肌肉酸疼﹑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幅景象——

  饭桌上,有一个摆在热水盘中的盒子。

  两个女子,各抱着一个软软的枕头,坐在软榻上,磕着瓜子吃着点心,旁边放着一壶茶,优哉游哉地聊着天。

  更让他无语的是,那个脱了鞋子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在塌上的女人还一直在怂恿璧君也像她一样脱下鞋来……

  看见萧十一郎回来,沈璧君连忙下榻,整理衣服迎了上去,微笑着软语道:“你回来啦。”

  柔和的烛光下,沈璧君精致的脸庞泛着温柔的象牙色的光辉,萧十一郎觉得心中一直空着的那一块地方似乎终于能被满满地填上,而先前和那两位老者的生死较量也变得更有价值起来。

  “盒子里的饭菜是热的,就等你回来吃。”沈璧君柔柔一笑,揭开冒着热气的盒盖,一股佳肴的扑鼻香气顿时勾起了萧十一郎肚子里的馋虫。

  “你回来得还真挺晚,不过城璧怎么还没回来,”白苏下床穿好鞋子,走到门外四处张望了一番,不见人影,又有点泄气地坐回来,自我安慰道,“算了,总会回来的。”

  “连公子会不会在你们的房间等你呢?”沈璧君一边给萧十一郎布菜,一边朝白苏问道。

  “我给他留了条说我在这里呀,”白苏耷拉着脑袋,很没精神地搬了张凳子坐下,喃喃道,“算了,不管他。”

  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很好,顺口便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沈璧君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白苏却一下子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对萧十一郎道:“聊防狼三十六计呀!你知不知道你家沈美人刚才被雷雨那个死麻子给调戏了,多亏我出场啊有木有!告诉你,以后别把你家美人一个人留下,太危险了懂不懂,指不定哪里就跑出个色狼来,万一……”

  “白苏!”沈璧君看着萧十一郎的脸色渐渐变了,急忙阻止道,“你别再说了。”

  “不,说下去,”萧十一郎停下手中筷子,冷下一张脸来,淡淡道,“怎么回事?”

  “我说了哈……”白苏看了一眼沈璧君,见她没有反对的样子,便朝萧十一郎继续道,“事情是这样……&@#¥%*……”

  说完后,白苏喝了一大口茶,意犹未尽地补充道:“要是我身上带了‘清心寡欲’,一定给他用了!这回,哼,便宜了那个家伙!”

  对于毒观音的成名秘药之一“清心寡欲”,萧十一郎也略有耳闻,据说此药的唯一功效就是让男人终身不举,并且没有解药。

  萧十一郎现在很想杀了雷雨,但一想到雷雨如果中了此药……他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都是男人,对于这种事,还是很能感同身受的。给雷雨用那药绝对比杀了他更痛苦。

  “是很可惜,便宜那人了。”萧十一郎连连点头,对白苏的话表示非常赞同。

  沈璧君的脸更红了。

  “便宜谁?”白色的衣角在门口一晃,连城璧拂袍踏门而入,含笑道,“我是不是错过什么好事了?”

  “城璧!”白苏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蹭了几蹭,闻着他衣服上淡淡的熟悉的皂角的香味,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仰起脸笑盈盈道,“你怎么才回来!”

  连城璧笑着环住她的腰,低头看向她,柔声道:“想我了?”

  “嗯哼,”萧十一郎重重咳了一声,促狭地眯起眼,笑道:“建议要甜蜜的二位换处没人的地方,想干什么都行。”

  白苏不怀好意地笑了:“哟,这难道是你和沈姐姐的经验之谈?”

  “……”萧十一郎一时语塞,只得道,“连兄,你家这位再不管管,总有一天怕是会上房揭瓦的。”

  “那就揭好了,”连城璧不在意地笑笑,“修房顶的钱,连某还是出得起的。”

  闻言,萧十一郎忍不住扶额,该说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是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

  “好了,说点正事,”白苏从连城璧的怀里退出来,重新坐下,道,“敢问两位大侠今日的收获如何?”

  萧十一郎笑道:“没有什么。”

  连城璧也笑:“没有什么。”

  白苏耸肩:“好吧,为了不让那个人知道,还是烂在你们自个的肚子里比较保险。”

  连城璧笑而不语。

  萧十一郎从容地夹起菜送入口中,一副享受的表情。

  “连公子可用了晚饭?”沈璧君将盒盖拿到一旁,道,“这里还有些热菜。”

  “多谢,不过不必了,”连城璧笑道,“龙飞骥那里的美食已经吃得连某有些反胃了。”

  “你去找了龙飞骥?”白苏想想,颌首道,“也对,呆了这么多年,总该呆出点心得吧,再说这人的人品应该比雷雨要好不是?”

  连城璧笑笑,听出白苏话中有话,便问:“雷雨招惹你了?”

  “不是我,是招惹沈姐姐了,”白苏拉着连城璧坐下,眉飞色舞地就要开讲,“雷雨真不是个东西,我告诉你……”

  “顾姑娘!”萧十一郎突然道。

  白苏一愣,回头看看低着头做鸵鸟状的沈璧君,又看看脸色不太好的萧十一郎,顿时醒悟——这种被色狼调戏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连城璧还顶着沈璧君“前未婚夫”的敏感头衔。

  “我明白,”白苏捂住嘴,乖觉道,“我不说了。”

  “既然如此……”连城璧笑着拉起白苏,道,“天色已晚,就不打扰二位了。阿苏,我们回去罢。”

  深夜。

  山庄里所有房间的灯都灭了,唯有回廊上的宫纱灯笼还燃着。

  白苏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身,盘腿而坐。

  看了看卧在软榻上﹑闭着双眼的连城璧,白苏微微放下心来,将枕边放置的一只小木盒打开,任凭那只小小的虫子爬到身上,随即双手置于膝上,闭眼,催动内力。

  “两位爷爷晚上好。”

  “晚辈顾白苏,才进入玩偶山庄不久。”

  “白苏很仰慕两位前辈,一直希望能同你们说上话。”

  “两位前辈请闭上眼,运转内力,专心在心中想着要说的话,我们就可以对话了。”

  “请放心,通过这种方式交谈,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白苏说了很多,却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回音。她也不着急,继续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话,先把进庄的过程交代了一番,然后开始回忆自己这么多年在外面游历的丰富经历,总之是滔滔不绝。

  终于——

  “够了。”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白苏脑海中响起。

  “小娃娃,你的话真多。”这是另一个老者的声音。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白苏微微一笑,在心中说道:“请两位前辈恕罪,因为白苏急于知道一件事情,所以用了传音蛊。”

  白苏听见一个声音哼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蛊的作用类似于秘技‘传音入密’,是一种可以让人通过专注的冥想进行心灵交流的蛊,对人无害,子蛊离开母蛊后十个时辰左右就会死亡,所以两位前辈不必担心,明天传音蛊会在你们的身体内消失无踪。”

  “小丫头花样还挺多,什么时候弄的这东西?”

  “这个……我在茶水中偷偷加了点料。”

  “原来今天那个小子是你的同伙。”

  “萧十一郎并不知道茶里有东西,此事是我一人完成,不过是偶然遇见他,才托他给两位前辈送茶的。”

  “哼,说得好听。”其中一个道。

  “可是我们凭什么要听你说话,老夫累了,要睡觉。”另一个道。

  “两位前辈被逍遥侯困在这里多少年了?”白苏也不恼,只静静地想道。

  两个老者的声音都沉默了一会,然后其中一个道:“什么逍遥侯,你在说什么?”

  “玩偶山庄的主人,就是天公子,就是逍遥侯,两位前辈都很清楚。”

  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小娃娃懂得不少,真是不怕死。”

  “其实,我很怕死,正因为不想死,才需要前辈们的帮助,”白苏悠悠在心中说道,“我只需要前辈们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

  两人都不搭话。

  白苏继续道:“两位不想逍遥侯死?不想从这里出去?”

  “他不会死的,世上没有人能杀得死他!”一人道。

  “你不知道他的厉害。”另一人道。

  “小娃娃,闲事莫管,如果有离开这里,就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天下没有人接得住他三十招!”

  “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以为我们没有试着逃过,你以为我们真那么喜欢下棋?”

  “我现在看到棋子,头都大了!”

  “他就是要囚禁我们,看着我们痛苦,他就开心!”

  “进了这山庄,你已知道他有多变态多可恨,不要招惹他!”

  “不要想杀死他!”

  “不然,你一定会死于他手下!”

  听着两个老者你一言我一语的连番轰炸,白苏有些头大。

  “停!”白苏在心里断然喝了一声,“我从未想过杀死他,但只要是人,总是会死的!”

  “他虽然已经强到无人能敌,但他也会死的,没有人能杀他,他却可能自己杀了自己!人最大的对手,永远是自己!”

  两位老者又沉默了。

  过了良久,其中一位才缓缓开口:“你这个小丫头,说话倒也有点意思。”

  “说吧,你想问我们什么。”

  “如果我们知道,而且能说,就一定告诉你。”

  白苏暗暗舒了口气,继续在心中道:“我只想知道,杀人崖,在哪里?”

  ……

  东方既白。

  当对话结束的时候,白苏觉得浑身都酸疼。

  果然是坐得太久了。

  白苏撑起直往下掉的眼皮,却骇得身子往后一倒,差点尖叫出声来。

  连城璧仅着中衣,站在她床前,慢慢弯下腰,凑近了看她,那双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正文 54、 ..

  晕

  “嘘……”惊魂未定的白苏拍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定神,然后将食指放在唇边,很严肃地把连城璧拉到床边坐下,在他耳边小声说,“等出了这个鬼地方,我再告诉你。”

  连城璧面露疑惑。

  白苏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朦胧地道:“现在,我要补觉。”

  接着,她就盖好被子闭上眼,准备会周公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连城璧轻轻叹息一声,随即帮她捏了捏被角,放下床帘,轻轻出了门。

  白苏这一觉睡得很长,很沉。

  用传音蛊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母蛊在她身上,她要为此负担很大的能量运转。

  确实很累。

  当她再次睁开眼帘的时候,看见的是一顶高高的造型怪异的白帽子。

  白苏惊得瞬间从床上跳起,右手指尖下意识一弹,三支银针直射向那人,却见那人动也没动,银针生生在那人面前拐了个方向,竟朝白苏的方向以加倍的速度飞了回来。

  白苏右手五指一张,手腕一翻,收回银针,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警惕起来,她看着这人,不露声色地淡淡道:“庄主来小女子的房间,可是有何贵干?”

  这人有着一张英俊秀雅的面容,那双细长的闪着精光的眼却让白苏无端生出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只见这人在屋内闲适地踱着步子,过了一会,才从容不迫地坐到一张椅子上,轻轻笑道:“谁说,这里是你的房间?”

  白苏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这里果然不是她和连城璧住的地方。

  “不是我的房间。”白苏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在摸不透这人的目的之前,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好,毕竟,人家是终极boss面前。

  “呵呵……”他从椅子上起身,“呼”地一下飞到白苏面前,冷冷地盯着白苏,道,“你的鬼把戏不少。”

  白苏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像一张纸一样,就像没有重量一样,在空中飘了一下,眨眼间就到了她面前。

  这人的面目依旧祥和,但那双眼闪着冷锐的光芒,威压十足。白苏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一股强大得无与伦比的杀意,那是一种不经意间倾泻出来的感觉,却让她的心直发冷。

  仅仅是杀意,就足以让人站不起来。而且,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她更强烈地感觉到二人实力的差距——犹如大象和蚂蚁。

  不用比,她就知道自己一定打不过他。

  那是让渺小只能仰望的浩瀚。

  既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大,那么,她就不遗余力地表现出自己的恐惧吧……

  白苏的身体开始不停地发起抖来,冷汗从额上留下,她苍白的脸血色全无,颤抖着嘴唇,轻轻伏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不自量力,”逍遥侯本来期望看见一张尽力忍住恐惧的倔强脸庞,却不料顾白苏竟然是这种反应,陡然间,他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出手揪住白苏的头发,把她扯下床来,冷冷道,“不管你耍的什么花招,都别想逃出我的眼睛。”

  “我没有……真的,真的!”白苏睁大双眼,抖着唇,扯着嗓子道。

  “无趣的女人,”这张脸不仅平淡无奇得让他不想再看第二眼,脸上那胆怯而恐惧的弱者表情更是激不起逍遥侯丝毫的杀意,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实在碍眼,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便松手将她扔到一边,擦干净自己的手,冷哼道,“真不知连城璧怎么会看上你。”

  顿了顿,他突然笑了,似是愉悦万分,过了一会,他才阴测测道:“沈璧君比你有意思多了。”

  白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只坐在地上,屈腿紧紧抱着膝盖,埋头一个劲地发抖,一个字也不说。

  “你在演戏么,演得真好!”逍遥侯突然低下头看向白苏,道,“其实你也很有意思,竟然对我的杀气这么敏感,反应也很快,而不像那些蠢材……”

  逍遥侯又笑了,声音温柔如水:“不如,你跟着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比连城璧好得多。”

  白苏还是埋着头发抖,不说话。

  “我讨厌别人不回答我的话。”逍遥侯的腔调又冷了下来,他袖袍一挥,转身便在房间里突然消失了。

  就在他挥袖袍的刹那,白苏晕了过去。

  她昏迷之前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

  总有一天,老娘一定要找回场子。

  当白苏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个人的背上,这人正背着她在走路。

  是连城璧。

  他的背意外地宽阔厚实,背着她,他走得很小心,很稳当。

  “城璧,放我下来。”白苏开口道,惊觉自己的嗓子哑着。

  “你醒了!”连城璧欣喜地将白苏从他背上放下来,蹲□子,把她放在地上,让她的上半身能靠在他怀里。

  白苏先替自己把了把脉,并没感觉到身体异常后松了口气,随即才有心思看看四周,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似乎被废弃已久的古道上,路两旁的草枯黄杂芜。休息了一会,她觉得力气回来了一点,便继续问道:“我们出来了?”

  “是,”萧十一郎站在一旁接口道,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用有些调侃的语气说道,“你再不醒来,连兄怕是要找那人去拼命了。”

  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正在慢慢消失,白苏正试着站起来,听到这,她不由得看了连城璧一眼,皱眉道:“怎么回事?”

  连城璧一边搀扶着她防止她摔倒,一边勉强笑了笑:“没有那么严重。”

  白苏撇撇嘴,将询问的眼神投向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会意地笑道:“连兄回到房间后不见你人,便到我们的房间去找你,恰好我也刚回来,璧君也不在房里。”

  白苏有些猜到了:“那个山庄主人却在,对不对?”

  萧十一郎颌首:“我和他打了个赌,我运气很好,赌赢了。”

  连城璧道:“山庄内一共二十七间房,但我们测量下来却算得至少有三十间。萧兄当着那人的面,撞破了房间里的一堵墙,墙的那一边就是我们见到玩偶小屋的那间没有窗户的墙。”

  萧十一郎露出一个讥诮的笑:“那人将自己当做神,造出这么一个山庄来玩弄人心。他不屑于和我们这些凡人计较,不然就算赌赢了,他也未必会放人。”

  连城璧道:“未必。那人够自负,必然不耻那些卑贱之徒的作为,因此他绝不会违背自己亲口许下的诺言。”

  萧十一郎脸上的讥诮不变:“我们的赌,在他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他很乐意和我们玩一玩。反正在他看来,不过是和掌中玩物的消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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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苏点点头,看向静静站在一旁的沈璧君,无端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不由蹙眉道:“你也被他抓去了?”

  沈璧君点头。

  “他同你说了什么?”

  “他说……”沈璧君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才道,“他说烧毁沈家庄的事情是他做的。”

  “小公子原来是他的人,”萧十一郎了然地点头道,扭头看向沈璧君,紧了紧拳头,缓缓道,“他有没有做什么?”

  沈璧君低下头来,垂着眼,轻轻摇头道:“没有。”

  “他同你说了什么?”连城璧松开扶着白苏的手,她已经恢复力气可以自己走路了。

  “也没什么,”白苏想了想道,“因为我一直装得很怕他的样子,所以他很不耐烦,没说几句就走了,走之前还把我弄昏。”

  “不过他透露出想挖你墙角的意思,”白苏笑吟吟地看向不明所以的连城璧,道解释,“他让我跟着他,说他会对我很好,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连城璧的脸彻彻底底黑了下来,咬着牙,死死盯着白苏,就是不说话。

  白苏笑着欣赏连城璧难得变脸的样子,心中却有点不安——她隐隐感觉,逍遥侯抓了她过去却什么都没做,有些奇怪,是因为抓沈璧君的时候顺便抓了她?还是因为她那副怯懦的样子让他打消了原本的念头?可是,逍遥侯是这样随心所欲喜怒无常的人么?

  “嘀格哒﹑嘀格哒﹑嘀格哒……”

  就在此时,马的奔跑声从古道一端响起,越来越近。

  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大。

  白苏看清了,那是一辆她很熟悉的黑漆马车,那种低调的华丽,属于无垢山庄。

  驾车的人,正是易双。

  白苏将刚刚的思量暂时抛在了脑后,兴奋得一个劲挥手:“嘿!我们在这!”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几人面前,易双跳下车,朝连城璧和白苏颌首:“来接你们。”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白苏奇道。

  “那两位送我们一程的老者走后,我便发了信号,”连城璧解释道。顿了顿,他看着白苏颈间那根若隐若现的红线,含糊道:“关于那两位老人,待会我有话同你说。”

  难道是传音蛊的事情?白苏这样想着,觉得只要不说出杀人崖的事,其余的也没有向他隐瞒的必要,便点头道:“好。”

  “唔唔……唔唔唔……啊唔……”就在此时,一个闷闷的女音从马车内传来。

  听见这声音,萧十一郎的脸色一变,上前两步对着易双道:“车里的人是谁?”

  易双重新跳上车,掀开帘子,拉出一个手被反绑着﹑嘴里还塞着布团的女子来,动作熟练地帮她取掉布团﹑松开绳子,神色淡淡道:“她太吵。”

  “不杀了你老娘就不在江湖上混了!”女子的嘴一得到解脱就开始工作,以超大分贝超高音量叽里呱啦地骂起来,“没见过比你更混账的家伙!咒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找不到老婆!%&*¥#……”

  白苏一脸黑线地看着一脸镇定地跳下车站好﹑似乎完全没听到有人在骂他的易双,和那个指着易双暴跳如雷形象全无﹑身上的绳子都还没完全解掉的女子,觉得这场面万分诡异。

  不错,这女子正是女妖怪风四娘。

  正文 55、

  马车

  风四娘压根没听见,叉着腰指着易双的鼻子继续做泼妇骂街状。

  易双终于不耐了:“你有完没完。”

  “没完!”风四娘跳脚炸毛,“搞清楚!明明是你不对,你还……&*¥#%……”

  完了,这样下去他们估计天黑都回不去了。白苏和连城璧对视一眼,各自都面露无奈。

  “风姐姐,他怎么欺负你了,说出来我们替你出头!”白苏大声嚷嚷起来。

  这回终于引起了风四娘的注意,她扯□上的绳子,气愤地指着易双,朝白苏说道:“我担心十一郎,好心好意跟着来,他倒好,什么也不说,直接把我捆起来,还……”风四娘从车板上捡起那块曾经塞在她嘴里的破布,愤愤不平道:“还拿这种脏东西堵我的嘴!”

  “你太吵。”易双认真道。

  风四娘从来没见过无礼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不解风情﹑这么死板讨厌的男人,她说一百句他连一句都不回,简直……简直连杨开泰都不如!

  “四娘,”萧十一郎及时跳出来打圆场,讪讪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消息?”

  “我自有我的渠道,知道你是和连城璧一起消失的,老娘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混蛋,看他一个人驾马车出门,老娘就跟过来瞧瞧。”风四娘拿指头戳了戳萧十一郎的鼻子,随即伸手指着易双,恨恨道,“谁知道这家伙……你这个小王`八蛋,我风四娘这次可是为你受的委屈,你得给我出头!”

  萧十一郎下意识退后半步,瞟了一眼站在一旁表情淡淡的沈璧君,不自在地咳了几声,才回道:“易兄并无恶意。”眼看风四娘瞪圆了眼又要发作,他连忙道:“怎么不见杨兄?”

  “杨开泰?!”风四娘一下子蔫了,悻悻道,“别跟我提他,好不容易才甩开这只苍蝇,我容易么。”

  “天色已晚,”连城璧看着眼前让人头晕的阵仗,道,“大家上车再说。”

  三个女人坐在车厢内,男人们都呆在外头,可是外面的地方着实不宽敞,三个大男人挤一块,着实有些难受。

  “我驾车,”易双抽了一鞭子,道,“进去一个。”

  萧十一郎看着连城璧,淡淡笑道:“连兄请。”

  连城璧也笑:“还是萧兄请。”

  “城璧,你进来,我有话问你。”白苏适时地出声道。

  连城璧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车门探进身子去。

  三个女人一台戏。

  和萧十一郎一样,他也不愿意呆在这么一个女人圈子里,即使那里面有阿苏。

  白苏完全无视连城璧眼中满满的不情愿,只拉过他问起那件她还记挂的事:“那两个老头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说起这件事,连城璧也认真起来,看着白苏,语气中带着疑惑,“你在山庄里见过他们?”

  白苏想了想,摇头道:“我只远远地看过,并没有正式照面。”

  “他们说你很面熟,像他们的一位故人,”连城璧微微蹙眉,“出山庄的时候,那二人驾车送我们到了路口,在看见你的时候,他们显得有些诧异,问我……”

  “问你什么?”白苏奇道。

  连城璧把手伸到白苏颈间,捏起那根挂着勾玉的吊坠,道:“问我你是不是有一个这样的吊坠。”

  白苏有些惊愕地顺着红线拎出那个小小的红坠子,道:“你确定没听错?”

  “他们描述得很详尽,几乎就是在描述你这个坠子,”连城璧肯定道,“不过,你当时昏着,不便求证,我告诉他们,你挂着的东西是一个青玉环佩。”

  “小丫头,该不会那两个人是你失散多年的亲人吧?”风四娘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插嘴道。

  连城璧同样报以疑问的眼神。

  白苏觉得这个假设实在是太狗血了,她顶着这具身体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意外也没人认领,怎么会现在突然冒出两个亲人来,还是红缨绿柳这两个杀人如切菜的老头子?

  连城璧迟疑着开口道:“阿苏,你好像从来没提起过,你……”的家人。

  自他认识她的那天开始,他就没有听她提起过她有什么亲人。

  “我不记得了,”白苏垂眸,长长的睫毛微颤,掩去眼底复杂难懂的光芒,只是再一次重复道,“我不记得。”

  连城璧轻轻叹息一声,将她揽进怀里,柔声道:“不记得就不记得罢。总归,他们已经在山庄里呆了二十年,还会一直待下去,怕是不会再有和你见面的机会了。”

  风四娘在一旁托着腮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她不由好奇道:“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白苏环住他的腰,将脸贴近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体温,渐渐安下心来。听见风四娘的问话,白苏笑了笑,倚在连城璧胸口,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趴着,才道,“说起来还挺传奇的,”“我简单同你讲讲好了……”

  听完“玩偶山庄”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风四娘不由得啧啧称奇:“竟有人能想出如此精妙的主意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

  “你认识那人。”萧十一郎在车外说道。

  风四娘讶然:“我认识?!”

  “那柄名剑‘蓝玉’可还带在身上?”萧十一郎道。

  “自然带着,”风四娘傲然道,转瞬就想起来这把剑的出处,不由惊道,“那人是逍遥侯!”

  易双拿着鞭子的手微微一顿。

  萧十一郎瞥了他一眼。

  白苏正要点头说“是”,却猛然记起自己在很长时间内是昏迷的,而连城璧和萧十一郎最终确定那人的身份是因为红樱绿柳那两个老头的话,她当时还没醒呢。思及此,她张口道:“那人武功的确极高。”

  “有人说我只接得住他十五招。”萧十一郎的声音闷闷地从车厢外传进来。

  风四娘睁圆眼睛,提高了音量,道:“你只能接住他十五招?!”萧十一郎的武功有多高,她虽不完全清楚,却也比江湖上其他人都要清楚。

  “李红缨,杨绿柳,二十多年来,江湖上没有比他们更有名﹑更可怕的人,但他们却说,天底下没有人能够在逍遥侯手中走三十招,”连城璧轻轻叹道,“他们被那人禁锢了二十年,这次费劲力气出庄一趟,特地送我们一程,为的只是提醒我们,永远不要再回去,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车上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沉默无言。

  沈璧君幽幽开口:“只要是人,总有弱点。”

  白苏道:“不错,但在找到他的弱点之前,我们不能对上他。”顿了顿,她看着沈璧君,正色道:“对上他,必死无疑。”

  “总之,我们先回去罢,”连城璧朝外面道,“易,沈太君可还好?”

  易双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太好。”

  “什么?”沈璧君惊得半坐起来,打开车门探出身子去,失声道,“我奶奶怎么了?”

  “昨日,公孙大夫和沈太君遇袭,现在都昏迷着,”易双道。

  白苏急了:“那你驾车还这么不紧不慢的,再快点呀。”

  “古道不好走,”易双道,“不怕颠簸,就快点。”

  “那……”沈璧君回头往车厢内看了一眼,见几人都朝她点头示意,不由宽慰地笑笑,扭头便急急朝易双道,“那请您快些吧。”

  “驾!”易双一甩鞭子,马猛地往前面飞奔起来,沈璧君狠狠地颠了一下,先是撞到车门,随后重重摔进车里,被风四娘眼明手快地及时抱住,才免于受更重的伤的可能。

  “你要死啊!”风四娘看着易双就有气,大声喝道,“不知道要先说一声再加速吗!”

  易双没说话,专心致志地赶车,马在古道上跑得飞快,扬起一阵阵尘土。

  风四娘瘪瘪嘴,朝着已经关闭的车门狠狠地瞪了一眼,似乎视线能像激光穿透车门烧到易双身上。

  萧十一郎将头贴向车门,低声问道:“璧君,有没有事?”

  “没有,”沈璧君径自撑着坐起来,朝风四娘勉强笑了笑,“谢谢风姑娘。”

  风四娘现下才第一次好好打量起了沈璧君,她跟沈太君没有交情,也不了解沈太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倒是对眼前这位美人有大大的兴趣。风四娘左看右看,左瞧右瞧,看得沈璧君禁不住红着脸低下头去,她才笑道:“这位姑娘你贵姓?”

  沈璧君轻声道:“我姓沈。”

  风四娘眼前一亮:“你是沈璧君?”

  “可不是嘛,此乃天下第一美人沈璧君是也!”白苏的心思已经从刚才的“亲人”疑云里跳了出来,此刻,她正抱着连城璧的腰,懒懒地趴在他的胸口,伸出右手来,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最后落在沈璧君的身上。

  风四娘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却一个劲地凑近车门,敲了敲,笑道:“小王`八蛋,沈美人,是不是你的……你的那个?”说到最后,风四娘也有些难为情起来。

  闻言,萧十一郎笑得微微有些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车厢内的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坐在他旁边的易双也没工夫去看。

  沈璧君垂眸不语。

  “是,”白苏唯恐天下不乱,一边不停点头一边朝风四娘笑道,“风姐姐,他们俩在玩偶山庄里住同一间屋子!”

  “白苏!”沈璧君急喝道,“不要乱说。”

  白苏眨眨眼,促狭道:“我哪有?”

  风四娘愣了一愣,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但很快地,她黛眉轻挑,眼波流转,吃吃地笑起来:“这种事有什么好难情的……”她抓起沈璧君的手,笑眯眯道:“沈姑娘,十一郎是我的老朋友,又是我的小老弟,我一见他就想骂他,你可别见怪。”

  沈璧君没有看她,只轻轻摇了摇头。

  风四娘笑得更暧昧了,提高音量道:“十一郎,你要是真心喜欢沈姑娘,就赶紧求求我,我这个老大姐说不定还可以替你说个媒。”

  萧十一郎的心陡然一缩,他真想看看沈璧君现在的表情。只是张了张口,却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风四娘的话。

  “是呀是呀,”白苏继续煽风点火,“萧大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须知美人可是抢手货啊。”

  连城璧忍着笑弹了弹白苏的额头,无奈地叹道:“你呀……”

  风四娘突然就想起一件很重要事,不由指着沈璧君朝连城璧惊叫道:“你!那个……连城璧!你不是沈璧君的前……”前未婚夫么……

  风四娘的声音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出来有多么不合时宜,不由尴尬地笑笑:“我嘴快,别介意。”

  “风姐姐没说错呀,”白苏轻轻笑起来,“这驾马车里的人,关系可是纠结的很。不过……”顿了顿,白苏暧昧地朝风四娘眨眼道:“若再加上一个人,就更有意思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车外有细微的声音传进来,仔细听上去,似乎是在叫“风四娘”。

  “四娘!四娘!”古道的对面来了一个骑着马的人,朝马车一边大叫一边拼命挥手。

  风四娘听到这声音脸都绿了,目露凶光地瞪了白苏一眼:“死丫头,你可真是乌鸦嘴!”

  正文 56、

  葬礼

  公孙铃在醒来之后就告辞离开了,没有再过来看沈太君。白苏知道,公孙铃不会放弃有救治希望的病人,除非他已经束手无策。沈老夫人的情况,显然是后者。因此白苏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用银针刺激穴道,让她多保持一刻清醒罢了。

  她不可能赛过死神。

  沈太君终究还是走了。

  沈璧君看着她慢慢合上眼,被自己握在掌中的那只布满皱纹的温暖的手渐渐冰凉,她说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感觉。

  整个脑子里像进了浆糊一样,木木的﹑钝钝的。

  明明很难受,却哭不出来。

  白苏将插进沈太君穴位的银针小心地依数收回,看着沈璧君那副呆呆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你要坚强,沈太君将沈家庄剩下的人手和店铺田产都交给你了,以后,沈家庄得靠你一肩担起了。”

  沈璧君将自己的额头贴进沈太君的手背,埋着头,没有说话。

  “我们出去吧,让她静一静,”白苏看向站在门框边上的萧十一郎,询问道,“你陪着她么?”

  萧十一郎微微一怔,道:“我……”开了个头,却说不下去。他该以什么立场﹑什么资格陪着她?

  白苏微微挑眉,淡淡道:“以后沈家庄全由她一人撑起,势单力孤,你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难道靠那些所谓的江湖才俊么?”

  连城璧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表明他也在那些“所谓的”江湖才俊里面。

  “当然不包括你啦,”白苏笑眯眯地挽住他的手臂,道,“觊觎沈姐姐的色狼太多了,不过你不在内,是的吧?”

  这用词……

  连城璧无奈得直叹气,对萧十一郎道:“萧兄,我们先出去了,有事叫我们。”

  萧十一郎痴痴地看着那个倚在床边的单薄背影,楞楞地点了点头。

  果然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白苏在心中叹息一声,见易双等人都已经离开,便也拉着连城璧出去了。

  她完全将自己排除在“恋爱中的人”里了……

  这间客栈原本就是连家的产业,如今连城璧住在这里,客栈就不对外接待客人了,因此整个大堂里空荡荡的,只听见杨开泰一个人那有些结巴的说话声。

  不,还得再加一个风四娘。只不过风四娘似乎很不情愿,懒懒地坐在桌边听杨开泰一个人说,偶尔发出几个“恩”“哦”的单音节。

  易双则静静闭着眼睛,抱剑地坐在一旁。

  看到只有连城璧和白苏出来,风四娘就明白了萧十一郎在哪。她看了一眼杨开泰,忽然觉得有些心累,淡淡开口:“说完了?说完了你就回去吧。”

  杨开泰愣住了:“四……四娘。”

  “不然,你还有什么事?”风四娘斜着眼睛瞟他一眼。

  “我,我……”杨开泰的脸涨得红红的,几乎不敢看风四娘,眼珠子不知道该转到哪,支吾着道,“我,我只想跟,跟着你,你……”

  “你跟着我做什么?!”风四娘“嚯”地一下站起来,步步逼近杨开泰,出口咄咄逼人,“即便是朋友,哪有天天在一块的道理,‘堂堂源记’少东家﹑‘铁君子’杨大侠整天做跟屁虫,会不会太委屈了一点!你不怕别人笑话我风四娘还怕,行不行!”

  杨开泰的脸简直要红得发黑,风四娘的话说得毫不给他面子,即便是好脾气如他,却也不是任凭搓圆揉扁的泥人,闻言,他也忍不住大声道:“好,好好,我这就走,省得你被别人笑话!”

  这时候,连城璧出声道:“杨兄改天再来,连某随时欢迎。”

  “沈太君今日去世,各自心里都不好受,在这个时候吵起来也难免,”白苏点头道,“杨大侠若是想见风姐姐,尽管来客栈好了,既然是追求自己心爱的女人,又怎么会有人笑话呢?”

  白苏最后一句把杨开泰噎住了,那蹭蹭往上涨的火气就像被一盆凉水一下子浇灭一样,只剩下头顶青烟直冒,他顶着那个通红通红的脑袋站在那儿,不住地偷偷瞄几眼风四娘,就是说不出话来。

  风四娘瞪了一眼白苏:“你这个小丫头……”却没有再往下说,坐下来,翘起腿,瞥了一眼杨开泰,终于柔下了口气:“都是胡言乱语,你就只当我放了个屁好了。”

  “不会,不会……”杨开泰又开始擦汗,讷讷道,“我,我觉得挺好的。”

  风四娘的坏心情一向不会持续太久,看见杨开泰这呆呆木木的模样,她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故意道:“什么挺好?难道是那个屁?”

  “不,不是,”杨开泰急忙道,“是,是你,你……”

  白苏顿时捂脸,她在一旁看得心里直叹气——

  杨大侠,照你这么个追妹子的法儿,估计下辈子都追不到的吧!

  送走了杨开泰,风四娘却还是不舒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气,难受得紧。目光一扫,正好看见坐在角落里如老僧入定一般的易双,她越看越觉得这男人怎么看都不顺眼,冷哼道:“有些人看着就讨厌!”

  对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白苏表示很迷茫,她看向连城璧,目露疑惑——难道风四娘在说我们?

  连城璧将视线投向易双,随即又转头过来看着白苏,微微一笑——这还不够清楚?

  就在两人“眉目传情”的当口,风四娘已经像一阵风似的离开大堂,径自回房间去了。白苏不由感慨,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沈太君下葬那天,江湖上很多有头有脸的人士都来吊唁。有人在沈太君的灵堂里声泪俱下﹑心恸如焚,有人红着眼圈默默跪着在灵前敬上一炷香,有人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抱着关怀劝沈璧君节哀,也有人将探究甚至不怀好意的目光频频投向她。

  毕竟,沈太君这么一走,沈家庄算是垮了。连城璧与沈璧君解除婚约一事在江湖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虽然事由隐晦暧昧,但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了无垢山庄做后盾,沈璧君一个不谙世事的孤女想撑起沈家庄,真当江湖是这么容易混的?

  不过,沈家庄虽垮了,但作为武林世家,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却还在,更何况武林第一美人——沈璧君还活着,若能将她娶到手,那沈家庄完全可能作为陪嫁一并……

  打着这样的小算盘的人绝对不止一个,但真正敢踏出第一步的人却很少——

  只要认出沈璧君背后站着的那个人是谁的,都不会犯傻地去将自己的想法立即付诸实践。最起码,也得观望一下形势。

  谁让那人是萧十一郎。

  让人没有想到,这场置办得体﹑庄严朴素的葬礼,在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竟成为了江湖上最大八卦的源头——

  在沈老太君的葬礼上,大盗萧十一郎贴身保护陪同沈璧君,一路形影不离;连城璧与一女子同时在葬礼上出现,此女似乎与沈璧君熟识,而吊唁完毕后,该女子挽着连城璧的手离开,动作亲昵万分,有人认出,此女子就是近几年在江湖上风头正盛的“毒观音”顾白苏。

  有心人将这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好好琢磨一番,再找个恰当的时机传扬出去,不过这说出去的故事,可就版本众多了——

  有人说,大盗萧十一郎这回偷了美人心,使得沈璧君主动和连城璧退婚,连城璧伤心欲绝大病一场,请来毒观音为其治病,毒观音温柔婉约,引得正在脆弱伤情之中的连城璧对其一见倾心,遂求之爱之;

  有人说,萧十一郎盗了割鹿刀之后,与连城璧以沈璧君作赌决战一场,连城璧战败后无奈解除婚约,正当伤心之际,貌丑无比的毒观音居然就此乘虚而入,以某种“情毒”控制住连城璧,逼其与她成其好事;

  有人说,割鹿刀根本从未丢过,沈璧君早已同萧十一郎暗通款曲,正是沈璧君将已经到达沈家庄的割鹿刀交给萧十一郎,萧十一郎随即将护刀者杀了灭口,却不料阴谋暴露,引来追杀,致使最终祸及沈家庄,沈璧君追悔莫及,欲求得无垢山庄的帮助,却不料连城璧早已移情别恋,爱上了另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就是早就看上连城璧的毒观音,而拆散连沈二人正是毒观音与萧十一郎合谋的成果;

  有人说,连城璧和毒观音顾白苏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相知相爱,终于冲破连沈两家的婚约禁锢得以顺利在一起,而沈璧君却在从寺中回家途中遇袭,被萧十一郎英雄救美后对其恋慕不已,而萧十一郎为了避免沈太君的反对,遂偷偷将沈家庄全部灭口,以断沈璧君的后路;

  还有人说……

  江湖中最不缺的是消息,最缺的是真实的消息。

  当连城璧﹑顾白苏﹑萧十一郎﹑沈璧君以及割鹿刀这五个要素被混在一起,掺杂上阴谋﹑爱情﹑**﹑杀戮种种狗血因子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多不胜数,导致江湖上对此的猜测众多,八卦纷纭,谣言不断,却只能让人听得越来越糊涂,越来越不清楚事实的真相。

  而目前处在武林八卦风暴中心的几人,正安安静静地呆在济南附近的一个小镇,好好过了几天悠闲的日子。倒是被排除在故事之外的风四娘,对这些不断被更新改良的故事版本感兴趣得很,每天跑到茶馆里津津有味地听上一个时辰,然后再回来进行一番内部宣传。

  这样平静的日子却注定过不了多久。

  这一天,萧十一郎敲响了连城璧的房门——

  正文 57、番外剧场(四)七夕记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摸素手,札札弄机杼。”

  七夕,农历七月初七。以乞巧为主要内容的节日,属于女子的节日,因此,又叫“女儿节”。

  这一天,女子出行无忌,男子靠边站。

  白苏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前几年扮小厮,后些年四处游历,没有过一个真正传统的七夕的经历。而且,既是“女儿节”,自然要女子们相邀一起过才有意思。这一次的七夕之前,白苏提前预备,早早就邀好了沈璧君和风四娘。

  七夕的前一天,正好下了小雨,白苏乐颠颠地拿上三只瓷碗放到地上,一字排开,拿来接雨水,自个蹲在屋檐下,望眼欲穿,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了三个半碗雨水。然后眼巴巴地等到晚上,去舀了井水将它们装满,然后把这三碗水当做宝贝似的放在露天的揽月台上,并且特地叮嘱连城璧“不许让人动它们”。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无垢山庄的揽月台,那个连城璧和太玄信机交手的比武台,偌大的足以容纳四百人练剑的平台上就放这么三只小碗,真是……惨不忍睹。

  七夕这一天,天气很好。一大早,白苏就起床配药,应景地配上那几种传说中最适合在七夕配的续命灵药,然后,她提上满满一篮子炸得香喷喷的“巧果”,潇洒出门去也。

  “我走了!”白苏朝正在园子里默默晒书的连城璧挥挥手,打了声招呼道。

  连城璧抬起头,道:“早点回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看不见她的人影了。

  看见那一紫一黄的两个纤细身影,白苏不由得兴奋地朝她们挥手示意,大声道:“风姐姐!沈姐姐!”

  “死丫头,怎么现在才来,”风四娘笑骂,打量了白苏今日的打扮,才勉强满意道,“不错,这身蓝色挺好看,你家那位帮你挑的?”

  “我自己选的啦,”白苏撇撇嘴,“他一点审美眼光都没有,居然说我穿什么都一样!”

  风四娘不怀好意地摸着下巴玩味一笑,道:“在男人看来,女人都是不穿最好。”

  “可是我觉得最有诱惑力的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白苏严肃道。

  “那个……”沈璧君受不了这么重口味的话题了,举起小手道,“我们该去摘槿树叶了。”

  “等一下,”风四娘目露疑惑地指指白苏的篮子,惊讶道,“你要拿这个装树叶?”

  “对啊,”白苏颌首,揭开篮子罩着的布,露出里面好吃的巧果来,眨了眨眼,问道,“有问题吗?”

  “你往里面装吃的!那还怎么装树叶!”风四娘抓狂,“都是油好不好,我们是要拿树叶洗头的!”

  “我知道啊,”白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指了指篮子底下垫着的布,道,“我们边走边吃,吃完了把这块布扔掉,就很干净了。”

  沈璧君眨巴眨巴眼,道:“我觉得这主意很方便实用。”

  风四娘一头黑线地看着两个人,半晌无语。

  相传,七夕这天,织女会在银河洗发之后再去会牛郎。织女对牛郎整整一年的相思之泪,都洒落在那槿树上,开出姹紫嫣红的花儿。

  因此,七夕之时,江南的女子,都会挎着竹篮去采摘槿树的叶,然后将它揉碎后流下的汁液洗头。这一天的苏州河畔,放眼望去,尽是娇俏的身影在水边流连,纤细的十指轻抚过那一头乌黑的泛着水光的长发,那一幕,显得格外动人。

  中午时分,三人回到山庄,白苏将那三只摆在揽月台上的水碗指给风四娘和沈璧君看,且得意道:“看,我特地选了个最宽敞的地方摆上它们!”

  “连城璧真舍得腾出地方。”风四娘看着宽阔的比武台上那三个越发显小的碗,再次深感无语。

  沈璧君却是跃跃欲试的模样:“璧君还从未在练剑台上丢过针!”

  “我也是,”白苏笑嘻嘻地捧出一盒绣花针,拉起沈璧君和风四娘的手,连忙道,“赶紧上去吧!”

  沈璧君第一个放针,将绣花针放在水面上,针浮而不沉,针在水中的影子散如花朵。双手合十暗暗在一旁祈祷的沈璧君不由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乞得巧。”风四娘笑眯眯道,也拿过一根针,放了上去。

  针影微微晃动,动如云朵。

  风四娘悄悄松了口气。

  “也乞得巧啦!”最后,白苏拿出一根绣花针,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上,然后聚精会神地盯着看。

  针影细如一条线,并无花样。

  “哈哈!乞拙啦你!”风四娘拍拍白苏的头,大笑出声。

  沈璧君睁大了眼睛看着白苏那只碗里的针影,希望能看出个花样来。

  白苏瘪瘪嘴,想起自己那一手只会缝伤口的针线活,有些心虚地重新拿起那根针,道:“我,我再试一次。”

  夜晚,是乞巧节的重头戏——“拜织女”。

  以无垢山庄做主场,在皎洁的月光下摆上一张大大的桌子,桌上放满茶酒、水果、桂圆、巧果﹑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彩釉高脚瓶里插上束了红纸的鲜花,鲜花前面置着一个燃着袅袅香气的鎏金小香炉。

  若只有顾白苏﹑沈璧君和风四娘三人,那也未免太冷清了些,因此白苏早早就通知了山庄内为数不多的少女、少妇们一起来做这个仪式,以顾白苏﹑沈璧君和风四娘领头,女子们一起在案前焚香礼拜,之后便围坐一块,一同吃着点心,各自默默在心里对织女祈愿,希冀心想事成。在这之后,愿意玩什么游戏的,都可以,玩到半夜,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不过——

  看着又不打招呼就随随便便潜进庄来的萧十一郎,连城璧淡定道:“萧兄。”

  “连兄,璧君可在庄内?”萧十一郎笑道,“她还未归,萧某有些担心。”

  “都在那。”连城璧出手一指那不远处的庭院,女子们的笑语声清晰可闻。

  “多谢。”萧十一郎抱拳笑笑,抬脚便走。

  连城璧一把拉住萧十一郎,道:“你做什么?”

  “接她回家。”萧十一郎自然道。

  连城璧挑眉:“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七夕么,”萧十一郎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既是七夕,你还指望沈姑娘能早早跟你回去?”连城璧轻哼一声,“当心被她们集体赶出来。”

  萧十一郎不由一呆。

  连城璧叹气:“昨日,阿苏就说,今日若是去打扰她们,那……”顿了顿,连城璧抬头朝萧十一郎温和道:“你知道她有很多奇怪的药物。”

  “哈哈,这样啊,”萧十一郎干巴巴地笑了笑,眼珠一转,随即搭上连城璧的肩,一副哥两好的模样,笑呵呵道,“那我们去喝一杯好了!”

  正文 58、

  “连兄,你……”这天下很少有事能令萧十一郎皱眉,但这一次,他的眉头却紧紧锁着,一刻也没有舒展开,他看着连城璧,迟疑道,“你,今天有没有看见璧君?”

  连城璧有些诧异道:“沈姑娘不在客栈?”

  萧十一郎摇头:“昨日她说有些累,很早就回房休息了,今日不见她下来吃早饭,我去她房间寻她,却不见人。.顿了顿,他继续道:“马厩里少了两匹马。”

  “两匹?”连城璧很快明白过来,问道,“还有谁?”

  萧十一郎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四娘和易兄都在。”

  闻言,连城璧不由得紧了紧拳头,快步朝他对面的那间房走去。

  “阿苏,”连城璧轻敲房门,听不见房内有人回应,便大声道,“我进来了。”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连城璧跨了进去。

  女子闺房,萧十一郎不方便进入,便在外面喊道:“连兄,如何?”

  没有听见连城璧的回答,因为他很快走了出来,一贯平静温和的脸上依然无法让人看出什么,他看着萧十一郎,举起手中一张小小的纸条亮了亮,淡淡道:“她也不在。”

  萧十一郎接过纸条一看,见上面用一笔不太好看的字写着:“城璧,别担心,我去去就回,回来有惊喜。”

  “她们是一起出去的?”萧十一郎折起纸条,道。

  “或许,”连城璧一面说一面往楼下走,眉头微微皱起,“我不太放心。”两个女子不告而别就这样离开,很反常。况且他了解阿苏,如果不是不希望他去,她决计不会连知会他一声这么容易的事情都不做,只留下一张语焉不详的字条。她留言说别让他担心,反而说明这件事一定有危险。

  突然,连城璧猛地停下来,扭头看向萧十一郎,道:“沈璧君会去哪里?”一个常年在深闺的女子,没有江湖上的朋友,除了他们,她还能去哪?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只是没想到,顾姑娘也……”如果逍遥侯就是小公子口中的那个“师父”,那逍遥侯要的两样东西——割鹿刀和沈璧君,一样已经到手,一样肯定势在必得。因此,早在璧君说逍遥侯告诉她沈家庄的杀人放火一事是他做的之时,他就留心到不对劲,等到葬礼结束后见璧君没有异常,他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璧君这回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此时,连城璧却否定道:“她们未必是一起走的,阿苏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你已经很清楚她们去了哪,何必骗自己,”萧十一郎道,“那天顾姑娘在说话的时候有所隐瞒,你也知道。”

  连城璧看了萧十一郎一眼,目光奇异,只淡淡道:“沈璧君赶着要去给老太君报仇,阿苏难道去凑热闹?”

  说不定是觉得当逍遥侯的第几房小妾比做无垢山庄的庄主夫人要来得自在……萧十一郎在心底暗暗腹诽,却绝不敢开口说出来,平时调侃也罢,现下连城璧的情绪明显坏得很,若是说出来,兵戎相见也未尝没有可能。

  “我去寻她。”萧十一郎将视线投向门外,认真道。

  连城璧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逍遥侯会放人?”

  萧十一郎咬着牙,发狠道:“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语罢,他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等一下,”连城璧按住腰间佩剑,朝萧十一郎道,“我也去。”

  萧十一郎看向他。

  连城璧的脸色依旧不好,他看着萧十一郎,道:“如果阿苏这次是因为沈璧君才……”话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

  萧十一郎也没有追问。

  “你们商量着去哪?”风四娘恰好此时从楼上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去哪。”

  风四娘不由得高高挑眉,笑道:“哦?!”

  而彼时,白苏正在那片白骨遍地瘴气弥漫的杀人崖谷底,寻找那一个唯一活着的人。

  “杀人崖”,这个名字是逍遥侯自己取的,因为他一向喜欢在那里杀人。

  凶险的名字,凶险的地方,代表的是无数人的坟墓。

  白苏就在这成片成片的白骨中,暗红的血迹中,尚未被秃鹫分食干净的血肉内脏中,无数毒草恶花中,淡淡乳白色的缓缓蔓延的尸气毒气中,一寸地方一寸地方地搜寻那个人。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因为古龙在小说中并未提及具体时间,她是按割鹿刀到达济南的时间一点点往后推算,推得现在的时间大致在那人“落崖”的时间里,才敢下来试试运气的。

  白苏是昨晚离开小镇的,骑马一路直奔红樱绿柳在传音蛊上告诉她的杀人崖所在。这块穷山恶谷之地离玩偶山庄并不远,一片绝壁两面壁立如刀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红樱绿柳虽知道杀人崖所在,也告知了她如何绕过玩偶山庄直接去此地的路,但他们并不知道如何走安全的路下到崖下的万丈深渊去。

  所以白苏找路找得着实不易,用轻功飞下去虽然可行,但危险性太大,她一人独行,可不希望人没找到,自己的命先丢了。好在游历多年,白苏惯于对地势做出自己的分析,虽然下崖辛苦,好在没费太多时间。不然,城璧怕是要来寻她了……

  白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想连城璧来这里,明明可以找人帮忙,偏偏选择了谁也不告诉,自己单干这种笨办法。其实,她要找这人的理由很容易编,推说是传音之时得到了红樱绿柳的拜托,不会惹来怀疑,即使有,也不会有人联系到穿越﹑预知这些东西身上,顶多以为她从别的渠道得到消息但不愿说出来而已。

  但她就是觉得,连城璧能不来,就不来最好。

  在这个世界活了这么多年,她也没忘——连城璧当初接手天宗势力,是因为逍遥侯之死。

  虽然书中没有写出,但可以猜出,逍遥侯在跳崖后并没有死,而是受制于连城璧,最终被迫吐出天宗的秘密。而天宗,是连城璧丧心病狂的开始……

  那之后,一切的一切,都与这片杀人崖脱不了干系。

  即便知道连城璧已经没有理由针对萧十一郎,也不相信如今的连城璧会利用天宗做称霸武林的预谋,但不论如何,在白苏看来,能最大程度地偏离原著设定的轨道,就值得。

  朦胧的雾气里,白苏隐约看见谷底的崖壁上有一个洞,洞内似乎有人。

  走近一看,饶是连进行断肢再植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做就做的白苏也不由得被咳到了。

  那人几乎已经不能称为“人”。

  更贴切的词,或许是“没有裹布的木乃伊”,是“鬼”。

  一个人,在被人推下深渊,侥幸裙子兜住了风,得以下坠得慢些,侥幸抓住一棵小树,延缓下坠之力,再侥幸抓住另一棵,又减缓了一些下坠的力量,直到最后受了点小伤,安全落崖,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而且,这个人,在之后的几个月中,全靠吃谷底那带着毒气的树皮草根生存,渴了就喝一点沼泽里的水,还靠那些死人留下的兵器在光滑陡峭的山崖上挖出一个个可供攀登的洞,这简直可称为伟大的奇迹。

  虽然白苏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干枯起皱的皮包着骨头,眼球凸出,头发已经掉光,被这环境折磨得不成人形,完全看不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但她知道,这是一名女子,一名几乎没有涉世经验的少女。

  因此,白苏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

  “我来救你,”白苏定了定神,上前扶住那个看似直愣愣盯着她却两眼对不准焦距没有丝毫神韵的女子,叹了口气,从特地带过来的包中抽出一条薄毯,细心包裹住她瘦得骨头根根突出的身子,轻声道,“没事了。”

  听见这三个字,女子突然倚着岩壁滑着坐下来,掩面“呜呜”地哭起来,却只听见哭的声音,流不出泪水来。

  “别哭,耗力气,”白苏从一个瓶里倒出两粒药丸,又打开“凤凰水”的瓶塞,手扶着她的背将她靠正,道,“安静一点,不要说话,把这两颗药合着水吞下去,你就不会死。”

  女子看着那两粒药丸,没有动。

  “如果我想杀你,不必费此精力,任你在此自生自灭就可以,”白苏触及女子那敏感而小心翼翼的目光,心微微一疼,叹道,“乖,吃下去,吃下它你就能活。”

  女子终于点点头,张开嘴吞下白苏喂给她的药丸,就着“凤凰水”,把这不大的丸子咽了下去。

  就在此时,崖上传来了打斗声。

  有刀,有剑,有三个人。

  白苏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了一会,打斗声却没有停息,反而越来越大,似乎战斗已进入了最激烈的时刻。

  白苏不由脸色一变,低头见到女子张口欲言,连忙道:“你不要说话,我来。”

  女子面露疑惑,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点了点头。

  就在刚刚那个瞬间,白苏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赌一把大的。

  她先将女子的右手朝上,一刀划下,割出血来,然后将“天池冰蚕”放出来,让它趴在女子的手心伤口处,随即她对女子解释道:“它身体内的天地灵气和精华会顺着血液流入你体内,助你排毒,固本培元。”

  之后,她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握在唇边做喇叭状,深深吸了一口气,运气于丹田,朝那高耸入云的崖顶大声叫道——

  “哥﹑舒﹑天……”

  正文 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