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闹了一阵后, 大家还是在庭院里躺了很久才感觉胃不那么撑了。

  玲子率先伸懒腰,表示她要回去洗澡睡觉了。

  然后是天镜里。

  等到人都拐过转角消失不见了,夏目才下定决心追上去。

  安室透愣了一下, 说:“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样子好像十分焦急。”

  景光不是很在意:“也许是有想要问镜里的话吧。”

  可问题就在于,夏目有什么是要追上去单独问的呢?

  安室透眸色微深, 但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疑虑。

  “……今晚要一起看我推荐的电影吗?”他问景光。

  景光沉吟片刻, 点头同意了。

  “等一下, 镜里小姐!”

  无人的走廊上,夏目叫住了天镜里。

  天镜里听到夏目的声音,就停在走廊那里等他。

  “怎么啦贵志君?”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笑容淡淡的, 有种不同于平时的恬静。

  夏目犹豫着停在了离天镜里不远的地方。

  天镜里有点纳闷。以夏目的性格, 突然叫住她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讲。

  可是夏目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站在那里,露出有些迷茫的眼神。

  天镜里率先走了过去。

  她的个子还要比夏目矮一点, 踮起脚、抬着头才能勉强和夏目平视。

  “遇到了烦恼的话, 就和我说说吧?”天镜里朝夏目笑着, “在聆听粉丝心声这件事上,我可是很有经验的哦!”

  夏目在她的目光下稍稍放松。

  像是在给自己鼓勇气一般,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天镜里也不催促他,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之前,我和镜里小姐遇到的那天……不知为何,我做了一个关于镜里小姐的梦。”

  “梦?”

  “是……我想那应该是我力量的效果。”夏目说到这里,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有时会突然梦见遇见的妖怪们的过去。”

  “我想, 我可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见到了镜里小姐的回忆。”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夏目有些慌乱地解释着。

  “那贵志君来和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因为, 今天见面的时候, 镜里小姐你表现得像是根本不记得这件事一样。所以我想确认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天镜里笑了一下,“我记得哦。”

  “是这样啊……欸?”

  “您记得吗?”

  “记得哦。”天镜里被夏目震惊的神情逗得更开心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啊,不是……”夏目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说,“我的意思是……让我知道这些没关系吗?”

  “嗯嗯?没关系的哦。”天镜里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的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贵志君好可爱啊,竟然为了这件事情在忐忑吗?”

  夏目瞪圆了眼睛,懵懂的样子更可爱了。

  天镜里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他的头。不过这对她来说也不算轻松,毕竟是要踮脚的。

  “嗯……让我想想怎么和贵志君说。”

  “神明的生命非常地漫长。当然,如果失去力量的话,也会很快地消逝。不过一般来说,还是要比人类长很多吧?”

  “是的。”

  夏目跟着天镜里在走廊上坐下来。

  天镜里一边踢着脚,一边抬头。

  “我想贵志君就是在担心这个……不过对我来说,没关系!”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轻轻地笑了一下。

  “对我来说,他们正是支撑漫长生命的勇气。”

  “欸?”

  “简单来说,感到痛苦的时候,只要想起大家的脸,就不会再难过了。”天镜里的眼睛亮晶晶的,“只要想起大家,就会更喜欢这个世界的意思!”

  夏目愣了一下。

  “嗯……也是因为这个,我很感谢在梦里与我相遇的贵志君哦?”天镜里的声音听起来和头顶的夜空一样晴朗,“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害怕吵醒了梦一般:“久到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就会忘记大家的气息、大家的长相。”

  “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夏目不禁说:“不会的,镜里小姐的思念……”

  他该怎么说呢?

  要说天镜里的思念不会消失吗?可那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也太过煎熬了。

  “而且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思念的话,我还会觉得很可惜。现在贵志君也认识他们了,对我来说完全是件好事!”

  她说完,猛地跳起来。

  “所以不用害羞、也不用担心。”

  那双柔软的手搭在了夏目的肩膀上。

  “贵志君、贵志君,今晚也不要大意地到我的梦里来吧!”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夏目,“我需要你!”

  一脸认真地说出了奇怪的话啊。

  夏目无奈地说:“镜里小姐,这种事我也……”

  “什么什么?”

  天镜里歪头,等待着夏目的下文。

  而他不忍让她的期待落空。

  于是夏目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就变成:“……我会试试的。”

  “好哦!”

  天镜里嘀嘀咕咕:“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和贵志君说才好呢!你能主动找过来,我真的超——高兴的!”

  夏目:看出来了。

  “那拜托啦!”

  天镜里说完,就再次朝着自己的房间出发了。

  夏目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感到有些许难过。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为了谁而产生。

  他实在是遇到过太多被遗忘在时光里的妖怪了。可是当天镜里给出不同的答案时,夏目的心里竟然没有像预想的那般轻松。

  猫咪老师的声音在夏目身后响起:“喂纳兹咩,你在发什么呆?”

  它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说:“走了。”

  “啊,好的!”

  夏目抱起猫咪老师,由衷地期待着今晚能够梦见一些新的记忆。这样或许能让天镜里稍微高兴一点。

  然而一夜无梦。

  太阳升起的时候,温柔的晨辉照在了夏目的脸上。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很轻,但是听起来很愉快。

  他还来不及惆怅,迷迷糊糊地打开了窗子,就看见庭院里天镜里正在和安室透比划着什么。

  天镜里神采奕奕,看起来充满了干劲。她穿着简单的运动服,身形利落而且摆出的姿势也很专业。

  旁边的安室透好脾气地笑着,跟在她身后模仿。

  “看好了安室君!先像这样——”

  天镜里抬腿。

  安室透抬腿。

  “然后手像这样摆!”

  天镜里摆手。

  安室透摆手。

  “对!就是这种感觉。”

  天镜里闭上眼睛,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安室透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他们快乐地舞动起来。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夏目:???

  他欲言又止。还是猫咪老师问:“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天镜里抬头,热情招呼:“猫猫!贵志!你们要不要一起……我们在打太极哦!”

  夏目:……

  他好想逃。

  “不用了镜里小姐!”夏目连忙说,“你和安室先生一起锻炼就好。”

  天镜里也没有多勉强,只是脸上难免有点失望。

  这时旁边的安室透缓缓呼出一口气,有模有样地放下了手。

  “镜里小姐,我感觉这个非常有效果啊。”

  天镜里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

  “对吧对吧!这个超有效的。”

  *

  第一天大家一起用陶土捏出的作品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炉。

  尽管并不想这么快结束愉快的假期时光,又玩了一天后,天镜里还是得告别老板叔叔。

  她三步一回头,眼里写满了不舍。

  “我一定会回来的!”

  老板扬起手,笑呵呵地说:“电话联系!”

  天镜里还要说更多,但是被玲子拖走了。

  回到家之后,三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准备食材。

  但是天镜里的目光还是有点飘忽。

  玲子有些无奈:“那个叫夏目的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啊?昨天晚上一整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回来还这个样子。”

  天镜里:“啊,没什么啦!”

  “真的吗?”玲子表示怀疑。

  她知道那个叫夏目的少年应该是她生前留下的后代,因此对于他和镜里的接触都非常警惕。

  尽管知道夏目是个好孩子,但是看到天镜里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玲子心里的警惕一下子就拉到了最高。

  但是天镜里不说,玲子也没有办法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毕竟天镜里躲套话的秘诀就只有一招,那就是闭嘴。

  不管玲子怎么旁敲侧击,她都坚决不肯跟玲子说一句话。

  景光从厨房里出来,就看见天镜里竟然破天荒地背对着玲子坐着。

  不管玲子是拿话逗她,还是做出搞笑的动作——玲子都做鬼脸了,天镜里还是鼓着脸坚决不给她半点回应。

  玲子从来没发现这家伙这么难搞过!

  不说就不说吧。

  玲子默默地想着,这家伙和夏目的事,本来也就和她没关系。

  爱藏就藏呗。

  只不过一个是她的后代、一个是她侍奉的神明。

  要不是为了天镜里的安危,她才懒得管……

  玲子越想越生气。

  这种愤怒一直保持到晚上睡觉。

  天镜里洗漱完,熟练地拎起被子的小角,然后钻了进去。

  玲子闭着眼睛呢,就感觉到背后贴了一团软乎乎的生物。

  天镜里的头发贴着玲子的脖颈,她的手也环了上来。

  “阿玲、阿玲,不要生我的气了嘛!”

  她说话像无赖一样。

  玲子被气笑了。

  “没有生气。”她咬着牙说。

  天镜里得到了回答,这才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她的意识渐渐下陷,像是沉到了深晦的海底。

  有一个声音叫她的名字——

  “沢田天镜里。”

  这种叫法很独特。

  从前往后,没有什么人喜欢这样子叫她。

  给予了她“沢田”这个姓氏的Giotto本人其实是意大利人。他平时很少自称沢田,就更别说这样称呼天镜里了。

  要不是被这样叫,天镜里自己都要忘记。

  再往后,再也没有人把她和这个姓氏挂钩。家光给她完善信息的时候,倒是在资料里写着这个名字。

  前方的雾气好浓。

  天镜里不知道自己做的又是什么梦。她有点期待地小步跑过去,已经在思考等下第一句要说什么了。

  金发的男人背对着她,身形高大。

  天镜里:?

  不是?

  那个人转头来了。

  是沢田家光。

  有那么一瞬间,天镜里真想大声对沢田家光说:“请你从我的梦里滚出去!”

  她想见的是孙子吗!可笑!

  但是家光看不见天镜里。

  他的脸上是一种她见所未见的凝着之色。

  这样说或许不够明确。

  但天镜里确确实实地觉得,家光看起来心情有点不太好。

  她走了过去。

  “小光——”

  沢田家光举起了手里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准了天镜里的眉心。

  天镜里:?

  这也太孝顺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觉得不太对。毕竟沢田家光都看不见她。

  她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一个倒在血泊里的红发男人。

  “沢田……天镜里。”

  男人抬起头,眼中满是哀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