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除了西海沿子巡边的队伍迟迟未归外,并无什么大事发生。

  展眼便到了林海在江南的任期满一年。

  盐政一事关乎国本,在太祖皇帝立国的时候,沿用前朝旧制,这个职位是一年一换的。直到兴德帝扶持司徒聪,抬举甄家,甄应嘉才在此职位连任几年。

  凭荣国府的风光,凭兴德帝对林海的器重,凭江南官场刚刚经历过大调整需要进一步稳定局势,凭之前甄应嘉已经开了先例,所有人都觉得林海必是连任的。

  但是林海自己却递了折子,仔细总结了自己这一年在任上所作工作,账目明晰。同时在末尾提了申请调离盐运使一职。

  兴德帝被司徒聪的案子吓到了。

  虽然宁荣二府并没有什么不臣的举动,兴德帝仍然觉得自己扶持起来的亲儿子尚且有不臣之心,何况贾家毕竟只是权臣;现在自己日渐年老,宁荣二府便是为了日后,也会逐渐倒向太子。

  在此心境下,兴德帝对宁荣二府愈发敏感。

  林海虽然是自己钦点的探花,又刚入官场,被百官视为自己的新心腹,但到底是荣国府的女婿。兴德帝看了林海的折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并未批示。

  林海递了折子之后,贾敏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箱笼,准备调任了。但是数月过去,京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而在京城里,竟然有文官在朝堂上弹劾了林海。

  无非是说林海出身列候之家,深知为官之道。明明未出翰林而额外提拔,虽是事出有因,然现在江南吏治已经整顿清明,林海一年盐运使任期也已经满期,该当主动提出调任。

  如今林海稳坐两淮盐运使一职,分明是贪恋权势而不顾规矩体统。

  这不算什么大事,自然不会在朝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但是也有几个附议的。

  有资格站在朝会上的,没有几个是糊涂人。林海凭什么能平步青云,刚入仕就人两淮盐运使,还不是因为有个好岳丈。今日这弹劾,明面儿上说的是林海,实际上指的是贾代善挟功自傲,过于专权了。甚至更进一步,乃是说贾代善结党营私。

  响鼓不用重锤,如此敲打,荣国府当能闻弦歌知雅意了。

  散朝回来,贾代化就检查了贾瑚的功课,也借机将朝中的事跟贾瑚说了。贾瑚当即提笔给贾代善写了一封家书。

  贾代善是在巡视平安州的队伍回来,兴德帝亲自处置了几个小问题之后,才奏请离京赴任的,现在也已经赴任大半年了。

  自一年前兄弟俩确认兴德帝在防范贾家做大,挑拨兄弟关系后,两人便生出一股自保的心思。现在关于朝堂的事,都是在家事里面藏了一套暗话,便是书信被龙禁尉截去也不打紧。尤其书信是贾瑚写的,更加不会引人起疑。

  自然,这样藏着暗话的家书不会将事情暗喻得太过具体,贾代善只能看出兴德帝这边觉得荣国府权势过大。

  贾代善收到家书的同时,家书拓本也放在了兴德帝的龙案上。

  兴德帝看完,揉了揉眉心,不禁也怀疑,自己对贾家是否过于苛刻了。贾瑚给贾代善写的信,无非是些他自己和兄弟贾琏的课业进度,另外偶尔也有一两句家长里短,实在没写朝堂的事。

  而贾代善则冷笑了一声,将家书收了起来。

  自古对于武将便是鸟尽弓藏,将患难时期的许诺当了真,是自己的不是。若非瑚儿有了奇遇,提醒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自以为是多久,会不会醒悟得太迟了,将来拉着全家去死。

  心中想明白了许多事,但是贾代善并没有急着采取行动。

  兴德帝这个人,疑心病太重,心胸也太窄,当年虽然因为手下得力,夺得大位,实际上并非一个自身能力出众的君王。

  或许正因为对自身能力的不自信,才疑神疑鬼。自己想要留后路,越发要小心谨慎,省得刺激了兴德帝。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里,贾代善一面暗中安排亲信,给他们找出路,一边准备辞官卸甲的事。

  兴德帝所畏惧者,无非是自己手上的兵权。他迟迟不肯动手,大约是也没有找到更信得过的人。

  为了不显露痕迹,贾代善一直都是徐徐图之,便是手底下有人员调动,也一定要有好的机会才出手。

  就这样又是数月过去,前去西海沿子巡边的队伍也回来了。

  此行冯靖奉旨查边,收获颇丰。

  毕竟西海沿子山高皇帝远的,若说是吏治清明,一点问题没有,反而还没人信呢。

  当初冯靖出发之前,受了南安王府拉拢,彼时霍炼修书一封,让冯靖带去给南安郡王。不但如此,霍家还直接在巡边队伍里面安排了口齿伶俐的亲信,当着南安郡王的面细说京城这两年发生的事。

  书信总有不稳妥的时候,尤其南安王府所谋许多事不能直接写,所以南安王府专门养了自己的情报员。这些人身份各异,有官吏也有商人。

  等巡按队伍到了驻军所在地,南安王霍炎早就知道朝廷有人要来了。先是将手上大事收尾了,故意留出些破绽给冯靖查;还直接灭了几个口。

  等冯靖到的时候,霍炎早早便派人前往驿站迎接,亲自设宴招待,礼数周到。当日,霍炎便说久仰冯将军大名,今日得见,一定要要与冯将军不醉不休。

  但是冯靖只是沉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丝毫不为南安王的热情所动。虽碍着南安王的面子参加了宴清,却并不喝酒。甚至宴罢还去军营里转了转。

  霍炎甚至都怀疑京城来的消息有误,或者霍炼被眼前这个冯老儿骗了。这哪里是投靠南安王府态度,分明还是太子党,恨不得在西海沿子查出什么来,好回去立功受赏。

  直到冯靖寻机会将霍炼的书信递给南安王,南安王又和此次前来的亲信长谈之后,南安王才放下心来。

  这日冯靖总算查到些谎报兵器的事,拿着账本气势汹汹的直奔南安王营帐,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霍炎心中有数,屏退了闲杂人等,才有机会和冯靖详谈。

  直到这时,冯靖才一改铁面无私的态度,但依旧算不上谄媚,甚至算不上恭敬,只淡淡的说:“王爷莫怪,我奉旨查边,人多眼杂。若是我不表现得铁面无私些,恐怕引起非议。”

  若是冯靖的态度过于逢迎,南安王反而要怀疑他了。这股被逼无奈的拿捏恰到好处,南安王几番判断觉得没有使诈,才放下心来:“冯大人护国有功,良才美质,可惜不受善待。冯大人放心,在本王这里,是绝不会委屈人才的,论功行赏,乃是天经地义,这方面不叫冯大人受委屈。”

  同样的,南安王也没有说过多诸如‘自家兄弟’之类的承诺,南安王府和冯靖还在相互试探的合作阶段,不管哪方过于热络都反而令人起疑。

  冯靖脸上划过一丝惨然,道:“冯某只求公平便可。”

  寒暄过后,二人才开始谈关于此事巡边的事,冯靖说:“这次出行,皇上极为重视。我虽是巡边的总揽,但是也有人盯着我。所以,巡边该干的事一件不能少,我不但要巡视军中,也要走访周边城镇,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明明两人就是在谈条件的,南安王脸上还是闪过了犹豫。片刻之后,南安王咬牙点头:“我会给冯大人安排交差的人,但是冯大人最终递交的折子还望让本王看一眼。”

  冯景咬牙点头。

  这是一场双方都不太有信心但有不得不进行的交易。

  冯景是贾代化的亲信,若是与南安王针锋相对,南安王自然会选择除之而后快,毕竟西海沿子是南安王府的主场;若是南安王真的拒绝和冯靖合作,冯靖死在边关,兴德帝也必然再派人来查,于南安王府也没什么好处。

  现在这样合作,霍炎让给冯靖一些功劳,同时也借冯靖的手铲除异己,但是也要冒着防务被冯靖打探的风险。

  不管怎样,这次合作算是达成了。

  冯靖查得尤其认真,不但沿着西海沿子的防线亲自走了一遍,深入军营和普通将士交谈,还走访了边境的城镇和榷场,打听南安王对西海沿子的治理。

  真相自不必说,霍家其实就是西域土皇帝,在西海沿子说一不二。

  消息灵通的西海沿子百姓也知道京城派了队伍巡边,再看冯靖气度不凡,说着官话。有心的就暗暗试探,透露一二地方上的冤屈,冯靖知道这只是九牛一毛,但也触目惊心。

  更多的,则是百姓只敢说霍王爷的好话,其他一句不敢多言。

  无他,无非是西海沿子是个水泼不进的地方,以前也不是没来过巡边的队伍,也不是没有人告状伸冤。但无疑不是京城来的大人走了之后,告状的人被灭口,最后也没等来正义。

  在含冤受屈的西海沿子百姓看来,这就是京城来的钦差和霍王爷官官相护,不但申冤无望,甚至还会被京官将告状的人出卖给王府。

  他们自然不知道,以前巡边的顾然有拿了霍家好处,沆瀣一气的狗官,也有正直好官在,只是这些官员出于各种原因,死于巡边路上。自然不能将消息传递回京城。

  久而久之下来,百姓都知道除非有能力举家搬离西海沿子,否则管他什么青天大老爷来了,也不能告霍王爷的状。

  因而这一路寻访下来,南安王的官声自不算差。

  但是冯靖可是有真才干的人,现在在西海沿子畅通无阻,自然也能查探到真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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