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淮盐运使定下来之后,贾瑚并未急着给贾代善去信。以贾代善对兴德帝的了解,大概也能知道结果。若是通信的过程被人监视了,反而不美。

  贾赦现在是真长进了,因在宫里当差,消息也灵便,每每下班回来,贾赦都会带回一些消息。

  自古以来人性都是一样的,遇到某件事情,不但喜欢刨根究底,还喜欢添油加醋。贾赦哪怕是在宫里当差,带回来的消息也是不知道私下加工了好几回的,反正以张氏和贾瑚对贾赦的判断,他带回的消息化繁为简只追问事实经过便好,分析和揣测一个字都不要信。

  这日恰巧贾敏回来走动,贾赦一见妹妹在家,先是打了招呼,便问贾敏还有别的事没有,若无旁的事,不如到书房一叙。

  现在贾瑚极有天赋这件事,贾赦夫妻和贾敏都知道,所以议事贾瑚也在。

  贾赦迫不及待的就分享了惊人的消息:“我听人说皇上这回是动了真怒,要削豫亲王的爵。”

  此言一出,妻子、儿子、妹妹全都吃惊的看着贾赦。

  张氏忍不住道:“传言往往是言过其实的,还真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贾赦有个优点便是有自知之明,被妻子说了也不像有些男人羞恼,只说:“那为何派一个两淮盐运使的事会在大朝会上争吵不休。此事如此公开,便是不给豫亲王留面儿了,削甄应嘉的职位打的是凤藻宫的脸。”

  张氏道:“我随便一猜,敏妹妹和瑚儿帮我参详参详。我觉得皇上到底只想敲打敲打豫亲王府,若是豫亲王知道适可而止,皇上并不会将他怎样。若是真彻查,便是指了颜大人做巡盐御史,也不是非要等着颜大人回京述职之后再上任。先让都察院南下彻查盐政案子,将该拿的人都拿下,然后让颜大人治理的时候少些阻力不好么?皇上故意留着半年的时间,便是给甄家机会。”

  贾赦听了恍然大悟,“倒也是,当时阿萱拿下赖忠的时候,可没给他这许多时间。”

  贾敏原本在一旁静静听着,到这里才开口道:“我也觉得嫂子言之有理。听如海说,皇上还透了口风,让各地盐政衙门补齐亏空。”

  盐政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肥差,但凡不是过于贪心,便是有些贪墨,哪有什么亏空?这话的意思无非是甄应嘉把账抹平了,既往不咎。

  “但是我觉得豫亲王毕竟是皇长子,势力庞大,若是让他们缓过来,也不会放过荣国府了。事到如今,便是皇上想给豫亲王留缓和的余地,我们也最好将其做成皇上都容不下的大案。”贾敏接着道。

  贾瑚依旧拿着他的册子做记录,听到这话,不禁有些疑惑。前世里太子后来因谋逆被圈禁了,祖父过世,甄应嘉在江南一手遮天,林海不但孤立无援,连京城都没了支持。这等情况下,林海都和甄应嘉周旋了好几年,可见林海的本事。贾敏又如此杀伐决断,前世这两夫妻怎么就没落个好结局?

  贾瑚思索片刻,说:“甄应嘉做的事,只怕他死一百遍都不够。但司徒聪到底是亲王,若要然他对我们家没了威胁,只得逼他做出皇上容不下的事。此事还要等机会。姑姑,姑父会下江南吗?”

  这些其实贾敏也不太清楚:“如海入翰林不到一年,原是三年满了再候缺的,就是到明年颜大人赴任的时候,也轮不到如海上任。但是之前吏部尚书跟如海提了一句让他准备着。现在父亲不在京城,我来找瑚儿给我参详参详。”

  反正林家人口简单,就是夫妻两个加一个婆婆。林母不是给媳妇立规矩做贱人的人。再说,像林母那样几代书香家的老太太,轻重缓急分得门清,林海能结这么一门亲,对他的仕途大有帮助,她好端端的为难儿媳妇做什么。每每贾敏要回娘家,林母也从不阻难。

  贾瑚反问:“姑父的自己的意思呢?想趟这趟顺水吗?”

  贾敏点了点头。

  其实想也能想见。年方弱冠的探花郎,自小就比旁人出色,正是最自信的时候,加之读那么多圣贤书,自然也想施展抱负。这个年纪又有能耐的人,并不怕困难,甚至想搏一个展示才能的机会,所以越是复杂的局势越是斗志昂扬。

  前世的私盐案根本没这么早爆发,而且前世里兴德帝最后也未对司徒聪下狠手,还是司徒睿逼宫成功后,甄家才抄家落罪。贾瑚对兴德帝的行事作风也不算太了解,不好判断。

  贾瑚便拿过一张没裁成小刀的大纸,一面画江南的堪舆图,一面标注,一面解说。

  光是这一手,将贾赦夫妻和贾敏吓得够呛。张氏和贾敏算得上当世才女了,但就贾瑚这排兵布阵的本事,两人都觉纳罕。

  “甄应嘉在江南只手遮天,不知道干了多少作奸犯科之事,便是现在想掉头,也是积重难返。半年时间,只来得及让甄应嘉抹平一些账目,绝不可能消灭所有证据。而且,甄应嘉竟然连食盐和人参的主意都敢打,天下就没有他不敢赚的钱。什么丝绸、瓷器,定然也有走私的。现在朝廷要查私盐的事,甄家用于走私的大量丝绸、瓷器、食盐必要转运出去。而我们可以釜底抽薪……”

  说着,贾瑚飞快的在沿海几个大的港口州府画了圈,继续道:“松江府在江南境内,估计甄应嘉不敢将大批货物吞在这里,但是泉州乃是洋船货贸的大港,圣上也没下旨查泉州。若是在泉州查到大量赃物,甄家必然狗急跳墙。而且……父亲母亲和姑姑不妨想想,若是甄家要转移赃物,谁会替他们完成?”

  还能有谁,王家和甄家牵连太深,便是想退步抽身都不能。且王家有大量海船,转移贵重货品也便宜。

  其实贾瑚敢如此判断,是占了一些前世的便宜。前世里,甄家死到临头,也转移了贵重货物妄图出海,又将部分细软分存于各亲朋戚友处。便是荣国府也送来几箱,被王氏私自做主收了。这也是后来荣国府的一大罪状。

  自然,贾瑚这分析也入情入理,贾赦、张氏、贾敏都觉有理。

  接下来便是制定对策了。贾瑚心中有了法子,但是并未在大书房详细说。在真正搏命的时候,贾赦的能力不足以扳倒甄应嘉;张氏和贾敏虽受了良好的教育,但是政斗里面真正肮脏的手段见得不多,贾瑚怕吓着他们。

  贾瑚只说:“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等我问过祖父吧。”

  此事交给贾代善定夺,贾赦等三人自然没有异议。

  但是张氏怎么也想不到贾瑚所说的问祖父是亲自去平安州问。此事张氏无论如何不能同意。贾瑚可从未出过这么远的远门。再说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张氏心中担心。

  贾瑚劝张氏说:“母亲既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我若写信去平安州,一旦被拦截,所有计划都暴露了,这些信件若摆到皇上面前,都不等司徒聪缓过气来,恐怕就要牵连荣国府了。此事我不去,难道二叔去?”

  贾赦有差事在身,是不可能出远门办事的。而且就贾赦这样的,就是他有时间去,这样的事交给他还不如交给个办事牢靠些的下人。至于贾政,虽然是贾家子弟,现在都不见得跟荣国府一条心了,能力更是只会添乱。

  张氏不是不知道现在宁荣二府派不出比贾瑚更有能力的子弟,但是她是做母亲的,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冒险:“然而你才多大?独自离京,我如何放心?

  贾瑚劝张氏说:“并非独自,有师父护着我,另外,我也打算带上季先生。”

  季青山已经在账房当了好几个月的值,这人不愧是秀才出身,加之对荣国府感恩戴德,办事既勤谨又忠诚。现在不但将荣国府积年老账算得清清楚楚,还托自家娘子向管家奶奶提了好些合理化建议。张氏采纳了好几样,后来证明果然行之有效。

  张氏甚至都觉得季青山这样的人,只做个账房先生是委屈了。便是去军中做个粮草官都做得。

  张氏依旧担心,只摇头不允。

  贾瑚道:“小舅舅像我这个年岁的时候,都已经去山东书院读书了,我去一趟平安州花不了多少时日,母亲不必太过担心。”

  张玉树是张氏幼弟,素有才名。像张佑这样的身份,自然有人想要拉拢,当年也有人试探过张佑的口风,让张玉树入宫伴读。张佑不愿意张玉树早早和凤子龙孙绑定,便一狠心将张玉树送去山东的书院。

  因此,张玉树虽然出身名门,却少小离家,吃了些苦头。

  张氏知道处理私盐案的事要紧,也知道贾瑚有成人心智,既是幼弟能做到的,贾瑚应当也能做到,便你没坚持反对了。只是依旧担心儿子受委屈,收拾了一车的东西让贾瑚带上。

  前世不眠不休赶路的经历不是没有,贾瑚自然不会带那许多东西。现在是尽早赶到平安州为是。但是贾瑚也没反对张氏准备,只是临出门那日,出城之后再遣人将东西送回来,轻装上路。

  秦宵和其他护院赶路不在话下,贾瑚也不见疲累。便是贾瑚原本预计需要照顾的季青山,也完全不拖后腿。

  如此,不过两日便到了平安州。

  贾代善听说贾瑚来了,便知道贾瑚必是有事和自己商量。

  让贾瑚一行先修整一夜,次日一早,便与贾瑚、秦宵在书房说话,不叫任何人打扰,半日才出来。

  贾瑚做计划的时候,依旧是用一张没裁过的大纸,边画图边备注。

  先是制定要达到的目标,根据目标制定几个可实施的方案,再讨论没个方案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对方不同应对下,自己该如何采取不同的对策。

  画完图之后,贾瑚有取出一塌纸,将没个方案都有条理的写好。

  其思虑之周全,便是贾代善也没什么好补充的。

  只是商议到贾瑚要亲自南下时,贾代善和张氏一样放不下心。

  贾瑚说:“祖父,我都安排好了,我便是去了江南,也不用事事冲在前面。无尘道长不是南下敲打族人了么?我不管年岁如何,也是荣国府的嫡长孙,有些无尘道长不好处置的人,我去处置正好师出有名。至于对付甄家的事,皆有道长出面做总揽,我去了,只是道长有个商议的人。”

  贾瑚制定这份方案是对甄家下死手了,虽然有必要,但是并不容易实施。贾瑚便是将方案制定得再仔细,也有需要随机应变的时候。

  无尘自然是个机变的人,但是贾瑚作为方案制定人,与无尘一道商议,自然事半功倍。

  贾代善知道领兵打仗有时候兵行险招是必要的,没纠结多久就答应了。

  又准备了一段时间,贾代善给京城写了信,说是先国公托梦说屋子垮塌,让让贾瑚回乡修坟祭祖。

  有了老爷的信,张氏再不放心,也没拦着贾瑚南下了。但是张氏知道贾瑚南下绝非修缮祖坟那么简单,多半与私盐案有关,难免忧心忡忡。

  因有秦宵同行,贾瑚自己也是个机谨的人,且凤藻宫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贾瑚并不太担心安全问题。

  不过为了让霍炼放心,贾瑚身上还是带了一封贾代善吩咐金陵族人配合贾瑚修缮祖坟的亲笔信,故意让人盗走了。

  兵不厌诈,自贾瑚出京城起,走的每一步都会给出虚虚实实的信息,干扰对方的判断。

  既是祭祖修坟的,便不必赶太快,贾瑚一行一路走走停停,半月之后到了江南,当日便和无尘接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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