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荣国府讨论司徒聪遇险案带来的影响时,凤藻宫和豫亲王府也各自在分析。

  司徒睿今年没去围猎,凤藻宫得到的消息也迟滞了。这是让霍贵妃和司徒睿最担心的。

  在兴德帝回京之前,霍贵妃和司徒睿商议了好几回。母子俩都担忧铁网山出了事。

  霍贵妃是这样对司徒睿说的:“铁网山必是出了大事,霍炼传递任何消息都担心受到牵连,咱们才对那边的消息一无所知。”

  照说铁网山不管发生什么事,霍炼没卷进去,凤藻宫便稳如泰山。但因有前世的经历,司徒睿视皇位为囊中物,加之前世这一届的铁网山打围并没有出什么变故,这一世许多事情发展都和前世不同,铁网山突然断了消息才让司徒睿如此心神不宁。

  “母妃,你说父皇不会遇刺吧?”司徒睿最担心的便是这个,现在他年纪小,若是兴德帝现在驾崩,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霍贵妃有些吃惊的瞧着儿子。她除了是皇妃,还是霍家女儿,不管是为了儿子的将来,还是母族的前程,她都愿意尽力一争。但是司徒睿得知铁网山出乱子的时候首先想的不是关心父皇如何,而是担心万一父皇死了,自己会提前出局。霍贵妃绝非心慈手软的人,这一刻也觉得司徒睿凉薄。

  霍贵妃沉默了半晌才道:“皇儿,皇上也是你父亲,你难道就不担心他吗?若是你父亲真因此驾崩,你就不会心痛吗?”

  司徒睿怔了一下,心痛是什么感觉?活了两辈子,司徒睿仔细回忆,好像只有前世杀了季琳之后,自己心痛过,后悔过。紧接着便是天灾人祸,江山摇摇欲坠。司徒睿他以为自己痛心的只是江山皇权,后悔杀了臂膀无人替自己维持皇权。

  难道自己当真是一个冷血无心的人?

  司徒睿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只是道:“儿臣自然是担心的,但是母亲,荣国府已经知道梅家庄的事。以前咱们可以退步抽身,现在若是太子赢了,我们没有余地。”

  霍贵妃也担心这个,只沉重的点了下头。思考半日,霍贵妃道:“以本宫分析,你父皇应当无事。不管铁网山因发生什么而封锁消息,若是国主有事,贾代化应该回来封锁京城了。”

  霍贵妃在分析其他事情上依旧是精明的。至于司徒睿过于冷心冷情这件事,她不敢深想。自从生出夺嫡之心开始,霍贵妃就在教导司徒睿成大事不能纠结儿女情长,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不要被情感牵绊。那么,司徒睿今日首先担心兴德帝驾崩后凤藻宫的处境,也不为错。

  这母子二人提醒吊胆了月余,终于得了兴德帝即将回宫的消息。霍炼也安然回来了。

  霍炼为了这次打围,苦练武艺,原本以为头名手到擒来,谁知让史鼎大出风头,霍炼还因此生了一场气。

  然而因司徒聪遇险,整个围场氛围诡异,每个人的正常反应都会被解读出十七八种意思,霍炼克制了火气,就这样平安回了京城。

  即便不知道具体,留京的贵族但凡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也都知道铁网山发生了大事。也是为了这个,许多人反而避起嫌来,譬如南安王妃这段时间便没入宫请安,省得凤藻宫落个勾结外臣的名声。

  而司徒睿去南安王府是没人说什么的,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还到不了被人怀疑勾结外臣,密谋造反的地步。因而现在改司徒睿做宫内宫外的联络人,比之南安王妃更合适。

  司徒睿在南安王府留至傍晚,关于围猎的事总算知道了七七八八。当霍炼惋惜竟是让史鼎在围场出了头时,司徒睿还安慰霍炼说:“小舅舅不必难过,你要留心围场内的许多消息,必是要分散精力。那史鼎心无旁骛,一心打猎,他赢了不足为奇。”

  司徒睿忙道:“多谢殿下安慰。臣只是觉得可惜,毕竟史鼎乃是荣国公夫人的侄子。”

  司徒睿道:“原来小舅舅是担心这个?小舅舅不妨想想史鼎的二嫂是谁?再说,荣国公夫人在荣国府失了势,贾史两家的关系未必便真的同气连枝。史家,亦是我们可以争取的人家”

  史鼎的二嫂正是史鼐的新婚夫人霍灼。

  说了一回史鼎,司徒睿又开始问大皇子遇险的事。可惜审问的过程像霍炼这样的敏感身份反而不好打听,因而霍炼知道得也不详细:“臣觉得贾代善不至于因一个走私人参案便对豫亲王动手,他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至于具体的,要看皇上的进一步处置。”

  等进一步处置的不止凤藻宫,还有豫亲王府。

  实际上豫亲王府比之凤藻宫更担心得多,所谓做贼心虚便是此刻司徒聪的真实写照。

  司徒睿回王府之后,和汤泽彻夜长塘。汤泽听得格外认真,边听便拿出纸笔做记录,仔细分析。

  良久,汤泽道:“王爷,速速写信提醒甄大人将手下生意收干净。”

  司徒聪难掩震惊之色:“这次行事很小心,并没有真凭实据落入大理寺手中,难道也那样严重?”

  汤泽道:“贾代善一代名将,属下能想到的,他必然能想到。便是皇上那里没有直接证据,但贾代善势必要反击。他动不得王爷,查违法官员却谁也说不得他什么。再说,贾代善简在帝心,皇上知道人参案和围猎案都是贾代善受了委屈,也必然会给予安抚。上回走私人参的案子,皇上前脚罚了贾代善的俸,后脚就给贾代善之女赐婚。这次皇上也对贾代善必有安抚……可惜了,竟然让贾代化逃过一劫。”

  王子腾还是荣国府的姻亲,贾代化若是死了,京营节度使一职兴德帝也不会给别的派系的人,是以王子腾十之八九能够上位。这是豫亲王府取得兵权的重要一步。然而,功亏一篑。

  司徒聪问:“贾代化和贾赦都戴了护心镜,这别是王子腾走漏了消息吧?”

  “不会。” 汤泽还是有这点把握的:“这对于王子腾没有任何好处,他若此刻背叛王爷,宁荣二府也只会觉得他乃两面三刀的小人,信任不得。王子腾虽然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却并非愚笨之人,断不会出此昏招。总之,王爷快马给甄大人提醒。”

  “既不是他,你替本王好生排查。”

  汤泽应是。

  江南是司徒聪最大的依仗,走私人参的路子被断了,夺京营节度使一职又失手,接连受挫的豫亲王府确然再经不得任何闪失,司徒聪当日便写了长信,派亲信南下。

  只司徒聪派出的探子还没出城,京城便戒严了。

  围猎案确实没有查出什么真凭实据,就是判案经验丰富的闻成吉和杜绍也只如实写了详细卷宗,不曾有丝毫偏向。

  但是兴德帝还有自己的亲卫和情报来源。其实这次的事事实如何不难判断。

  便是司徒聪是自己亲自扶起来的,兴德帝也不会允许司徒聪一再犯忌。京城戒严的情况下,兴德帝倒想看看是谁还敢往外传递消息。

  司徒聪的探子不敢硬闯,带着信件回到了王府。司徒聪也已经知道戒严的情况,气得大拍桌子。

  汤泽废了好大力气才劝住了司徒聪别硬闯:“王爷,皇上既是还让京营执行这次戒严,便是已经相信了宁荣二府。属下以为皇上已经怀疑王爷了,戒严只是要王爷给出态度,若是王爷此刻派人硬闯,恐怕越发激起皇上不满。”

  司徒聪皱着眉头在书房快速踱步:“可是王子腾也是京营的人,虽是比之贾代化官低一级,但要放个人出去却是再容易不过。”

  汤泽依旧觉得不踏实:“王爷,自贾代善去年回京,我们与荣国府交手从未胜过。现在贾代化竟然派王子腾执行戒严的事,属下担心是请君入瓮之计。若是因王子腾放出去了人,京营副总兵让人端了,我们得不偿失。

  “前怕狼后怕虎,难道本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贾代善东宫占尽好处么?”

  汤泽依旧耐心相劝:“皇上无非是要将巡盐御史一职分出来,这一职位便是甄大人得不到,王爷也可举荐别人。只要不落在东宫手里,凭甄大人在江南耕耘多年,外派官员去了,时间一长,终究是甄大人说了算。”

  司徒聪觉得汤泽言之有理,总算平复了一些:“依你看,推举谁合适?”

  汤泽道:“王子腾之兄王子胜便是不错的人选。”

  王子胜与王子腾一样,表面上是荣国府的姻亲,实际上因为海贸的生意,既欠了甄家的人情,又落了把柄在甄应嘉手里。王子胜现在任泉州知府。因泉州乃是海贸大港,亦是富庶之地。

  于司徒聪而言,自然是甄应嘉继续兼任两淮盐运使为佳,但若是皇上执意要分权,王子胜出任两淮盐运使总好过太子一系的人。

  荣国府大书房内,贾代善与贾代化也在商议两淮盐运使一职,而贾瑚在一旁拿着谱子旁听。

  这谱子厚厚一踏,乃是全国各地名门望族、大小官员的关系网。谁与谁系出同门,谁和谁联络有亲皆有记载。这种东西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家中皆有收藏,无非是记录是否全面,更新是否及时的问题。

  宁荣二府皆是武官,又有张佑这样的姻亲,贾瑚手上这份谱子可说是整个大兴朝最全的谱子之一。然而并非谱子上的信息皆可信。譬如多少人家的谱子上,贾家和王家都是姻亲,然而事实如何,至少在贾代化遇袭之后,两家心知肚明。

  贾代化瞧了认真看谱子的贾瑚好几眼,终是忍不住道:“瑚儿还小,善兄弟现在就教导他这些了么?”

  贾代善道:“化大哥又不是不知道贾恩侯那厮肚子里有几点墨,我是不指望他了,瑚儿伶俐,便让他先了解着。”

  贾代化一听,道:“言之有理,珍儿比瑚儿大好几岁,我回去交代敬儿将他管严些。”

  在培养后代方面,贾代化之前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毕竟宁国府的继承人贾敬还算出息,中了进士,现在也入了翰林院。之前有些好问道,现在性子也正过来了。于是在贾珍的教育上,就谈不上严格。这次自己经历了一番危机,贾代化便将贾珍的皮也紧了起来。

  贾家兄弟两个议事,贾瑚并没有多插嘴。但在那本谱子上,贾瑚倒见到不少前世熟悉的名字。

  翻到王家那一页的时候,王子胜的名字赫然在列。

  前世季琳开始办案的时候,王子胜已经死了。关于王子胜的案子,因与后来的荣国府案有牵连,季琳特地往回查过。然而卷宗写得特别简略,只说王子腾出海遇到还难。

  但是前世季琳对王子胜之死已经有所猜测了。

  前世在林如海任巡盐御史之前,还有一任巡盐御史名叫颜修,这颜修大约是个有一定能力的人,孤身深入江南,应当是查到了甄家走私海盐的证据。再后来,颜修和王子胜前后脚的死了。

  而且这颜修与荣国府后来还扯上一点儿关系。这颜修没什么子女运,三十多岁得了一女取名妙玉,后来因颜修在盐政一事上斗争太过激烈,为保这唯一骨血,让其在苏州蟠香寺带发修行。

  再后来,颜修之女北上投靠荣国府,曾在大观园住过一段时间。贾元春在后宫失势之后,整个荣国府风雨飘摇,大观园失窃,妙玉被人掳劫,下场凄惨。

  卷宗上并没有写这两桩案子的联系,但是季琳却觉得此事并非巧合。

  贾瑚正在思索,便听贾代善道:“豫亲王府虽有门人,但以他现在的处境,但凡与豫亲王府有关的官员皆会被排除在这次选派之外。所以,豫亲王府能推举的巡盐御史候选人十分有限,若是我出在司徒聪的境地,会暗中保举王子胜。”

  贾代化却对此颇有异议:“王家把持洋船货贸生意多年,王子胜在泉州所得利益并不少,王子胜去争两淮盐运使,所得利益与所担风险并不相称。”

  “堂兄别忘了王子腾谋夺京营节度使的风险也不小。王家人,自来就信奉富贵险中求。”贾代善道。

  最终,贾代善兄弟二人商议出一个适合举荐的两淮盐运使人选来,正是前世死在任上的颜修。

  颜修当年殿试的策论写的也与盐政相关,兴德帝钦点了榜眼。只是这颜修秉性过于刚直,刚外放为官,便得罪了上司。因其是兴德帝看中之人,倒没有直接因此贬官,只是外放到了粤海。

  贾代善与贾代化商议妥了举荐两淮盐运使的事,便直接递了折子请求离京赴任。

  兴德帝对此颇为嘉许。

  今年铁网山围猎不太平,后续必将引发官场的调整,这便是各派系争夺利益的最佳时机。若是贾代善这个时候不提赴任的事,兴德帝自然不会赶他,但是也未必会高兴贾代善这样的行为。

  主动赴任,不参与两淮盐运使的争夺才是兴德帝所乐见的。

  因而当朝堂上为设置两淮盐运使一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贾代善已经赴任去了。

  正如贾代善所料,有人提名了王子胜任两淮盐运使。理由也极正当:一来,王子胜乃是太祖所封都太尉统制县伯之后,祖上便有功劳,自然是忠心耿耿;二来,王子胜在泉州的官声不错。

  自然,也有反对的。

  且不说知道实情的豫亲王一系,就是尚且不知道王子胜真正立场的中立官员,也有反对的,毕竟明面儿上王子胜是荣国府姻亲。现在的荣国府权势过于烜赫了。

  另外,还有人提议了三皇子一系的官员。对此,兴德帝也不反对。

  其实站在贾代化的角度,三皇子系的人也可接受。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提名。两淮盐运使是一等一的肥差,竞争也异常激烈。

  贾代化见王子胜已经胜算渺茫,便没有发言。谁知这时候,也有人提议了颜修。

  颜修这个人选当真妙极。第一,他在林海之前,便是兴德帝看好了要用在盐政改革上的人;第二,颜修并非张佑门人。

  张佑当代大儒,门生满天下,兴德帝现在选拔任用重要官员时,也会适当考虑避开张佑门人。

  一听到颜修的名字,司徒聪便知道王子胜没戏了。而且他现在处境尴尬,不好多发言,此事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颜修远在粤海,调任之前要回京述职,然后而南下扬州。这一来一回,恐怕上任两淮盐运使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也是因此,司徒聪也松了一口气,私盐的事还来得及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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