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现在已经可以出门交际了,只是被贾代善敲打过多回,贾敏细心劝说许久,身边跟着周嬷嬷,贾母现在谨慎了很多,听得多说得少。

  但是贾代善贩卖人参的流言都传入了民间,贾母也听说了,这下贾母是真慌了。

  她已经被夺了掌家权,现在靠着国公夫人的诰命维持体面,若是贾代善官场上有个什么,于贾母而言可真是天塌了。

  别说贾母,就是王氏,也有那么片刻的慌神。贾政不但是个白身,还闹出了作弊的丑事,将来的前途一眼望得到头。王氏也只有盼着贾珠能有出息,在此之前,国公府儿媳也是她的体面所在。

  倒是贾代善自己气定神闲,在讨论到此事的时候,贾瑚直言不讳:“祖父说此事交给了大理寺彻查,现在大理寺卿应当比我们更头疼。”

  贾代善听得饶有兴致,‘哦’了一声,道:“瑚儿不妨细说。”

  贾瑚便道:“便是祖父交给朝廷那几个参客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小喽啰,事发后,有人告诉他们带着货到平安州找祖父便能求得庇护。因为他们平时联络的是金彩,可以用此法栽赃祖父,但是真彻查,大理寺不可能一点儿背后的真相都挖掘不出。

  于大理寺而言,难的是权衡查不查真相,查到哪一层。一边是亲王,一边是有从龙之功的国公府。挖深还是挖浅,如何才能让圣上满意,这些都是大理寺卿需要头疼的。而且,那两个参客是祖父亲自押解回京的,大理寺卿但凡聪明些,也不会觉得祖父手上只有这两张牌,就是他要讨好豫亲王府,灭了两个参客的口将锅扣祖父头上。祖父一旦翻盘他是否能承担,也需要掂量。”

  贾代善听得频频点头。若是贾赦有他儿子一半的脑子,贾代善也可以放心将京城交给贾赦,自己不用两头兼顾。

  荣国府是沉得住气的,正如贾瑚所料,沉不住气的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卿接到这个案子便开始查案,谁知都不用深挖,那两个参客只是将他们知道的实话实说,就让大理寺卿闻成吉陷入了两难。

  据人犯交代,他们以前都是通过国公府的豪奴金彩做中间人,用人参到织造房换丝绸,再北上贩卖。

  织造房关系着谁,闻成吉心知肚明。

  这话自然也传入了林母的耳朵里。林母经历过从侯夫人变成寡母,又熬到儿子高中探花,拜高踩低见识得多了,这样的流言传出,林母想到的层次便更深一些。

  依旧按礼风风光光的办了订婚宴,等这一桩大事忙过了,贾母才悄悄问林海:“国公爷是朝中得罪了什么人么?”

  林海现在是翰林院修撰,主掌修实录,进讲经史,草拟圣旨文书等。因当初林海殿试所作策论为盐政相关,且深得兴德帝赏识。兴德帝有意培养林海,故而将江南相关的奏折都交给林海整理归类。

  林海确然有着不错的天赋,以弱冠之龄高中探花,还没读成书呆子,便可见一斑。林海深知若是要整顿盐税,实际上关系整个江南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兴德帝给自己开了小灶,林海也格外认真。

  兴德帝给了部分官员秘奏之权,这些折子照理说应当直达天听的,兴德帝也会将这些折子给林海看。

  有人走私人参的事暴露之后,江南好几个要员仿佛开了会一般,齐齐上折子,负荆请罪说自己失察。

  现在有人弹劾贾代善,林海立刻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对林母道:“此事涉及朝中事,不只是得罪人那么简单。”

  林母一听大为震惊,“可好处理?”

  林海便将兴德帝有意整顿盐政,而且看好自己的事说了,这些在朝中都不是什么秘密。末了林海到:“万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是圣上露了意,才让江南有些人有了动作。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好办的,但终究是双方斗智斗勇罢了。岳父在朝中的地位,最不可能的便是去动盐铁人参的主意。”

  林母想想贾代善所立的从龙之功,别说是一代名将了,就是交给自己一个妇人处理这些事,也绝不至于去动兴德帝的钱袋子,此事一做,这是将自己拿命拼来的从龙之功抹了,也断了子孙后代的退路。

  也许目光短浅,眼中只有利益的人能做出来,但贾代善绝不至于如此鼠目寸光。

  “既是朝中的事,你岳父为官几十年,想必自有章程,便轮不到咱们担心了。你记住了,便是同僚有什么三言两语的,你只管帮理,这件事上帮理就是帮亲。”

  林海点头应承:“儿子都省得。”

  林海现在就一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但是因为他是这一科进士中前程比较明朗的,林海索性开始调查此事。自然,他没这个权限,是以只是私下自己搜集情报、推敲。

  然后很快林海就发现,这一波舆情汹涌,是有人在里面推波助澜。

  林海索性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都写信告知了贾敏。林海和贾敏已经是未婚夫妻,信件来往自不算越礼。只是林海这封信依旧十分大胆。毕竟这世道便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许多女子被禁止议论官场、朝廷的事,更遑论参与。

  后来夫妻二人成婚之后,贾敏还问过林海,为何会给未婚妻写这样的信。

  林海答道那日在岳父的大书房偶然一见,林海便笃定贾敏是个在政治上有见地的女子,否则怎会随意出入岳父大人的书房?

  且说贾代善已经教导过关于走私人参的利害,贾敏自己也有所猜测。接了林海的信,与贾敏心中猜测可以相互印证。贾敏思索片刻,便拿着信去寻了贾代善。

  贾代善带回来的探子可是军中历练过的,这些消息若是贾代善还需要旁人告知,他别说袭国公爵,只怕当年龙椅之争,贾代善便被斗下去了。只是女婿有这一片心,已是难得。况且林海分析也都入情入理,与之事实基本相符,贾代善倒是放心了些。

  日后林海翰林院任期一满,必是要外放的。他为人洞察些,敏儿跟着外放,贾代善也放心。

  贾代善京中无职,若非必要,贾代善并不入宫,更加不会参加朝会。因而朝会上的事是贾代化回来说的。

  果然这次大朝会上便有人弹劾了贾代善。

  自然以贾代善的地位,兼职兴德帝对贾代善的信任,这一桩干系与朝廷争利的走私案在朝会上讨论得也异常激烈。

  无非是有人说竟然有人敢在朝廷专营的几项生意上打主意,那是与朝廷争利,罪无可恕。贾代善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国公爵位,位高权重,更不能知法犯法。

  也有人说贾代善屡立战功,应当给予机会的。

  还有说相信贾代善不会做此事的,不足而一。甚至有人围了贾代善据理力争,那态度,比之贾代善的堂兄贾代化、姻亲张佑都殷勤。

  贾代善听贾代化转述完,立刻就懂了。替自己据理力争的人有可能是落井下石捧杀自己,给兴德帝造成自己结党营私的假象;譬如贾代化、譬如张佑是绝对不会此刻替贾代善辩解的。也有可能是此人想政治投机,自以为在向自己雪中送炭。前者是敌人,后者过于天真不足以为盟友,贾代善将贾代化所转述的众人反应记录下来。自己心中便有了数。

  这一次大朝会,听得最认真的,除了豫亲王司徒聪、贾代化、张佑这几人,还有便是大理寺卿闻成吉。

  朝会上文武百官的倾向,兴德帝的态度,都决定着此案该怎么办。

  最终,闻成吉还是决定将自己查到的如实告知兴德帝。便是牵涉到了豫亲王,最终怎么责罚是兴德帝的事;若是闻成吉查不到这一层,便是他大理寺卿的能力问题了。

  自然,这些东西不能在朝会上说,而是面圣详谈。

  闻成吉抱着卷宗,小心翼翼的入了上书房,这回的跪拜大礼都格外沉重。

  兴德帝也屏退了宫人,闻成吉才将自己查到的和那两个参客的口供都呈上了。别的,也没有一丝的添油加醋。

  走私人生的生意持续了多年,便是甄家拉了金彩垫背,也不可能一丝痕迹也无,至少江南卖参,换了丝绸北上这条商路大理寺查得明明白白。

  兴德帝能在夺嫡中胜出,本身的素质是在线的。无非是登基了快二十年了,君临天下太久,受够了山呼万岁的朝拜,已经不如当初那样睿智。即便如此,兴德帝也是了解司徒聪和贾代善的。

  司徒聪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兴德帝自己纵容出来的。国君和储君即便是嫡亲父子,实际上也有尴尬的一面。至少兴德帝不希望储君权利过大,威胁到自己;也不希望储君毫无危机感,最终变成不足以应付各种危机,不足以守城的新君。不管从哪个角度,兴德帝都需要培养一个制衡太子的人,告诉他:朕并非非你不可,朕还有其他选择。

  而荣国府方面,兴德帝压根不相信贾代善会做这么自寻死路的事。贾代善便是被人伤了脑子,都不会蠢到这种水平。

  然而此案关系到皇家的颜面。

  闻成吉禀报完彻查结果后,便一言不发了,也没给此案怎么判定的建议。

  兴德帝留下了卷宗,让闻成吉先回去了。最终兴德帝只判了贾代善御下不严,罚奉半年,这于荣国公而言,简直跟没有惩罚差不多。然而,其他人也再也没等到什么后续了,这件事就这么被兴德帝压了下来。

  朝中的议论也渐渐止了。此事在大朝会上都争论过,兴德帝不追究,便是他的态度。那么文武百官也没那么没眼色抓住不放。那可是贾代善,力保皇上登上皇位的人,兴德帝轻轻放下,也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

  走私人参的案子就此没了后续,豫亲王府也松了一口气。还好当初拉了金彩垫背。

  关于兴德帝这样轻轻放下的责罚,司徒聪不是没有跟汤泽讨论过。汤泽劝过司徒聪不要掉以轻心。而司徒聪觉得父皇这是因查到贾代善后,为了保贾代善不肯再深挖,所以自己逃过一劫。

  汤泽再三劝说司徒聪要小心,司徒聪初时也听进去了,但见久久没有后续,便越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只是派人将走私人参的生意暂时收了。

  原本贾代善苦口婆心的教导了一番家人,刚开始贾代善被弹劾的时候,贾母和王氏还生出敬畏。后来听说贾代善只受了罚奉责罚,便又觉老爷当初说得那样吓人,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岂能几支人参都摆不平。

  同样的事件,在不同素质的人眼里完全不同。有的人自以为是,有的人鼠目寸光,但也真的有的人能走一步看十步百步。

  贾代善见贾母、王氏这等人脸上又出现不以为意的神情,只是暗中叹息。她们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便是进步也是有限,以后只能盯紧一些。

  像贾敏、张氏、贾瑚这样的尚且可以教导。

  于是贾代善将贾赦、张氏、贾敏、贾瑚传到了大书房,讨论这次圣上才处置,让各人各抒己见。

  这一众人里面无意贾赦最为资质平平。好在是跟在太子身边的人,贾赦嘴是严的,贾代善才肯让他来旁听。

  至于贾敏和张氏,都隐隐察觉到此事不那么简单,但又雾里看花瞧不真切。

  张氏说:“既是公公派人从江南拿的金彩回来,便是在平安州查到了人参,其实这走私生意主要还是与江南有关。”

  贾敏则说:“人参朝廷专营,绝非几个胆大妄为的猎人,几个走南闯北的参客,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就能做起来。上等参终究是卖给豪门旺族,富户乡绅,若是一个地方长久做这个营生,地方官不可能不知。此事有人包庇。”

  两姑嫂相互补充,也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贾代善又问:“那圣上为何如此轻罚?”

  贾赦嘀咕了一句:“父亲难道还想受重罚?既是圣人恩典,咱们受着谢恩便是。”

  就这水平……也难怪后来堂堂袭爵人,荣禧堂都守住。

  贾敏和张氏对望一看。她们二人也算难得一见的才女了,但是朝堂上的事,到底知道得少。对兴德帝的作风更是一无所知,让她们分析这个,当真人是难为人了。

  贾瑚其实知道,“这是皇上给姑父留的机会。”

  贾敏一听,脸就红了。她和林海定了亲,眼看迎亲的日子就在眼前,这算是在闺中最后一段日子。被侄儿这样打趣。难免害羞。

  贾代善却满意的点头,让贾瑚接着说。

  贾瑚便道:“现在朝中许多人都知道皇上要重用姑父,让其参与盐税改革。但是姑父去了江南,必然诸多阻力,到时候将走私人参案与贩卖私盐案一起处置,数罪并罚,罪加一等,能搬掉几个盐税改革路上的绊脚石。”

  张氏是知道儿子有成人心智的,然而依旧觉得并非每个成人都洞察到这个地步,依旧法子内心的骄傲。

  贾敏则是叹为观止。甘罗九岁拜相的事贾敏自然听说过,但是贾敏其实并不太相信。贾敏觉得天资聪颖的人自然有,但是甘罗应当是各方妥协之后推举到前台的棋子。

  今日见了贾瑚七岁的洞察力,贾敏方知这世上真有天才。

  贾代善看出贾敏脸上的震惊,对贾敏道:“敏儿,我并不愿瑚儿木秀于林的事被太多人知晓。瑚儿的天赋你要守口如瓶,便是林海也不能告诉。今日我让你知晓瑚儿天资过人,乃是为父不在京城的时候,若是瑚儿提醒你什么,你要仔细对待。”

  贾敏起身慎重应是。

  她一直知道贾瑚出入大书房的时间比自己多得多,以前以为是父亲对大哥二哥失望,亲自教导嫡长孙的缘故,却不知贾瑚天赋如斯。今日父亲愿意将侄儿这一面告知自己,既是相信自己,也是在为自己计深远。若是仅仅站在保护贾瑚的角度,父亲大可不必让自己知道这些。父亲今日是在为自己计深远,为林海将来深入江南计深远。

  而贾赦在一旁笑呵呵的傻乐,他有个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谈不上天赋,也不刚愎自用,儿子厉害,他与有荣焉。

  贾代善看了贾赦这个样子,弹了贾赦一爆栗。

  常年握贾家枪的手指何等有力,贾赦顿时痛得呼出声,委屈了瞧着贾代善:“父亲做什么打我?”

  贾代善正色道:“我不在京城的时候,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听瑚儿的。”又叹道:“你若有瑚儿一半的脑子,瑚儿也不必这个年纪就担负重任。”

  贾赦垂首应是。

  走私风波暂时平息,接下来便倒了贾敏出阁的日子。国公府嫁女自然是风光无限的,之前定亲的时候,林家抬来的聘礼十分丰厚,连贾母这样讲究排场的人,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而贾敏出阁的十里红妆,亦是风光无限。这些嫁妆里,有自贾敏出生,贾母就开始攒的。就这么一个嫡女,贾母在嫁妆上十分舍得。自然还有各亲朋戚友添妆。

  这添妆一事,别的亲友都是中规中矩。张氏和小姑子交好,自然也是用心打点过。唯有王氏是做嫂子的,理应添妆。但是不管是和贾敏的交情还是二房的处境,王氏都觉得这个钱出得冤枉。

  现在王家还掌着闽粤江浙诸省的洋船货贸,王家豪富得紧,王氏嫁妆丰厚,之前掌家一年也贪墨了些东西。贾代善为了二房的体面没追回。照说,王氏给贾敏添妆,比张氏少一二成,既符合她二嫂的身份,也不会让她在银钱上为难。然而王氏就是不愿意。

  在王氏看来,贾代善对长房二房都是云泥之别,现在对林海那个未来女婿都要越过贾政这个亲儿子了,自己为什么要做冤大头?所以王氏给贾敏添的是偏简薄的。

  其实贾敏不差那些,便是王氏一根针不添,贾敏依旧是十里红妆。而且不是那些隔老远一抬硬凑的,贾敏的嫁妆那头已经入了林家,这边有的尚未出荣国府。那叫一个风光。

  然而最风光的是林海和贾敏的婚事吉日是钦天监择的,有兴德帝赐婚的圣旨。

  原本有人打算造谣说贾敏的嫁妆是贾代善走私人参的钱,与朝廷争利争来的。但见赐婚圣旨一到,那些准备造谣的妄人是一句妄言也说不出口。圣上都说没问题的事,谁敢议论纷纷?

  贾敏就这样极气派的完了婚。接着便到了前往铁网山围猎的日子。

  朝廷有秋日围猎的传统,有时候还会邀请北狄的王公贵族参加。一则,围猎是一场选拔出色勋贵子弟到军中的军事活动;也是与北狄联络的外交活动。

  因围猎花费巨大,并非每年都有,譬如去年便没举行。

  今年则是早就着礼部和兵部安排了,年初举行完殿试,选拔了一批文臣,这一回兴德帝打算借着围猎选拔一批武官。

  贾代善倒是轻松,他到时候跟着队伍出发便是。而贾代化则是早早开始准备。天子出行,关系重大,京营要选择人马一路护卫、警戒。

  而天子近卫依旧用的龙禁尉,贾赦实在功夫一般,但也要跟着去。

  兴德帝点了太子留京监国,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尽皆同往;六七八三个皇子还小,也留在京城。

  出行那日,先是早起祭祀,然后礼部依仗开道,龙禁尉和京营护卫,百官随行,浩浩荡荡的出城。半月后,偌大队伍到达铁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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