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笑道:“就为了这‘磋磨’两个字,也定要把她送回去的!”说完不再跟贾敏说话,只叫纪康牵了马来,又进宫去了。

  吃了晚饭林如海方才回来,手中拿着一个金黄色的册子,贾敏拿来一看,竟把晴雯册封了县主,送与荣国公府的宝二爷做奶奶。

  贾敏心中叹息,不但自家侯爷不按常理走,便那位圣上也是别出心裁。

  县主不仅是正二品,更算得上宗亲之后。整个荣国府里,也只有母亲的一品诰命能压晴雯一头。

  虽则王夫人宫里有一个姑娘,不过是个才人,虽有个皇子,也不是很得盛宠。

  况如今圣上正值壮年,皇子渐长,不仅没更得宠,反倒被防备起来。

  宫内、朝堂,哪个不是人精,故此王夫人也不会很得意。

  如今晴雯这刺头儿去了那府里,还不把整个荣国公府搅个天翻地覆!

  只前世晴雯被他们磋磨,如今叫晴雯去磋磨一下他们,倒也出了一口恶气。

  林如海第二日就把晴雯连同她的金册一起送进了荣国公府。

  原本前世贾史氏就喜欢晴雯的模样俊俏、性情豪爽、说话爽快,此时她成了县主,更无二话。

  贾王氏虽不爱晴雯的模样,但她只是五品恭人,虽则晴雯成了她的儿媳妇,她也是要向晴雯行礼的。

  送晴雯是林如海去的。回来后林如海与贾敏说了一桩趣事。

  林如海说:“那神瑛侍者一见晴雯,开口第一句话,夫人猜是甚么?”

  贾敏心念一转,随即笑问:“莫非他说‘这个姐姐我曾经见过’?”

  林如海一愣,奇怪道:“一字不差!只夫人怎得知道?莫非竟能听得那样远了?”

  贾敏叹道:“以前咱们玉儿去的时候,那人就是说的这么一句话。”

  林如海沉默。

  贾敏道:“如今他们互有情谊,倒也很好。”

  林如海哈哈笑了一声,只道:“是啊,让他们情谊长长久久的才好,别来嚯嚯咱们玉儿。”

  贾敏颔首,忽然又道:“还有延儿。”

  林如海脸色一僵,皱眉道:“神瑛侍者还真是荤素不忌啊。”

  贾敏只道:“往后同他还是少见为好。”

  林如海点了点头,赞同道:“很该如此。”

  沉默一瞬,林如海忽然又道:“算年纪,明年是不是该进学了?”

  贾敏道:“以往母亲疼他得紧,虽没有正经去族学,但家中也是延请了严师的。

  不过就我看着,他是个天地不怕,只怕他爹的性子。因政二哥一外放,他便懈怠了,松懈了好些年。

  想来他爹娘应该知道,学堂里没有他爹压着,只怕来了也是混玩混吃的。”

  林如海微微沉吟,便道:“先头两年六部学堂管得甚严,如今荀大人原本的下手都换了一波,倒松懈了不少。

  那学堂里虽还不至于出甚么恶事,然而烦乱也不少。照我说,咱们玉儿待嫁,便不去六部学堂了。

  延儿叫你大嫂嫂带去国子监念书,翻过年去看了状况再议。”

  贾敏道:“好。”随即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如今他几岁大,就有了一个正室奶奶,又是这样一个性情,倒不知他何时历劫完了,归位去!”

  林如海冷笑道:“不过五六年光景,他哪里就玩得够了。”

  这时,林澈瞧了瞧书房的门,笑道:“你们夫妇两个说悄悄话儿也不关着门。”

  林如海回道:“在堂兄这里,哪里还有悄悄话儿。堂兄过来,有要事?”

  林澈点头,问:“听说你要去暹罗?”

  林如海道:“是。”

  林澈道:“我同你一起去。”

  林如海道:“甚好。”

  贾敏自然十分欢喜,笑道:“堂兄也去,必定是万无一失,再没有不放心的了。只如此还要带许多侍卫去嚒?”

  林澈道:“侍卫带一些罢,不过不用半数那么多。我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也好照看一二。”

  贾敏应下,沉默一瞬,又问:“须得多少时日?婚期是否能赶得及?”

  林澈道:“无论如何,我必定在婚期前把他们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贾敏放下心来,之后在家安心准备林黛玉和惜春的嫁妆,自不必提。

  翻过年去,过了元宵节,林如海、林澈同蓝恒三人悄然出城,到长阳山别院带了侍卫,一起去西边了。

  夏日的午后,贾敏命青竹拿些新作的莲子糕、荷花酥进宫与丝桐。

  青竹回来时却带了一个消息:

  元才人生的皇长子,在御花园里头溺亡了!整个脸面都被泡得发白了、浮了起来,才被宫卫发现!

  贾敏自然想起自己幼时同琼哥儿一起被推下水的事情,不由得腾地站了起来。

  林黛玉奇怪地问:“皇子身边太监、侍女跟着一堆人,怎么就会落水?

  再一个,入水的动静自然是极大的,巡逻的宫卫如何就到浮起来才发现他?”

  青竹回道:“桐妃娘娘连日身上不爽,并未出宫门,故此并不知内情的。我也是出宫时,听路过的宫娥说的。”

  贾敏问:“桐妃如何了?可叫了谈娘子去看过?”

  青竹道:“并未叫谈娘子去看,也没有与太医说,只说暑热,身上不爽了。”

  贾敏又问:“你瞧着如何?”

  青竹道:“什么都吃不下,我送去的糕点也才用了一两块,整个人消瘦得厉害。我估摸着,当是有喜了。”

  贾敏颔首:“你明日再去,细细问明白了。若都对得上,也不要立刻声张,待胎象稳了再说。”

  青竹应下。

  第二日青竹再去,回来却道:“元才人因丧子悲痛,竟也一病不起了。

  宫中娘子、太医都去看了,只道心病难医,全看元才人自己罢了。”

  贾敏颔首,又问:“咱们桐妃娘娘如何?”

  青竹道:“是有喜了。”

  贾敏道:“可有嘱咐她瞒下来?”

  青竹道:“桐妃娘娘心里清楚。她只担心,若元才人好起来了,将来对一对时日,只怕要说咱们这一胎,克了大皇子呢。”

  贾敏沉默一会才道:“她心里清楚就好。只你往后每日进宫,带些寒凉地吃食进去。”

  青竹着急道:“夫人!”

  贾敏叹道:“带进去,你吃!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青竹这才放下心来,顿了顿脚,自去安排。

  后宫妃嫔病重,母家原该着人探望,只元才人品阶实在不高,贾政也不过官居五品,因此只召太医、娘子伺候着。

  太监、元才人的贴身宫女频繁出宫向贾政、王夫人报讯,每次都收许多孝敬礼钱,不出半个月,就掏空了荣国公府中公的现银。

  后来渐渐地把御赐的易搬挪的物件也被太监、宫女贪墨了。但是元才人的病却一直不见得好。

  过了一月余,元才人就因悲痛过度,也去了。

  如今皇宫内皇后有嫡子,后宫又充实。故此大皇子和元才人去世,也就荣国公府着实伤心了一番。

  当然,贾史氏是真心心疼孙女、重外孙女。至于王夫人,自然是伤心往后无势可借了。

  却说当年因六部学堂一事,工部大小官员俱都受罚,只贾政因元才人有孕才免于惩处。

  如今虽然时过境迁,圣上却没有忘了这一茬。元才人还未落葬,贾政的贬黜圣旨就到了。

  贾史氏穿了朝服至宫门外求见圣上,圣上也只派了内太监出来传话,只道:

  圣上格外开恩,不连累家小、只罚罪人。国公夫人仍旧是国公夫人,只管在荣国公府住着。

  另,政爷虽外放,只赦恩侯亦是国公爷嫡子,入住荣国公府亦是理所应当。

  口谕一下,贾赦、赦大奶奶当即搬回了荣国公府。

  兴府留给了长子贾琼、长媳李纨。次子贾琏同二儿媳王熙凤,则跟着贾赦夫妇一起回了荣国公府。

  贾赦妻妾众多,荣国公府虽大,那些妾室也不得不多个挤在一个院子里头。

  因有恩旨,只贾政一人外放。故此王夫人、贾政的几房姨娘,并贾宝玉等都还留在京都。

  贾史氏和贾赦撕破脸争论许久,才为贾政的家小留得一席之地。便是前世贾赦一家住的地方。

  只贾史氏又怕贾赦亏待孩子们,特特把贾宝玉、探春留在身边一个院子住着,说要亲自教养。

  荣国公府如今虽也和前世一样,由王熙凤当家。

  但此一世,王熙凤的正头婆婆有官职事务,很不管她,又不必再看她亲姑妈的脸色行事,很是畅快。

  这些事传到贾敏耳朵里,也不过叹一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

  中秋那日,贾史氏忽然递了帖子,要见贾敏。

  贾敏盘算一阵,将母亲请了进来。

  哪知贾史氏一见贾敏,竟然屈腿要拜,唬得贾敏忙将母亲扶住上座。

  贾史氏沉默半晌,双目流泪,却不说话。

  贾敏也不催促,只着丫鬟子上了茶和点心,又叫他们都在外头候着,然后静静地看着母亲。

  半晌,贾史氏垂泪道:“敏儿,娘知你医术高明,人又心善。瞧在老婆子的面上,救一救你侄儿罢!”

  贾敏奇道:“母亲说的是哪一个侄儿?竟这般劳动母亲?”

  贾史氏抹泪道:“你政二哥去了那荒蛮之地,如今只剩下一个宝玉。

  老婆子便是豁出性命去,也要保住你二哥的一点子血脉。”

  贾敏心中叹息,若论血脉,贾珠的遗腹子贾兰,不也是政二哥的血脉,怎得就不见母亲惦记他去?

  贾敏心中想着,口中却叹道:“母亲慈爱,女儿自是知晓。宝玉侄儿是何症状,请了大夫看了不曾?”

  贾史氏道:“宝玉……”

  说到这里贾史氏停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你侄儿衔玉而生,自出生起,就灵秀聪慧。

  如今双眼却失了灵动和机敏,言行举止,便如呆子一般。大夫看过、太医瞧过,都说一切都好。

  可是现如今的宝玉,和几日前的宝玉,简直判若两人了!甚至连那些庶子都比不上!

  母亲也是没办法,才来求敏儿。好歹回去看上一眼,把一把脉。若当真无碍,母亲也死心了!”

  贾敏想起前世里贾宝玉丢失那枚宝玉后的癫狂模样,问:“宝玉的玉可还在?”

  贾史氏抹泪:“那个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哪里就敢丢开错眼的。专门着了小丫头日夜看守的,不敢出丝毫差错。”

  贾敏心中点头,这东西精贵,是得好生看管着,不能叫随意丢开了去。

  随后贾敏又抚了抚贾史氏的手,提议道:“若论医术,女儿虽得了师父真传,到底许久没有号脉了。

  不若女儿写了帖子,请师父出宫一趟,为宝玉侄儿号一号脉,如何?”

  贾史氏抹泪道:“若能请得动谈娘子,就是宝玉的造化了!”

  贾敏当即手书请帖,叫青竹进宫后去请一请谈娘子。

  谈娘子随青竹来林府后,贾史氏方带了她和青竹一起去荣国公府。

  不过一个时辰,青竹便回来了。

  贾敏问:“如何?”

  青竹回道:“谈娘子说,宝二爷的身子比寻常男子要弱上一些,要说sheng\'bin是没有的。

  宝二爷的精神气儿,也与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

  之前的宝二爷喜欢丫鬟、脂粉,现在的宝二爷,更像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一样,对甚么都不理不睬。

  连日常喝水等寻常事情,都要丫鬟在一边反复提醒着才去做的。”

  听到这里,贾敏心中稍稍有了疑惑,又问:“师父可留下甚么方子没有?”

  青竹摇头,回道:“留下一个方子,我看了,只是补气补血的。谈娘子说,只叫人参之类的养着也就罢了。并没有甚么其他的法子。”

  贾敏便让青竹休息去了。

  又过半月余,林如海、林澈、蓝恒回了京都。三人面上具有喜气。

  蓝恒与贾敏行礼后,自回蓝府不提。林澈则被蓝玄虚叫走了。

  林如海也洗漱过后换了朝服,自去皇宫内回禀圣上。

  贾敏耐着性子,等林如海回来,才问:“侯爷,中秋前两日可有大事?”

  林如海笑道:“不想夫人竟察觉了。八月十一那日,堂兄斩了神瑛侍者的原本身躯。”

  贾敏站起来,问:“可有危险?”

  林如海摆了摆手,把贾敏拉回怀里,笑道:“危不危险的,我们三都好好地回来了。嫁妆准备的如何了?”

  贾敏却问:“神瑛侍者可有师门、尊长?若他们为他寻仇如何是好?”

  林如海道:“那侍者似乎犯了甚么差错,在师门也不受待见。

  身亡那日,只他师父过来看了一眼,更无二话。夫人大可以安心了!”

  贾敏忽然放下心来,是啊,如今都好好的,便算危险一些,也都过去了。

  于是贾敏笑道:“两位姑娘的嫁妆自都准备好了。只等新郎官儿回来,就能出门了。”

  林如海道:“这便好。恒儿回来时可催得急,生怕错过了迎亲的日子。”

  贾敏微微颔首,又问:“侯爷是如何说动暹罗王储,不再求娶玉儿的?”

  林如海笑道:“往后再没有暹罗,没有暹罗王储了。既没有暹罗王储,自然也不会来求娶咱们家玉儿。”

  贾敏愣住了,奇怪地问:“何为‘没有暹罗’?”

  林如海笑道:“就是侯爷我,同堂兄、恒儿一起,把暹罗王一家灭了。重新选了一位暹罗王。”

  贾敏惊得站了起来,失声道:“可是你们才三人!便算上侍卫也不超过百人!可都安好?”

  林如海笑道:“一切安好。夫人可要好好检查一番?不过只能检查我一个!”

  贾敏笑斥一声。

  夫妇二人又说了几句,就听外头林黛玉进来了。

  贾敏忙从林如海身上起来,整理了衣衫,坐到一边。

  林黛玉已然进来,见了林如海,扑进他怀里,随即又起身,歪着头仔细看了他一阵。

  林如海虽满面风尘,但面色很是红润,丝毫没有受苦的模样。

  林黛玉笑道:“爹爹去了好久,可叫娘亲和女儿好想!”

  林如海刮了刮林黛玉的鼻子,笑道:“只怕玉儿想的不是爹爹,是恒哥儿罢!”

  林黛玉哎呀一声,抱着林如海的手臂晃了晃,只道:“爹爹可冤枉女儿。分明是爹爹想娘亲得紧……”

  父女两个互不相让地打起口舌官司,妙语连连、笑声不断。

  贾敏看着女儿康健、夫君安然,又没有宿命束缚、将来都在自己脚下。

  至此,贾敏只觉得重来一世已是非常完满,再无愤懑怨怼之情了。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谢谢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