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敏、林如海同蓝府的商定亲事之后,贾敏自然要把这消息告诉林黛玉。

  原本林黛玉同蓝恒玩得很好,也颇为依赖,只是听了这亲事,却不甚开心。

  贾敏问:“玉儿难道不愿意?”

  林黛玉蹙眉纠结半晌,方道:“女儿婚事自由得父母做主。只是……玉儿年纪还小,是否再等几年妥当?”

  贾敏叹息一声,先把圣上召命说了,又把番邦朝贡、各家争相许亲之事同林黛玉一一分说,最后才叹道:

  “爹娘何曾不想多留你几年。只如今情势如此,也不得不早做打算了。不单是你,便是你惜春妹妹也已经定下了。”

  林黛玉到底还未通人事,因此并无害羞之意,只觉得嫁了人便要操持一家老小,颇为艰辛不易。

  沉默一会,林黛玉坐到贾敏身边,抱着她的手臂问:“娘亲,若我嫁过去了,可还能有闲暇抚琴、看书?况玉儿也贪懒爱睡,会不会像娘亲这样入夜难休,鸡鸣前便起?”

  贾敏抚了抚林黛玉的手,温声道:“荀大人正当壮年,你嫁过去不会就即刻当家的。便你婆母要把家都交给你,只推托年纪小,不经事便罢了。

  若实在推脱不得,娘亲与你找两个稳妥的姐姐,凡事交代她们去做便是。你只自己心中明白就好了。”

  林黛玉得了主意,便又问:“惜春妹妹许了哪家?”

  贾敏笑道:“也是蓝家。”

  林黛玉顿时放开贾敏的手臂站了起来,急道:“惜春妹妹虽非大伯亲骨肉,到底是记在族谱上的嫡姑娘,哪里能许人家做妾!再说恒哥哥一个人娶咱们家两位姑娘,也太贪心了一些!”

  贾敏笑着打趣道:“方才还说不着急,如今又着急了起来。咱们玉儿年纪虽不大,只恒儿年纪却大了,便娶两个又有什么关系!再一个惜春在你之后出嫁,到底是要叫你嫂子的。”

  林黛玉扭身道:“女儿不愿做甚么潇湘妃子。若惜春妹妹要嫁,自让她去便是。女儿在家陪着爹娘,若圣旨下来,大不了女儿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倒也干净!”

  贾敏噗嗤一笑,只道:“说甚么浑话!若惜春嫁你恒哥哥,仍旧得叫你做姐姐,可不会叫作嫂子。”

  林黛玉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不由得红了脸,讪讪地重新坐到贾敏身边,小心地问:“娘亲,方才女儿说得过了。只女儿的心意可错了不曾?”

  贾敏抬手摸了摸林黛玉的头,笑道:“玉儿想得不错。没有哪个正经姑娘愿做潇湘妃子的。”

  林黛玉把头埋在贾敏怀里,过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道:“娘亲,女儿要把紫娟带去。”

  贾敏笑道:“方才还说不做潇湘妃子,这么快就反悔了?”

  林黛玉道:“紫娟同惜春妹妹不一样!”

  贾敏又揉了揉林黛玉的头,笑道:“当年那事你也知道。恒儿最厌烦那些丫鬟子了。你带紫娟过去,往后只与她找个好人家配了便是。很不用收在房里的。”

  林黛玉颇为恹恹,只道:“可是女儿愿意紫娟姐姐陪着。”

  贾敏搂着林黛玉的背脊,抚了抚,只道:“丫鬟都轮值呢,哪里就非她不可了。往后自有你恒哥哥同你说话,很不必担心的。”

  林黛玉坐了起来,问:“甚么话都能说嚒?咱们女儿家的私房话,难道也同大老爷儿们说去?”

  贾敏颔首:“同别人自是不能乱说,不过同你姑爷却是不必忌讳的。甚么都能说,甚么都说,才更贴心亲近。

  只一个,悄悄话要悄悄儿地说,便连守夜的丫鬟、小厮也不能叫他们听见了,胡乱去嚼舌根子去的。”

  林黛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林黛玉放松下来,贾敏又抚了抚她的头,笑道:“以往在学堂里,学的都是圣人之言、正史百工。

  往后娘找些闲话、游记、野史、趣事来与玉儿瞧瞧,长一长见识,也消磨消磨时光。”

  林黛玉瞪大双眼瞧着贾敏,颇为不可思议道:“先生说那些书会坏人性情!是败家子儿看的!”

  贾敏扑哧一笑,只道:“若之前没进学,只看那些书,自然不能分辨歪正。

  如今玉儿一肚子学问,哪里还怕那些歪了心性?只多长了见识,叫玉儿知道这世上甚么样的人都有罢了。”

  得了称赞,林黛玉自是欢喜,随即又向贾敏保证:“闲书不能多看,每日最多只与它半个时辰也就罢了。”

  半个时辰哪里能够,若入了迷,便是废寝忘食也是有的。

  只是现在贾敏却不好明说,只微微一笑,应道:“到时候叫紫娟与你看着时刻,还是要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却说休沐后的朝会,番邦使臣果然提出,讨要□□公主做王妃。王孙各家也早有准备,自不必提。

  这一日下朝后,圣上特召了林如海和贾敏到天禄阁说话。

  天禄阁乃内苑书房,林如海和贾敏皆穿了朝服进去。

  圣上道:“前日番邦朝见,晚宴你们夫妻俩不在。那暹罗王储又单独求娶我朝女儿。”

  林如海和贾敏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跳。莫非那日叫那暹罗王储看见玉儿身姿了?

  圣上自然也知道,林黛玉很小就学了骑射,日常出行都是骑马。

  见林如海和贾敏不接话,圣上叹道:“果然女儿出门不坐轿子,就容易叫人惦念窥视。原来将她们束缚在后院里头,也不是全无道理。”

  林如海夸赞地看了贾敏一眼,幸好早有准备,于是拱手道:“圣上,小女已经许了人家了。”

  圣上一惊,皱眉道:“谁家?可是孤已经答应暹罗王储了。”

  林如海道:“蓝尚书家,今科榜眼蓝恒。”

  贾敏只低头沉默,心中很是愤怒。

  林如海微微碰了碰贾敏手臂,继续拱手道:“圣上前几日就应了。如今才同臣夫妇说,可是有别的甚么安排?”

  圣上这才笑道:“孤知道兄长、兄嫂宝贝姑娘。孤看侄女儿也很是喜爱,自不舍得她远嫁番邦的。”

  贾敏抬起头看圣上,问:“故此圣上找了一个人代替玉儿?”

  圣上笑道:“兄嫂聪慧!”随后指了指边上的椅子道:“坐,坐下说话!”

  林如海摇了摇头,只道:“到底是在宫里,圣上还是顾着些规矩罢。”

  圣上便也站起身来,走到林如海和贾敏面前,邀功似的转来转去,边道:

  “咱们家的姑娘,钟毓灵秀、聪慧机敏,神仙儿似的,哪里是寻常人能代替得了的。

  为此我命人找了好几日,竟真的叫孤找到了一个眉眼、年纪都相似的姑娘。

  兄长兄嫂带回去教养上三五年,再嫁去暹罗国必定不会有差错的!”

  贾敏皱眉问:“圣上同那姑娘都分说清楚了?那姑娘竟也愿意远离故土、孤身远嫁?”

  圣上道:“她如今才是孤身一人。至于远嫁的时候自然有丫鬟、陪房。哪里就是孤身远嫁了。”

  林如海道:“那暹罗王储既着意打听了,自然知道我们府里的事情。若叫别的姑娘代替玉儿出嫁,我们玉儿往后不是见不得人了?”

  圣上道:“左右林姑娘在外的只是学名。往后取了字、得了号不叫学名也就罢了。番邦蛮族,哪里知道得那样清楚。”

  林如海摇头,只道:“我只有玉儿一个姑娘。”

  圣上抽了抽眼皮子,只问:“难道林爱卿要孤悔婚?”

  林如海道:“圣上一言九鼎,自不能悔婚。圣上许的日子是甚么时候?”

  圣上道:“孤借口林家姑娘年纪小,到十五及笄才能送嫁。”

  林如海拱手:“五年内,臣必叫暹罗王储另做道理。”

  圣上摆了摆手。

  贾敏忽地心念一动,问道:“圣上,臣可否见一见那姑娘?”

  圣上立刻恢复了神采,叫小太监把那姑娘领了过来。

  贾敏一看,果然是前世里服侍贾宝玉的晴雯。

  只如今的晴雯却不像前世里在绛芸轩、怡红院的时候那般骄纵、泼辣。

  圣上见贾敏有松口的迹象,继续道:“这姑娘既与林姑娘有些相似,孤倒不好留她在身边。不若兄嫂竟带了去,如何使唤都使得!”

  林如海微微不满:“圣上甚么人都往我们府里塞……”

  圣上道:“不过就这一个罢了!她是孤女,林爱卿、贾爱卿先带她回去教养着,权当收了一个学生也就罢了。

  若林爱卿力有不逮,三五年也没能改了暹罗王储的意思,再叫她替上也是便宜。”

  话说到这份上,林如海和贾敏只得应下。

  随后林如海又俯身拱手道:“圣上,臣要离京,去西方看看。”

  圣上道:“准!”

  贾敏看向林如海,林如海道:“我一个人去,你在府里我才能安心,玉儿和延儿也安心。”

  贾敏点头。

  回家略做收拾,林如海道:“我带承雨和一半侍卫走道,余下的留在家里护着你们母子,应尽够了。”

  贾敏沉吟一瞬,只道:“一半的侍卫出门,声响太大。不如叫他们一波一波地出去,在城外的庄上候着。等翻过年去,你再去庄上领着人走。”

  林如海微微颔首,想着时日足够了,便把包袱扔给纪康,笑道:“夫人说的是。年后再出门也使得。”

  贾敏问:“侯爷打算怎么做?”

  林如海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为夫需得去看看暹罗究竟是个什么样儿,再做打算。”

  贾敏“嗯”了一声。

  林如海却又问:“那姑娘是谁?夫人认得?”

  贾敏道:“先养着就罢了。”

  林如海皱眉:“那女孩子如今看着恭顺,夫人细细瞧她眉眼,颇有一副傲气、轻狂的模样。

  怕是难教得好的。便算以后与了人家,没得带坏了我们林府的名声。”

  贾敏笑道:“我都未曾细瞧,侯爷怎的就知道人家轻狂了?再说了,外头那些男人,哪个不爱轻狂的姑娘。”

  林如海道:“话虽如此,不若赶了出去。若叫外人以为咱们家教出来的孩子那样轻狂,反倒不好。”

  随即林如海话头一转,道:“夫人定是知道她,才留下她的。是有甚么缘故不曾?”

  贾敏颔首:“以前她叫晴雯,是在荣国公府里伺候的丫鬟。颇有些手艺。脾气先时还好,后来就骄纵了。

  虽然生得风流,倒是个洁身自好的,没有爬了主子爷儿们的床。只后来因像咱们玉儿,被王夫人寻了由头打发了出去。”

  林如海问:“甚么由头?”

  贾敏道:“久病未愈,实则还是嫌弃她轻狂。且她心高气傲、嘴又刁毒,得罪了很多下人,故此没甚么人与她说情。”

  林如海皱眉:“不会好好儿说话的,你带进府里来做甚么?”

  贾敏叹道:“只一份气性儿可敬,有情有义罢了。”

  林如海问:“可是与那神瑛侍者有情有义?”

  贾敏道:“正是。那侍者待她也格外的不同。”

  林如海道:“这就好办了。明日我把那孩子仍旧送到那神瑛侍者身边,叫他们互相有情有义去。不必在咱们家带坏了姑娘。”

  贾敏笑道:“他们哪里就需要咱们送人了,可有甚么由头没有?且你去西边,事儿一定就能成了?”

  这时蓝恒过来,行了礼,问:“师父师娘要送什么人?师父要去西边?恒儿可能搭得上手?”

  贾敏把先前的事同蓝恒说了一遍,蓝恒果然起了怒意。挺直腰板道:“师父,恒儿和你同去西边!去那暹罗好好瞧一瞧!”

  林如海摆了摆手,只道:“若我不成你再去也罢了。”

  蓝恒道:“他们要夺林妹妹,哪里就那么容易!若恒儿无能,护不住林妹妹,也不用娶她了!”

  贾敏笑道:“好志气。你们爷儿两个一起去,有个照应更妥当,也叫我放心。”

  随后蓝恒又道:“师父说要把那像林妹妹的姑娘送去荣国公府?”

  林如海“嗯”了一声,随即又问:“怎么,你不舍?”

  蓝恒道:“并非不舍。只师父送一个与妹妹相似的人去荣国公府,不免叫人胡乱猜疑。”

  林如海微微一笑:“这人是圣上寻摸来的,本侯只说是圣上送的,要他们好生供着也就罢了。”

  贾敏忍不住一笑,只道:“她本就是个傲气的,这么一来,眼中越发容不得人了。”

  林如海笑道:“他们本就存着因果,让他们相互嚯嚯去。别来咱们家横行也就罢了。”

  贾敏无奈摇头,却转向蓝恒道:“恒儿,你要同你师父一起去暹罗,总要回去与你爹娘好好说一番,他们同意了才好。”

  蓝恒笑道:“恒儿知道。这就回去说去。爹娘定是准了的。只恒儿极少出门,家里又没有内眷,丫鬟,还劳师娘与恒儿备一个行李,好方便走道儿。”

  贾敏道:“这不是甚么大事,也值得特意提说。快家去同你爹娘说明,再去翰林院告假才是正经。”

  蓝恒应了一声,飞快地回家去了。

  林如海也对贾敏轻声道:“眼下时辰还早,我再去趟宫里。”

  林如海虽没有明说,但贾敏就是知道他为晴雯的事情而去,不由得叹气摇头:

  “不过是个丫鬟子,明日只送去也就罢了。何必劳师动众的,再去宫里跑一趟!”

  林如海点了点贾敏的额头,笑道:“这得怪夫人。若早说了,我在宫里直接就说了,何必再跑一趟!”

  贾敏捂着额头揉了揉,笑斥:“侯爷这就是说的疯话了。晴雯原本是下人的下人,我哪里就能料到她竟会被圣上寻了去?

  况以前她在那府里虽骄横、又得罪了许多人,结局到底不如意,只想着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叫她脱离了那苦海。

  我哪里就能料到,侯爷竟要与她抬了身份,仍旧送回那府里,叫他们互相磋磨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