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的眉头皱的更紧,只是长辈的决定,却不是她可以置喙责怪的。

  于是贾敏微微垂手,黯然道:“原怪媳妇,在京多年,只调教了三个略堪得用的。若多派遣两个,也不至于排不开人手。”

  老夫人自然也知道了不妥,见贾敏自责,更是心疼,便又道:

  “到底是我仗着往年过的松快,轻忽了去,把他们都派发了出去,才叫奸人得了空子。”

  微微停顿,老夫人又问:“敏敏心中可有计较了?”

  贾敏摇头:“侯爷在京都虽然只是闲职,但到底是圣上亲信,因此设计暗害的人不会少。”

  眼见着老侯爷指尖沁出两滴黑血,又冒出两滴鲜红的血,贾敏方拔了针。

  随后贾敏坐到桌边,写了一个方子,裁开四份,交给承雨问:“可还记得姑苏城里的药铺子?”

  承雨接过四分的方子,肃然回道:“记得!”

  贾敏嘱咐道:“一份去南市买、一份去东门买,一份去同里镇上买、一份去厚和村上买。各样都要三份。带两匹快马换乘,速去速回!”

  承雨并不打问,只领命去了。

  而后,贾敏又写了一封信,交给承运,吩咐道:“回京都交与侯爷。”

  承运接了信,拱手道:“哥哥在外跑腿,小人自要守卫夫人。这信小人自差脚劲长的小子去送!”

  贾敏颔首:“两日内送到侯爷手上便是。”

  承运自去交代不提。

  老夫人又落下泪来,贾敏自然抚手宽慰,无意间搭上了脉息,却见老夫人也是衰败之症。

  贾敏只愣怔一瞬便恢复了,一面主持家中事宜,一面不由得期盼林如海动身回来前就收到自己写的信,将林黛玉和林延一同带回姑苏。

  然而林如海来的很快,贾敏到姑苏的第三日,林如海就到了。

  只是林如海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只跟了乔英和成大。

  林如海冲了进来,见过老夫人,又看了老侯爷,这才拉过贾敏悄声打问。

  贾敏低声把老侯爷的事情与林如海说了,林如海沉默许久才道:“是要把玉儿和延儿接回来。”

  贾敏道:“虽如今老爷还能撑上一阵,但这家中少不得爷拿主意。我去京都一趟,把玉儿、延儿接回来便了。”

  林如海摇头:“还是我去罢。我家来之前,圣上又召我说话。我必定要回个讯才好。

  再一个,夫人到底是懂医识药的,敏敏在家里,我去外头也容易安心。

  若夫人离了这里去京都,为夫一面要挂心你娘儿仨的安危,一面又要挂心爹娘的身子,反倒坐卧难安。”

  贾敏叹道:“千里疾驰,太过辛苦了。”

  林如海道:“这时候再辛苦些也是值得。”

  贾敏又蹙眉叹气。

  林如海伸手抚了抚贾敏的眉眼,又道:“夫人在家的辛劳,一点也不比我在外头少。待这事过了,咱们一起好好歇上一歇。”

  贾敏低声应下。

  果然林如海只歇了半日,复又去京都面圣,后安排了京都林府事宜,才接了林黛玉和林延一起回姑苏。

  只林黛玉和林延到底年纪小,奶母、丫鬟、婆子、小厮跟着的不少,又带了好些东西,因此回姑苏就不如单身打马那样便捷了。

  林黛玉和林延具都是第一次见老侯爷和老夫人,只到底血脉相连的,因此并不怕生疏远。

  林老侯爷难得清醒,见孙女、孙子康健、聪慧,灵秀非常,自然也十分开怀,撑着精神同两个孩子说了许多的话。

  老夫人也是十分的欢喜,叫贾敏同两个孩子到了内室,.打开最里边的柜子,嘱咐贾敏道:

  “林家的祖产,自然是留给海儿、延儿的。只这柜子里的却是老婆子的嫁妆,以后都留给玉儿,万不能叫她被婆家看轻了去。”

  贾敏抚着老夫人的手安慰道:“母亲不必多虑。一则如今玉儿还小。二则玉儿的嫁妆早就开始准备了。任甚么时候出阁,都不会少了她的份儿的。”

  老夫人拍了拍贾敏的手,只道:“媳妇一向妥帖,老婆子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然后老夫人随手拿了两个小匣子,分别给了林黛玉和林延。

  两个孩子具都谢过才接了。

  林黛玉和林延到姑苏后两日的傍晚,林老侯爷同老夫人就前后脚走了。

  贾敏之前就同老夫人一起操办过一次大事,此次林如海在家,心下更是安定。

  因此虽老侯爷同老夫人一起去了,收敛停灵、延僧请道、林府布置、各样事情还是有条不紊,丝毫未见杂乱的。

  老侯爷和老夫人年纪具都大了,算是喜丧,按照江南的习俗,自然需要大办。只老侯爷有爵位在身,老夫人也是诰命,因此不同寻常富豪乡绅,可以随意操办。

  林如海和贾敏具本上奏,一则为了丧礼事宜,另一则,却是辞官守灵。

  圣上也立刻回信宽慰,赐下许多得用事物与银两,又令北静亲王、义忠亲王两位亲自到姑苏祭奠。

  贾政作为林如海的妻内兄、贾琼作为贾敏的大侄儿,紧跟着两位亲王也来了姑苏。

  北静亲王、义忠亲王向来只在京都,便算离京,也只是单独成行。

  此次两位亲王同来姑苏,江南道的官员、金陵的几大家族,自然不会放过这绝佳联络的机会。

  有这两位亲王祭奠在前,之后江南一道大小官员、乡绅富豪具都来祭拜,声势很是热闹。

  再一个,林家和贾家也是姻亲,故此金陵的几大世家,以贾家为首,具都闻风而动,借着祭奠之名,齐聚姑苏。

  林府虽然不小,但同时住了北静亲王和义忠亲王,又住了贾政、贾琼等人,便再住不下其他。

  好在这些官员本就是江南道的,离姑苏又近,除了金陵来的那些,都没有住在林府里头。

  林如海过目不忘、贾敏亦是记忆超群,更难得是两人耳力超群,却又无人知晓。

  因此凡是来祭奠的大小官员,只要拜访了两位亲王的,一言一行、所谋所划,都被林如海和贾敏详细记录了下来。

  林如海前世就察觉了他们的阴谋,因此并不如何惊讶。但是贾敏却越记越心惊。

  前世贾敏只知荣宁二府污糟奢靡、买卖官位、草菅人命等等,虽然也都是重罪,却不至于抄家灭族。

  可是现在,贾敏看着自己亲耳听到、亲笔录下的言语,一时间竟不知,要不要继续记载,又要不要把这些语录送去圣上手中了。

  毕竟改天换日、另立天子的谋反,是要诛九族的。而他们林府和贾家是姻亲,一样逃不开干系!

  林如海宽慰道:“我早同圣上禀过。圣上也接了几次奏本。只因拿不到证据,这才隐而不发。

  且圣上虽看重我,但到底不会同时叫两位亲王与一个世袭的侯爷奔丧,因此只管放下心来。只要咱们不去做那些事,圣上不会牵累的。”

  贾敏沉默良久才道:“有道是鸟尽弓藏……咱们这般作为……也不知将来会得甚么样的果子。”

  林如海道:“将来会得甚么样的果子难说。但如今咱们若不把这些报与圣上知晓,只怕咱们便是第一个被抄家灭族的。”

  贾敏叹气:“原本皇位争夺只不过是皇子之事,再怎么无情残酷,不过他们一家之事。

  现如今圣上继位是先皇亲定,多年来任用贤才,根基稳固,并无甚可指责之处。

  他们如今谋划换日,真真是毫无道理,白白搭上这许多人的性命、浪费那许多钱财。

  那龙椅就真的那样惹眼,叫他们这样的奋不顾身,放弃如今已有的荣华富贵,拼尽了一切去谋一个成败未知的将来?”

  林如海道:“圣上年幼之时,前太子还摄政监国。如今朝堂之上能做得了主的,全是圣上之人。

  前太子大权旁落,只得富贵清闲。只前太子原本就是抱负、才情俱佳之人,如何会甘心?”

  贾敏叹气:“只为那点子不甘心,连累着许多无辜人!”

  林如海微微摇头:“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会被前太子说动,意味着他们原本心思就不纯。”

  稍稍停顿,林如海沉重道:“那些人,都不无辜。”

  贾敏叹息:“我说的无辜人,哪里就是那些大人了。不过这些大小官儿中的小子姑娘们,比咱们玉儿、延儿还小的不知凡几,却要生生被牵累了。”

  林如海默了默,微微皱眉:“他们……”

  沉吟半晌,林如海向贾敏道:“你到底仔细一些,在奏本中提上一嘴。请圣上莫要牵连稚子。”

  贾敏点头应下,忧心却丝毫没有排解。一是为那些稚子忧心,也为自家会不会受到牵连而忐忑。

  到了此时,贾敏却突然明白了亲王们为何要冒着大不韪去谋划逆反。

  这样生死掌握在别人,尤其是对自己抱有敌意防备的人的手中,非常难受。

  林如海拍了拍贾敏的手,宽慰道:“咱们如今辞了官,一介白身,不过留了田地庄子,圣上哪里就会为难咱们。很不用担心的。”

  贾敏颔首不语。

  待林老侯爷和老夫人落葬后,林如海同贾敏正式结庐守孝,带着林黛玉、林延,一起留在了林氏宗祠,笠湖山庄。

  按照惯常,之后便再无官员、乡绅来祭奠了。

  笠湖山庄大门这便落了锁,只东北边上的角门定时开着,留给采买的下人进出。

  林如海又等了一日,到暮色四合的时候,这才换了侍卫的服侍,化了一番脸面,同承雨将记录好的册子快马加鞭送进了京都。

  贾敏正回院子,却听正门那边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