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为沉默的尸体诉说真相,讲述不甘和冤屈。而您,也是文明发展中的一环。”◎

  宋朝看似好像只有外敌, 但实际上内部地方也都有大大小小的动乱。

  因为利益被侵占,又或者是被压迫到活不下去。

  科举考试, 进士出身的宋慈, 如今却因为战功升职。

  相比辛弃疾以手中大刀强势镇压,宋慈手段更为柔和。

  “□□,有时并非是犯上作乱。”宋慈对这些却鲜少提及, 甚至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文官, 还能被安排去做镇压, 甚至做得不错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江西,沃野千里。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可这里依然有人吃不饱。”宋慈指着前面千顷良田:“种这些地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吃不到自己收获的一粒粮食。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谁愿意去做□□这样把命系在裤腰带上的事情?”

  旁人视若无睹,他不。

  宋慈开仓放粮,之前作乱的百姓在得到一口救济粮后,都不需要他多说什么, 自发的安定下来。

  看到那些拿着粮食欢天喜地的百姓,宋慈却笑不出来:“你看,他们要得多简单?”

  姜烟也重重的点头:“古往今来, 底层百姓要得都很简单。”

  无非是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我非奇才, 也没有救大宋于水火的能力。”宋慈对自己的能力还是非常有数的。

  “文有范希文,王介甫,武有狄汉臣,岳鹏举。他们都不曾做到的事情,我亦做不到。既如此, 便做个勤勉的官, 为民, 亦为不负此生啊。”

  宋慈说着,径直朝前走去。

  姜烟不意外自己会听到这句话,纵观宋慈一生,其实远没有电视剧那么跌宕。

  比起一直被贬谪的苏轼,又比起波澜壮阔的岳飞。

  宋慈很多时候都像姜烟在第一次幻境里见过的那些不曾在史书留下只言片语的大宋官员。

  他好像在政治上没有任何的倾向,没有沉重又尖锐的谏言要如何,当如何。

  所交往的朋友,有政治上的伙伴或者敌人,也有他志同道合的友人。

  这一路走得十分平静,像是一条小河潺潺流过山涧,会有许多声音,却不会让人觉得,小河这么流过是不对的。

  “很无趣吧?”宋慈倒是很淡定的说:“我这一生,着实没什么可以值得记录的地方。”

  姜烟摇头,看着眼前已经是邵武军通判的宋慈,竖起大拇指道:“谁说的?我觉得您之前的几个案子就挺有意思的。谁说名留青史就一定要跌宕起伏呢?”

  宋慈轻笑,倒是没有拒绝,只对姜烟说:“走吧,或许有个你会颇有感悟的案子。”

  1237年,宋慈任邵武军通判。

  路上,姜烟看着福建邵武军一带的热闹,还挺好奇,脚步轻快,指着周围的事物询问宋慈。

  邵武军为闽北重镇,因为南宋时期的战争缘故,这里的文化氛围浓厚。

  当年宋朝南渡,不少百姓和士大夫就通过江西,涌入后方更为安定的福建一带。

  邵武也因此逐渐提高地位,建制为军。

  “姑娘可知,邵武军内有一风俗,为‘不举子’?”

  姜烟怎么会知道这些?

  只是不明白宋慈好端端的为什么跟她说这些?有点为难的摇头道:“为什么叫‘不举子’?是什么意思?”

  别怪姜烟脑袋黄黄。

  “不举”这两个字,的确很容易让人想歪。

  “这‘不举子’,原本是指五月初五所生的孩子。因这一日出生的孩子不详,会给家里人招来厄运,所以这一日出生的孩子,有些人家就会把婴孩丢掉,溺亡。所以称为‘不举子’。而从前,这‘不举子’无论男女,只指五月初五所生的孩子。可后来……”宋慈叹气,接着说:“我不知几百年后如何,但在如今,闽北一带有恶习,为溺女。久而久之,‘不举子’便成为了那些溺亡女婴的名字。她们生来还未啼哭几声,甚至未能看过这个世界,便被丢入河中、井中。”

  姜烟脚步慢慢沉重下来,静静的听着宋慈说话。

  “那时我来邵武军不久。可却发现,邵武军的幼童大多都是男童,女童极少见到。我原以为是女童大多都被留在家里,跟随在女性长辈身边。直到后来,我心烦走到郊外,却见到顺水而下的女婴尸体。”

  宋慈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却始终记得那个飘荡在水面,看起来不过自己小臂长的婴儿就这么在眼前飘过的画面。

  潺潺流水,还有小鱼跳到岸边扯下靠岸的嫩草。

  那个小小的尸体无声无息的随水飘过。

  “那您后来怎么做了呢?”姜烟声音发涩,她很难想象这个画面。

  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的是。

  其实类似的事情一直到现代都不曾完全杜绝。

  “不举子”,在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依然存在。

  只是溺死女婴和丢弃女婴的行为,变成了其他隐形的规则,束缚着那些“不举子”。

  “我?”宋慈摆手:“姑娘也不必觉得我有多了不起。我朝明令禁止,不能溺婴、弃婴、杀子,随意堕胎若是被发现的话,也会有刑罚。可依然屡禁不止。”

  宋慈蹲下身,河水再度将他当初见过的那个小小的尸体送到了姜烟和他的面前。

  姜烟惊得后退两步。

  也在这个时候,幻境中出现了几个衙差模样的人。

  他们帮着将尸体打捞起来,放在岸边。

  幻境里的宋慈卷起衣摆半跪在地上,仔细观察着那具小小的尸体。

  “婴儿尸体面色微赤。”

  “口鼻中有泥水沫。”

  手指轻轻按压微微鼓起的腹部。

  三根手指甚至都能遮盖住腹部的一半位置。

  “肚内有水,腹部微微胀起。”

  姜烟听着幻境里的宋慈一字一句的说着,一旁负责做记录的文书飞快记录。

  “这是……”姜烟不敢看那个闭着眼睛的婴儿尸体,稍稍偏头问身边的宋慈。

  宋慈再看到熟悉的面容,依然觉得叹息,说:“确定这婴儿是活着被丢入河中,还是死后。”

  姜烟心头像是被用力撞了一下,小声的问:“结果呢?”

  “活着被丢进河里的。”

  “就因为是女婴?”姜烟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突然很明白曾经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

  “那些女孩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用光了全部的运气。”

  曾经,姜烟觉得这话略有夸张。

  可现在看来,一点都不。

  逃过成为“不举子”,的确用了全部的运气。

  宋慈点头。

  女婴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调查的线索,而这件事情又不止一家在做。

  宋慈找不到凶手,能做的,也只是通过衙门发了一篇《戒杀子文》的公告,又组织了慈幼庄,用以帮助那些被遗弃的婴儿。

  “人之力,何其渺小。”宋慈望着河面,他不知道自己来之前,邵武军有多少孩子死在这条河里。

  也不知道自己走后,无论是《戒杀子文》的作用还是慈幼庄,能否依然保住那些孩子的性命,让多一点的女婴活下来。

  可他总要做点什么吧?

  为那些哪怕能开口,也只能是啼哭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那些婴儿尸体不会说话,他们哪怕至死也保持着蜷缩的样子。”

  姜烟站在宋慈身边。

  这样的事情,姜烟在其他幻境里也不是没见过。

  只是这么直接面对,还是第一次。

  “那些孩子多是一出生就被丢弃的,婴儿的姿态,将出生的模样自然是如此。”宋慈语气也颇为沉重。

  随后又对姜烟说:“瞧,我所看的,所面对的,便是如此。我见过人世间最简单的恶。比起那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两国之间对战的尸山血海。我却觉得,这些不被史书工笔的底层,酿出过繁华多彩的大宋,也滋养出最简单的恶。”

  很难说那些想要男婴的人究竟是什么心态。

  在古代社会,劳动力是最稀缺的。

  否则,宋朝也不会明令禁止杀害婴儿一事。

  可落到这些小小的家庭里,一个女婴仿佛就能带来无穷无尽的灾厄,哪怕嚎哭一声都是对自己生活的抨击。

  所以那么自然的将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丢入河中,生生溺亡。

  宋慈看出姜烟眼底的阴霾,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至少,在你生活的那个时代,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不是吗?”

  他的眼中有期许。

  可姜烟却艰难的摇头:“也不是。”

  宋慈惊愕。

  在他看来,姜烟所处的几百年后,显然是要比大宋强上许多的。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人性的恶意是不会停止的。”姜烟起身,走到那条河边:“现代社会也不是无所不能。法律能够遏制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情,却不能阻止野蛮和封建。现代依然有很多‘不举子’,或许侥幸活下来了,却也依然飘荡在河面。您为那些不能发声的婴儿尸体曾经努力过,现代社会也依然有很多在为活在河面的‘不举子’发声。”

  想通了的姜烟转身看向宋慈:“这是文明的发展,不是吗?”

  “法医,为沉默的尸体诉说真相,讲述不甘和冤屈。而您,也是文明发展中的一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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