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 道言还是一个年轻的叉摩那,年纪轻轻就在辩经大会上独辩千人,出尽了风头。

  最后, 她与师父对战, 她认为有的人生而邪恶,有的人生而善良。本性不可改。

  师父伸手拂开一片云, 露出一个妖媚的女子, 她看人的眼神可以让人沉沦,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轻浮之气, 道言皱起眉头立即挪开了眼,不解道:“师父, 为何让弟子看此等轻浮之人?”

  “你觉得她轻浮?”师父露出慈祥的笑容,她再次拂开云朵,这次的图景发生了变化,依然是那个长相妖媚的女子,她在为一个老者洗脚, 很认真一点都没有嫌弃的表情,而那个老者已经瘫痪在床,看样子命不久矣。如此看来, 这女子是个至诚至孝之人才对。

  “你现在如何看待她?”师父问道言。

  道言眉头深皱,她口才一等, 却看不透世间俗人, 她不解, 为何一个人可以看起来很轻浮像个坏女人可又很孝顺?

  “你觉得她的本性是如何的呢?”师父又问。

  道言说, “表面功夫而已, 不可当为全貌。”

  师父没想到道言会这么执着, 便说, “既然如此,你当下界去磨砺磨砺,自会体悟良多。”

  虽然不认同,但道言还是遵从师命下到凡界去磨砺。

  她来到了一个小镇上,这镇子上民风质朴,白天街上热闹,晚上人们夜不闭户。道言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好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朝着一个地方跑去。

  她好奇,拦住一人询问,得知镇子上有个豆腐西施,每天早晨出售豆腐,众男子为见其一面都起大早去买豆腐。

  也有那早起的婆子边倒水边骂骂咧咧,“什么豆腐西施,不过就是出卖色相的小蹄子!”这家女人的老公也提着篮子跑去买豆腐了,她心里不舒服又不敢当着男人的面发作,只得私底下骂骂人。

  这盆水就泼在了道言面前的土路上,溅起一层灰尘,她皱眉,抬脚朝着前方走去。

  那豆腐西施就在不远处,小小的豆腐店前围满了男人。

  女人生得漂亮,长得白净,皮肤像豆腐皮似的吹弹可破,她铲起一块豆腐朝着人群外面的一个老者挥了挥手,“张爷爷,这块豆腐是您的。”她从小生长在镇子上,知道谁爱吃她们家做的豆腐,哪些人是为了看她却并不是为了买豆腐的。

  老人挤进来买了豆腐,付了钱,就有个小伙子冲上来,“悔娘,你也卖我块豆腐呗。”

  被唤作悔娘的女人头都没抬,“你娘生的病不能吃豆腐,你买这么一块是要自己吃撑死不成?”

  小伙子被说得脸红了,却不肯退缩,“悔娘,我中意你,你不要卖豆腐了,我养你吧!你就像那天上的月亮一般,是我的心里的人。”

  小伙子这话一出口,引来周围人的哄笑。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悔娘,对方却面沉似水,“李强,我这里开门做生意,你不要闹了,赶紧回家去帮你母亲做活!”

  女人生得妖媚,可严肃起来脸上也带着冰碴儿,李强被拒绝面子上挂不住,转身挤出了人群,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像是在骂人。

  “悔娘,反正你开门做生意,什么生意不是做呢?哈哈哈……不如你就跟了李强吧!哈哈哈……”一群无聊的男人拿她开玩笑。

  悔娘面色如常,依旧出售着自家的豆腐,而且只卖给真的想吃豆腐的街坊而不是那些登徒浪子。

  悔娘家的豆腐做得是当地一绝,老街坊们都爱吃,价格也实惠,很快豆腐卖光了,她准备关铺子回家。

  人群散去,悔娘抬头去扯门板,一眼看到站在街中间的道言。

  道言一身出家人打扮,手中拿着一个钵子,里面空空的没有化到缘。她好奇的看着悔娘,这个女人看着妖媚可蛊惑人心,却分得清好坏,不与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说笑,始终秉持着自己的原则。

  原本不看好她的道言,此刻也深深反思,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可悔娘明知自己的相貌会惹来祸端,她为何还要开店,还不收敛那些撩人的动作呢?

  悔娘关了门板,从自家的桶里拿出仅剩的半块豆腐走了出来,走到道言的面前,莲花碎步、摇曳生姿,真真不像个良家女子行为,她红唇轻启,“小师父,就剩这半块豆腐了,您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道言双手合十向她施礼,眼中充满了疑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施主,刚才那么多孟浪之徒眼神轻浮,语言猥琐,全都是因你的长相和动作所起,你为何不知收敛一下?让自己更像良家女子些?”

  本来还带着礼貌微笑的悔娘脸刷地就白了,她明明是良家女子却因为生得妩媚、窈窕被人病诟,如今来了位外来的小师父竟然也如此说她,她又错在了哪里?

  “什么是良家女子行为?我走路不该莲花碎步,该像其他女子一般低头含胸小碎步悄悄的走就是良家女子了?”悔娘恼道,“哪条律法规定女子的走路曼妙、长相出挑就不是良家女子了吗?你可有见我故意勾引人了?”

  道言摇头,倒是未见。

  “那我如何不良家了?我祖辈便是卖豆腐营生,这家豆腐店一直传到我这代,难道女子卖豆腐就不良家了?我也是凭手艺吃饭的。”悔娘摊开掌心,手掌上布满了老茧都是拉磨留下的。

  豆腐不轻,她一个弱女子每天要搬来搬去,免不了留下茧子。

  “我一没偷盗,二没勾引谁,我怎么就不良家女子了?难道这世上长得好看点的都不是良家女子了?这真是笑话,小师父你也是修行之人,就是这样固化别人的吗?”不知为何,悔娘就觉得特别的委屈,抹了一把眼泪,丢下道言就离开了。

  家中还有老母要照顾,她没时间在这里和一个陌生人耗费时间。

  悔娘的一番说辞顿时让道言哑口无言。这世上并没有谁规定良家女子应当如何,而悔娘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她不过是走路的姿势好看,人长得出挑而已,这两条哪一条都不是罪啊!

  思及此,道言扯起僧袍追了上去。从未在寺中急行过的道言平生第一次跑,还是为了一位美丽的女子乱了步子。

  追上悔娘时,对方正被一个无赖纠缠。

  “妹妹,瞧你生得一副好摸样,每天要做那抛头露面的营生,不入跟了哥哥吃香的喝辣的,只要你……”那无赖倒是穿得人魔狗样,一身段子面的华服,长得也周正,可嘴里说出来的尽是让人作呕的臭话。

  “你走快!欺负良家女子,回头让你爹知道了不扒了你皮!”悔娘把竹篮横在身前,摆起了防御的架势。

  “羞赧什么羞赧,你每天被那些男人看,心里是不是酥爽极了?让哥哥疼疼你~”说着,无赖就要轻薄悔娘。

  道言快步冲过去,却不及悔娘手中的竹篮快,那竹篮是又硬又刺一下就把无赖男的脸刮花了。

  那无赖男吃疼,手抹了把脸发现自己的脸流血了,本来周正的脸瞬间扭曲成了妖魔一般,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臭娘们,每天卖弄风骚,还不知道被多少男人干过,在我这儿装什么纯?”说着,就要过去拉扯悔娘。

  “住手!”道言一声大喝,走上前推开了无赖男,“这位施主怎么看都是一位贵族子弟,怎会做出如此伤风化之事?”

  “哪儿来的臭秃驴敢挡老子的好事?”无赖男气得失去理智,一拳照着道言的面门砸去。

  悔娘伸手去拉道言,这一拳下去小师父的脸怕是得去医馆不可。

  可那拳头停在了半空中,道言是真佛子,眼中有菩提亦有地狱,无赖男撞进了道言眸子中的地狱,被那场景吓住了,掉头就跑。

  道言长出一口气,她也没打过架啊,真怕那无赖一拳砸下来,好在凡人也惧怕地狱。她转身就看到悔娘眼中的担忧和惊恐。

  “小师父,谢谢你。”悔娘缓了缓情绪,“刚才真是太惊险了,还好他没有真的打下来。你怎么敢跟他对着干?”“那就是个无赖,我们当地老员外的儿子,表面看起来是个翩翩公子,内里真是……”她摇摇头。

  人不可貌相,道言再一次觉得自己的理论站不住脚了,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师傅要她来人间体悟。

  人们常说地狱可怕,人间比地狱更可怕。地狱的恶鬼肉眼可见,人间的恶鬼却披着光华的外衣和伪善的伪装。

  天空突然响起了雷声,眼见暴雨将至,悔娘说她家就在附近,可以请道言过去避雨。

  雨来得太急,终究是淋湿了衣裳。

  悔娘的家是两间房的独门独院,她把道言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给她拿了干净的汗巾和换洗的衣裳,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可以看出悔娘是个心细干净的女子。

  “小师父,您先换上干净衣服,我先去看看我娘。”悔娘麻利地脱掉外衣,披上了一件干爽的衣服,撑着伞去了隔壁屋子。

  道言拿起整齐的衣裳,没有脂粉的味道,她嗅了嗅,有太阳晒过的味道,让人舒心。

  隔壁房间是悔娘的母亲的屋子,她的母亲常年瘫痪在床,可屋子里一点怪味儿都没有,还是那么干净整洁,看起来就是经常有人打扫。虽说她的母亲瘫痪在床,可却是一点怨言也没有,每天回来都会给母亲擦身、梳头、洁面,为她盘好看的发髻。

  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有名的名伶,追求者众多,最终选择了悔娘那老实憨厚的爹。她常常回忆年轻时的光景,她总说女人要美,身段、步子、举手投足都透着风情的那才是真美,而不是单单的面容姣好。所以,她在悔娘还小的时候就教她如何走得好快,如何抬手能让自己看着更美。

  “女人的美从来都是上天的眷顾。因为有了美丽的女人,才会有强悍的守护女人的男人。”这是悔娘母亲常说的话,每次说都会看看她的爹,到现在每次说都会看一眼她爹的牌位。

  照例的悔娘每天会给她的母亲唱上一段儿戏文,走姿都是小时候跟她母亲学的,为的是让老人家高兴。

  “娘啊,这里有一块糕饼,你吃点吧?”悔娘拿出一块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糕饼递到母亲面前,糕饼上面还撒着一些桂花糖霜,吃起来特别香甜 悔娘喂给自己母亲尝了尝。

  “好吃,好吃。悔娘,刚才你在跟谁说话啊?”母亲问道。

  悔娘说是一位出家的小师父,来家里避雨。

  “那你要招待好人家。快去忙,娘这里没事的。”母亲是笃信佛法的人,听说有小师父到家里来,就让悔娘好生招待。

  悔娘烧了一桶热水,分给道言一半用来擦身,另一半先给母亲用,等照顾母亲用完后自己才洗了洗。

  道言也帮着她倒掉用过的洗澡水,之前离得远没发现,现在两个人挨着干活,她才发现悔娘是真的美,美得发光的那种美。可她不施粉黛,穿的也是粗布麻衣,为人孝顺,不禁为自己当初下的定论感到脸红。

  晚饭是小葱拌豆腐,两碗高粱米饭,好消化的细粮留给母亲吃。

  道言为了感谢悔娘的收留,专门为她的母亲诵经祈福,老人家开心坏了,直催促悔娘去买些新鲜的果子回来给小师父吃。

  等悔娘出了门,老人家反而悲伤了起来,哭诉起她这一身病连累的女儿,她不期待长寿,倒是期待早点离开这人世,可以让女儿不用这么累。

  悔娘并不知情,把道言祈福的经文放在家中供奉了起来。

  接连几天的大雨,悔娘的豆腐店都没办法营业了,大雨下得出不去门。好在家里有米,后院的园子里有菜,青菜粥一碗也能果腹。

  “不知道有没有怠慢了小师父。”悔娘忙碌的两颊绯红,笑容明艳得让阴云都散开了。

  道言接过碗低头回了句,“青菜粥很好吃,多谢!”

  这一次她没有喊施主。

  虽然是下雨天,悔娘也没闲着,挑豆子,等天好了随时准备做两屉豆腐拿出去卖。小门小户就指着这点营生,母亲的病也要吃药,冬日要来了得买点新棉续一床软点的褥子给母亲用。

  一个坐在板凳上挑豆子,一个坐在一旁看着门外的雨手中拈动着佛珠。

  “你为什么叫悔娘?”道言好奇道。

  一个僧人竟然会好奇,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微妙变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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