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快进到初一下半学期。

  整整半年,宁堔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破烂学校的破烂风气,以至于因为刚开始的不习惯,一度让宁堔怀疑自己身处环境的真实性。

  每天都会遇见匪夷所思的场面,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下课宁堔去趟厕所,迎面走过来三个男生,眼见着某位倒霉蛋被堵厕所门口,人脑袋当狗脑袋一样哐哐往洗手池上砸,完事几个男生才骂骂咧咧离开。

  拖进厕所再揍一脸血,过程用不到十分钟,揍完还能踩着打铃的点进教室上课,不耽误事且非常有效率。

  而那位差点被开瓢的倒霉蛋,顶着脑门肿起的大包,没多久自己爬了起来,嘴里狠狠骂一声“操”,要死不活摁着肚子晃走了。

  这种情况基本不会有学生围观,毕竟跟吃饭放屁一样,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路过的老师也会视而不见懒得管。

  一帮仗着年龄小不受约束的小王八蛋,管了这回,下回照样发生,没法管也管不过来。

  老师们信奉只要不打死人,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实在不行就通知家长领回去教育批评,他们只需要上课下课,当个万事不用愁的甩手掌柜。

  至于作为教师该有的基本责任操守,那些都是虚的,每个月拿的教师工资还不够还房贷,扯什么教书育人高风亮节。

  吃饱了撑的吗?

  所以学生们往往肆无忌惮,校规上明文禁止的条例当完成任务一样去践踏,还能自我创新,普通学生间的打架斗殴升级成聚众暴力,下手越发不分轻重。

  看得多了,宁堔从惊恐到不理解,最后变得习以为常甚至冷眼旁观。成功适应后,也学会怎么让自己不过分张扬突出,以此换取平淡安稳的校园生活。

  可有时候你不找麻烦,麻烦却会死皮赖脸找上你。

  下半学期开学没两周,班主任那个老流氓不知道抽什么风,将宁堔单独叫到办公室,顺带堆起一脸熟悉的猥琐笑容。

  鉴于上学期被这张猥琐脸坑过一次,宁堔警惕起来,面不改色等着老男人张嘴放屁。

  “宁堔啊。”喝了口保温杯的热茶,老男人意味深长看着眼前的干净少年,越看越发自肺腑高兴,表情也慈爱不少。

  宁堔感觉自己像被黄鼠狼盯上的鸡崽子,不知道老东西想打什么歪主意,轻描淡写一抬眼:“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可能是宁堔语气温和有礼,老男人意识到到宁堔确实和其他学生不同,兀自在那暗暗感叹。

  当初怎么就瞎了狗眼,凭几句话就将这么好的学生给甩手扔一旁不管呢。

  “诶你看看,别这么拘谨,放轻松点。”老男人搁下保温杯,想了想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摸出一把什么玩意儿就要塞给宁堔,笑得见牙不见眼,“来,吃吃吃,吃糖。”

  黄鼠狼给鸡拜年,宁堔脑子里浮现这么句话,看了一眼,没伸手接。

  “不爱吃糖啊?”班主任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扔回抽屉,留下一颗边拨边笑着说,“也对,我像你们这个年纪也不爱吃零食,觉得吧,都是小孩吃的……呸!他娘的咋这么酸!忒难吃了!”

  宁堔:“……”

  只见班主任被一颗糖酸得龇牙咧嘴,就差没蹦起来跳舞,气吞山河般猛吐掉嘴里的糖,又拧开保温杯灌了一口,才堪堪压下那股让他没憋住当着学生面骂娘的酸劲儿。

  糖是老男人早上出门太着急,顾不上吃早饭随手从女儿的零食盒偷摸抓的,名叫怪味糖。包含了所有想象不到的奇特味道,诸如臭虫臭鸡蛋牙膏味。

  男人运气不好,拿到颗最酸的。

  “哎哟嘿,差点没要了我的命。”丢人现眼过后,班主任丝毫不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始说正经的,“言归正传啊,我叫你来,就为了一件事。”

  宁堔扫了眼被吐到自己脚下的糖,在办公室坐了这么大会,先是听男人车轱辘似的说了些没重点的废话,然后又跟表演相声似的蹦来跳去。

  突然明白为什么学校里学生不爱学习也没上进心。

  这幅水平德行,学生自然不会将老师放在眼里。

  “我接到通知,市里马上要举行中学生运动项目比赛,打算举荐宁堔你代表咱们学校参加一两个项目,争取给学校拿个名次!你看怎么样?”男人说完愉快地等着宁堔表态。

  搞半天就为这点破事,宁堔松了口气,故作一脸反应迟钝,垂着脑袋说:“我对运动比赛这方面不是很……”

  刚开了个头,宁堔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机会不易,你可不能推脱。”

  宁堔:“……”所以是要赶鸭子上架。

  宁堔知道,如果自己铁了心不愿意,老男人也拿他没办法,顶多像之前那样,恶语相向狠狠骂几句再让他滚蛋而已。

  糖衣炮弹尚且攻破不了他,何况挨骂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要不说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确实大,破学校呆久了,宁堔渐渐也学会将老师的话当耳旁风。

  “我不想去,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班里其他人吧。”宁堔没再装相,干脆利落说道。

  比赛得奖出风头算什么好事,弄个不好可能又会惹来一堆麻烦,没什么意思,谁爱参加谁参加。

  出乎意料,面对宁堔不加掩饰的拒绝态度,老男人并未跳脚发火,而是不疾不徐捧着保温杯打量着宁堔,笑得跟佛爷似的面不改色。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想勉强你,我看过你的学籍档案,读书以来,你除了学习成绩比一般学生优秀以外,各类运动比赛也总是名列前茅经常拿一等奖。”男人指尖在保温杯瓶身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我教书这么多年,没见过像你这种十项全能的学生,确实很厉害啊。”

  “偏偏进了我们这所初中,倒是明珠蒙尘,可惜了。”老男人悠悠感叹完,若有所思停顿下来。

  成天不着调的班主任,竟然有狗嘴里吐出象牙的一天,宁堔有那么半秒的迟疑,还是没说话。

  “只要你参加比赛拿了名次,甭管第几名,一旦取得荣誉,学校都会给你留个优秀学生保送名额,以后高中三年的学杂费生活费全免。高中如果能保持这种成绩,附赠的还有全额奖学金,四舍五入下来,相当于不用花钱就能读到参加高考,多好啊是不是?”老男人说道,“你不用这么快下决定,先回去考虑看看,也向家里征求下意见,你看怎么样?”

  从小到大,宁堔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学习改变命运,知识改变命运。

  宁堔常常想,如果真有改变命运的那一天,他会拼尽全力冲上前牢牢抓住,打死也不松手。

  无论宁堔表面装得如何云淡风轻,他内心却是渴望读书的,只是养父母的冷漠态度让他暂时压制住了这种渴望。

  前途是看不清方向的一片漆黑,现在终于有那么点光撕开黑暗的口子,让宁堔知道,他能通过自己的努力继续把书念下去,未来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有尊严踏实地活着。

  出办公室没多大会打了上课铃,走廊外依旧热闹得和下课没两样,宁堔心不在焉穿过其他班级的教室,闷头走回自己班教室。

  宁堔原本个头就比同年级学生矮,穿着肥大的校服越发显得肩背单薄,头发因为一直没去剪,已经有些盖住耳朵,乱糟糟的像从来没打理过。

  抛开五官不说,远远看去,还没女生高,确实不起眼。

  不起眼是好事,所有人都会忽略你的存在,不用担心总被找茬挨打。

  还没到自己班级,宁堔余光瞥见走廊上的吵闹一幕。

  女生半边脸已经被打破相了,嘴角流着血衣衫不整跪在地上哭。

  旁边是幸灾乐祸的各种学生。

  有个男生从教室里走出来,手里拎着根不知从拿拆下来的桌子腿,摇头晃脑呸了女生一脸口水,抡起胳膊就往跪着的女生肩上狠狠砸去。

  男生边砸嘴里边喊着:“让你他妈装高冷!让你他妈装高冷!老子追你是看得起你,还真他妈以为你长得多漂亮啊……”

  一通发泄完,男生扔下手里的桌子腿,看都不看已经趴地上动也不动的女生,踹开教室门没事人似的走了进去。

  过不了几天,就能在学校里看到被打晕过去的女生,脸上挨过巴掌的伤还没完全好,小心翼翼跟在打她的男生后面,唯命是从活像电视剧里的丫鬟。

  女生彻底沦为暴力下的俘虏,不敢有一丝半点的反抗。

  如此荒腔走板的剧情,每天都在发生,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难道自己就甘心烂在这种地方,毕业后揣着个初中文凭,人不人鬼不鬼地过着一眼就看到头的底层生活。

  宁堔内心隐隐有了挣扎。

  那天过后,班主任开始三天两头找宁堔谈心,连哄带骗地苦口婆心忽悠。

  学校给出的高中三年免除一切费用的条件确实很有诱惑力,被想继续读下去的愿望驱使下,宁堔同意代表学校出去比赛。

  没什么悬念,集中训练了一个半个月后,宁堔悄无声息拿了中学组三项运动比赛第一名。如果不是赛制规定一名学生至多只能参加三种,说不定宁堔还能抱个大满贯回来。

  比赛结束当天,宁堔带着奖杯和荣誉证书坐专车回了学校,学校几个平时神出鬼没见不着人的校长领导们,一一等着和手捧奖杯的宁堔合影。

  班主任这个老男人全程寸步不离和宁堔站在一块儿,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脸都快笑烂了。事后还给宁堔放了一天假,说是让他好好休息。

  宁堔回到家被问起,糊弄说学校有大活动,所以才放假,自始至终没向养父母提起比赛拿奖的事。

  接下来基本都围绕这些,学校特意开了表彰大会,将包括宁堔在内以及他们班全体师生夸奖了一遍。甚至在校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拉了横幅宣传,比中考还热闹。

  动静闹得太大,直到过去一个月,才勉强消停。全校学生包括老师没人不知道初一有个叫宁堔的,是个运动全能,而且成绩特别好,还会拉小提琴。

  完美得简直不像真实存在的人类。

  这么一个完美的存在就活生生在他们眼前,看得着,也触及得到。

  就像一堆烂泥地里,陡然出现颗会发光的宝石,不管是谁都想瞧个热闹。

  那段时间,宁堔走哪都能听到别人的议论,翻来覆去那些话听得宁堔已经会背了。

  好坏参半,嘲讽占大多数。

  除了这些,宁堔并未受到其他影响。

  不知道自己这位班主任是不是吃了某种补脑的神药,好容易显了次神通,在班里并未单一夸奖宁堔,而是连带将全班给表扬鼓励了一番。

  总结下来就是这属于班级集体贡献,整个年级只有他们班拥有这份特殊荣誉,校长都称赞他们班确实了不起。

  一时中二少年们感到热血沸腾,觉得面上沾了光,成天将“我是某某班级的,对对对我们班的人拿了全市比赛第一名”挂嘴边。

  所以被全班排挤鼓励的情况再也没发生,这种安稳日子过了有两个月,某天课间,三四个初二年级的在教室外打听宁堔坐哪。

  那会宁堔正趴着睡觉,被叫醒后才往教室外看。

  几个初二的似乎只是想过来认个脸,全程盯着宁堔没挪目光,知道人长什么样后,在走廊站没多大会就走了。

  宁堔并不知道,当天那几个初二的转头去了另一个班级,强行带走了俩初一男生。过后那俩男生再没来上过课,据说是让父母直接办的退学,没敢在学校露面。

  -

  他们有一套专门收拾人的招数,并非完全莽撞不考虑后果。

  前期只是试探性小打小闹,挑些爱惹是生非的学校刺头,让他们随便找理由堵你,往肚子或者其他什么部位抡两拳,再口头警告威胁。

  这个时候你会知道,自己应该是得罪人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完没了被不同的人堵,以及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挨顿揍。

  腹背受敌目标太多,完全猜不到对方是谁,为什么要冲你来,所以没办法反抗,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一般不往身体明显的部位实施伤害,避免让老师看出来你被人打了。直到连续不断的试探过后,了解你确实是个不敢告诉老师家长的怂货,霸凌便会升级。

  往后的每一次都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濒临死亡的恐惧感。

  众目睽睽下,侮辱你的人格,打击你的尊严,再不间断实施暴力,发泄自身的怒火和不满。

  日复一日看着你遭受痛苦折磨,撑不住精神崩溃,最终彻底沦陷为校园暴力下的牺牲品,供他们消遣取乐。

  霸凌者永远不会对此感到愧疚或者良心不安,更不会换位思考,意识到对方也是个喜怒哀乐等情绪健全,活生生有思想能感受到恐惧的人。

  哪怕多年过去,回忆起自己学生时代如何在校园横行霸道,把人揍得跟死狗一样只敢躲着他们走。

  他们仍会以一种强者的姿态沾沾自喜,当成一辈子炫耀的资本。

  天才又怎么样,成绩好又怎么样,拿了全市第一名被通报表扬又怎么样,还不照样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说白了就是废物一个,多看一眼都算吃亏。

  一天下来,不知道第几次被揍得躺地上起不来,连续吐了几口血,周围密密麻麻全是视线,短暂的耳鸣导致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应该没什么好话

  宁堔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会死的。

  就算不被人打死,他也会因为受不住没完没了的殴打与身体上的疼痛,而选择自我了断彻底解脱。

  宁堔现在才知道,之前被班里人孤立扔书扔课桌椅根本不算什么欺负,都是些小孩儿过家家玩的把戏。

  属于说出去能把人逗笑的幼稚行为。

  真正的霸凌,是会连同心理防线一并击垮你,。

  耳边很吵,有谁在喧哗大吼,看不清。左眼被不知道谁用力踹了一脚后,已经肿的睁不开,可能有淤血凝结在眼眶里。

  会不会就这么瞎了,宁堔忍不住地想。

  要是眼睛看不见他还怎么读书参加中考,读不了书,一辈子就只能像个废人没有任何希望地活着,要饭估计都会被嫌弃。

  宁堔打了个寒颤,突然升起一股无法克制的绝望。

  这些人现在是越来越肆意妄为,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被老师看到宁堔受伤的脸。上回还当着全班的面拿椅子砸他的头,砸完就跑,宁堔那一下就当场疼晕过去。

  晕完后甚至想不起到底是谁从后面砸的他。

  不过是谁都不重要,反正主谋就那一个。

  趴了大概有一会,宁堔动了动胳膊腿,身体上的力气恢复过来。

  慢吞吞摁着脱臼的手腕从地上爬起来,宁堔准备去医务室让老师给简单处理一下,否则上课连字都写不了。

  这次挨打得有点严重,不知道胡说八道还能不能骗过医务室的值班老师。

  上回用的蹩脚理由已经引起怀疑了。

  但只要想起被王浩掐着脖子威胁的画面,宁堔就不得不继续隐瞒下去。

  对方说,只要敢告诉老师一个字,他就要了宁堔的命杀宁堔全家。反正他不到年龄入不了刑,顶多被关几年就放出来了。

  王浩已经将宁堔养父母住哪都摸清了,算准了宁堔最怕养父母知道这些事,故意说些疯言疯语来吓唬人。

  宁堔觉得自己挺没出息,因为他确实被吓唬到了,当天整晚没睡着。

  一个月了,整整这一个月,几乎每天被人拖出教室打一顿,比吃饭还准时。

  新伤加旧伤,宁堔现在都麻木了,有时候眼睁睁看着拳头落下来,都不感觉到疼,能憋着连个气声都不发出来。

  但还是疼的,疼得全身发抖跟被电打一样直抽,让宁堔恨不得将全身的痛觉神经给挑断,这样随便给人打他都不会在乎了。

  晚上做梦全是在学校挨打的画面,一周下来,能有两天睡好觉都算万幸,神经衰弱到随时随地能撑不住倒地上不省人事。

  不能继续这么下去,得想办法。

  半夜从梦中吓醒,宁堔抹干凝结在眼角的泪,蹲在床脚,注视着黑暗中的某一点,开始思考该怎么办。

  对方人数太多,自己压根没正经和人打过架,硬碰硬不现实,剩下的只有服软。

  第二天宁堔带着一脸伤,找到王浩本人,准备主动道歉服软,求对方放过自己。

  甚至想好如果对方让自己下跪,他也会没有意见照做。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尊严不尊严的当不了饭吃,他只想摆脱眼前的困境。

  “让我放过你?”王浩眯起眼,挑眉看着比自己足足矮一个头的瘦小男生。

  “是。”宁堔目视对方,感觉手心在不住发抖,肌肉的疼痛记忆让他看到眼前这张脸,就产生无可遏制的恐惧感,声音也在抖,“我……我害怕了,只要你放过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那一瞬,宁堔觉得内心某个东西在迅速瓦解,除了四肢发抖抽搐,更加像是掉进冰窖中,冷得他耳边嗡嗡声不断作响,什么也听不到。

  王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跟在他旁边的都笑起来。

  这些笑脸让宁堔的恐惧再一次加深,他低着头像做错事一样等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果然,那些人笑着笑着,宁堔又被他们围了起来,熟悉的场面,宁堔下意识蹲在地上护住了头。

  真傻啊,宁堔闭着眼想,明明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样,还上赶着送上门给人打。

  “我实话告诉你吧,不可能放过你的,我就是看你不爽想弄死你,懂吗?”

  王浩贴在宁堔耳边说:“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没事上这来干嘛,考满分比赛拿奖,证明自个很牛逼挺自豪挺得意?比所有人都优秀?何必呢,搞得大家都不开心,所以只能让你不好过了。看你不好过,我们才高兴。”

  “都是一帮废物垃圾,偏偏你在那玩清高秀优越感?我还听他们说你是天才,啥叫天才?天才很了不起是吧。跟我这装什么呢,知不知道装逼要遭雷劈啊,去你妈的!”

  听着近在耳旁的咆哮,宁堔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然后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在脸上。

  这下彻底听不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生疼,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宁堔抬手摸了一把,原来是被巴掌扇出鼻血了。

  没完没了,永远没完没了,这些人不会放过他,王浩不会放过他,非得他死了才罢休。

  “弄死我?”宁堔晃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站起来,满眼迷惘,“你说要弄死我?”

  自始至终宁堔以为这些人只是喜欢看他受欺负的狼狈模样,并未达到真的想要他命的地步。

  “啥玩意,说大点声儿,听不到!”王浩一脸不屑,再次凑到宁堔耳朵旁鬼叫鬼叫,又后退两步一脚猛踹上宁堔的胸口,“操你妈的!”

  宁堔立马被踹倒,险些呼吸不上来,躺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脑子里很空,没办法思考,只剩下死和不死两个声音在耳边环绕。

  死了就轻松了吗?

  “说大声点儿!”旁边王浩的那群狗腿子立马有样学样,嘻嘻哈哈蹲下身在宁堔耳边吼。

  好不容易停止咳嗽,宁堔嗫喏开口:“我说……”

  “说了他妈听不到!”王浩显然不耐烦起来,照着心窝子踹了两脚觉得没意思,指着地上目光呆愣像丢了魂魄的宁堔,“继续揍,今天不打断腿不准停手,不是运动全能吗,给腿卸了看还全不全能。”

  “得嘞,卸腿是吧,简单!”

  或许是人在生命受到威胁那一刻,会突然爆发出特别的潜力,就在有人掏出根水泥管,比划着准备照宁堔腿抡时,宁堔从地上爬了起来。

  凭什么让我死,为什么不能是他们死!

  我不死,该死的是这些人。

  精神如同经历了狂风暴雨般的冲洗,宁堔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字,连日来挨过的打遭受过的痛楚在他眼前不断回放。

  如同噩梦重现。

  心里堆积了满腔滔天怒火,刹那间铺满了宁堔双眼,燃尽仅存的理智。

  “我说,我去你妈的!”宁堔突然吼出声,躲开眼前那些想重新围住他的人,寻找目标扑向王浩,如同索命鬼一般直直站在对方跟前,“这回听懂了吗?”

  王浩先是被宁堔空洞的双眼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继续摆出不屑一顾的冷笑表情,眼前陡然翻转,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躺在了地上。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每次回想起来都感到无比后怕的一幕,平日里看着弱不禁风只有挨他们欺负的人,正举着根水泥管子,一对多疯狂对着所有人抡起来乱砸,边砸边抽空把人脑袋摁着往墙上撞。

  转眼将除了王浩以外的全干趴下,周围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使得劲太大,宁堔歇了口气转过身,目光放在了罪魁祸首身上。眼底杀气腾腾,如同被压抑太久终于挣开牢笼的困兽。

  平时嚣张惯了的人,一瞬间被宁堔眼神的那股要杀人的凶狠劲儿给吓住了。

  眼前的宁堔,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宁堔拖着钢管走过去,王浩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左右张望想找个趁手的东西防身,然后就被宁堔一闷棍抡在了脖子上。

  “我靠!”王浩瞬间疼得气快喘不上来,捂着脖子跟要死一样看着宁堔,“我操/你祖宗啊!”

  “去操。”宁堔冷冷说,与刚才的懦弱隐忍不同,毫不犹豫照着王浩脖子继续抽第二棍,然后是脸,最后跳起来一脚把人狠狠踹翻在地。

  看着倒在地上的王浩,宁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打架其实非常简单,亏得他一点也不反抗被人欺负了这么久。

  太他妈蠢。

  大概也就不到十分钟,王浩从一开始骂骂咧咧,到最后捂着脑袋拼命道歉求饶,看得那些跟着王浩的狗腿子们都震惊了。

  没人敢上前帮忙。

  “大声点。”宁堔猛地一钢管砸向王浩的腿。

  因为太过用力,宁堔感觉到手心被震得有点发麻,甩了甩胳膊,继续砸第二下第三下……

  “对不起……啊!”伴随一声惨叫,王浩眼泪都疼出来,捧着腿全身冷汗直流,吱哇乱叫着,“腿断了……腿断了……断了……”

  “大声点!我听不见!”宁堔疯了一样咆哮,使劲挥着手里的钢管,最后手里那根钢管快砸变形了才停止。

  宁堔大口喘气低头看着躺在地上使劲抽搐吐血的人。

  王浩已经被宁堔用钢管揍不成人样,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腿和胳膊多处骨折,以一种别扭诡异的方向拧在一块儿。脸像块发面馒头又红又肿,王浩亲妈来了估计都很难认出他。因为下巴被宁堔一管子抽歪,地上有两颗沾着血的牙齿掉那,口水鼻血流了满脸。

  跟经历车祸似的,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一开始王浩还躺那抽,抽了几分钟很快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宁堔懒得去管。

  还没打够,一点都没够,跟他遭受的殴打比起来,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宁堔将钢管粗的那头竖着拿在手上,用尖锐的另一头照着王浩满是一道道淤青的脖子比划,预备给他扎个对穿眼。

  脖子处没什么肌肉全是血管,扎下去应该废不了多少力。

  还没来得及动手,突然有谁大着胆子一把勾住宁堔单薄的肩背,猛地将他从王浩那边拽开。

  “别……别打了,你这样会把他打死的。”

  宁堔几乎是毫不犹豫一管子朝身后的人狠狠桶过去,不过被对方躲开了,宁堔转过头,一言不发看着。

  身后那些人,脖子胳膊脸上都有淤青,双眼肿成个熊猫,鲜艳多彩,非常整齐划一。

  也是这时,所有人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宁堔的样貌。

  汗水浸透宁堔额前的头发以及睫毛,白皙且毫无血色的脸庞仍有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依旧遮挡不住比例完美到极致的五官。

  阴郁冷漠表情下,让宁堔全身那种别具一格的天然气质生动鲜活起来。

  成天被自己欺负的可怜蛋,竟然漂亮耀眼得惊人,几乎看一眼就能过目不忘。

  “打死又能怎么样,他不该死吗?”宁堔略薄的唇角提了一下,眼底却完全没有笑意,往地上一坐,冷冰冰注视那些人。

  刚才拽开宁堔不让他捅王浩脖子的男生再次开口,目光停在宁堔那双浓黑的双眼,绞尽脑汁组织语言:“你和我们不一样,要是杀了人……肯定会被关进青少年看守所,留了案底,以后很难再有学校愿意收你,我们知道你成绩什么样样都好,要是因为杀同学搭上一辈子,多不划算。”

  “对啊,你没必要折在这啊,以后肯定比我们都有出息,考个好大学将来出人头地不是很好吗……”其他人赶紧附和,生怕宁堔一个冲动,杀了王浩不算,连带他们的命跟着赔进去。

  宁堔动手揍他们时,凶猛得实在不像没怎么打过架的人,这会想起来腿脖子还直打哆嗦,纷纷后悔不该听王浩的。

  提前预感到接下来在学校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不能杀人,杀人犯法,现在好多十来岁就判了的。”

  “我听说看守所关的都是帮流氓,坏的一无是处,肯定也不比咱们学校好哪去,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看着那些人脸上姹紫嫣红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宁堔心情变得很平静。

  原本失控到炸裂的情绪荡然无存,宁堔手里依旧拎着水泥管,安静坐在原地。对曾经霸凌过自己的人看了快个把小时没挪地方,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而几个挨了一顿狠揍的男生,因为宁堔不让走,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跟罚站似的缩在一块等待宁堔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们。

  简直将欺软怕硬表现得活灵活现。

  这一个小时,王浩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才被路过的学生看到报告了老师。

  风水轮流转的很快,那天王浩因为腿被打断加上下巴骨裂在医院躺了很久没回学校,这期间宁堔打架越来越熟练。知道怎么下手能把人一秒撂倒,冲哪个部位打最疼但又不会把人给打坏。

  事情一旦开始,很难回头,你不想动手,人家偏要上赶着找不痛快,跟犯贱找死一样。

  不知不觉中,宁堔脾气变得极为暴躁,稍微不顺心就能冲上去操起椅子板凳把人砸一跟头,完事看着对方鼻血喷一脸眼睛也不眨。

  但那些隐隐不对劲的地方,却逐渐显露出来。

  下午课间带着一帮人在操场晃的时候,宁堔指着某处:“那有个人,盯老半天了,去看看。”

  “哪有人?”站宁堔旁边的谢明睁着双眼,一脸迷茫问。

  “就那,穿一身条纹,头上戴个黑帽子的。”宁堔说完皱起眉,这人让他感觉不太好。

  “是吗?”谢明还是一脸迷茫,宁堔指的地方除了有两颗树,压根没人在那。

  宁堔眉头皱得更死了:“你是不是眼瞎,就在那,看不到啊!”

  “不是,我真看不到……”谢明被突如其来的一通吼给吓愣了,面对宁堔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接话。

  还是另外一个男生出来解围:“没事没事,他本来就眼瞎,宁堔你别生气,我过去看看啊。”

  “嗯。”宁堔继续一脸烦躁盯着那人,直到对方抬起头咧嘴笑,宁堔才看清了脸。

  “是王浩。”宁堔闷声说。

  这回除了谢明,剩余的人都迷茫起来:“耗子?耗子被你揍进医院还没出来呢,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来学校,宁堔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知道。”宁堔收回视线,又重新看过去,长得像王浩的影子还站在那,依旧咧着个阴森森笑脸。

  “刚才那人呢?”宁堔让自己无视远处的人脸,收回目光问。

  “啊?”

  宁堔:“说走过去看看的那个。”

  “没谁说要过去看看啊,不就我们几个在这吗?还有多的人?”

  宁堔一愣。

  都是假的吗?远处站着不动的王浩,和刚才出来打圆场的男生,全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宁堔突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觉。

  -

  离学校后门不过两条街的地方,有片施工工地,也不知道是要盖什么高楼大厦,注水泥排钢筋光是打地基就花了三个多月,从早到晚没有消停的时间。

  生活在附近的居民路人嫌闹腾,一般很少往这边经过。

  哐哐咚哐!

  宁堔蹲在马路边花坛台子边,被水泥钢筋齐上阵的施工噪音吵得太阳穴跟要炸了一样,街边路口汽车摁喇叭的声音都被盖了过去,感觉下一秒就得聋。

  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奇葩会把约架地点选在这,嫌自己耳朵太好使吗。

  蹲了一会,宁堔觉得腿有点酸麻,伴随着“哐哐哐”个不停的动静站了起来,换个姿势继续蹲。

  旁边的男生见了立马露出戒备,严肃着表情开始东张西望,发现宁堔只是活动活动腿,才放松下来。

  他们以宁堔为中心,围成个扇形并排站着,没谁说话。

  本来一开始是说话的,但发现不管他们怎么提高声音,最后都得用吼的才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太费嗓子,于是放弃语言交流。

  突然一只手伸到宁堔跟前,递给宁堔一根女生用来扎头发的发圈,粉色,上头还有俩玉桂狗的装饰。

  宁堔头发长到稍微低头刘海就会挡眼睛,平时不怎么管,但正经和人打架时会全部扒拉上去,扎成个小揪,否则影响发挥。

  宁堔接过发圈,对于粉发圈似乎没什么想法,目光始终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伙人。

  约架双方终于到齐,对面大概十个人不等,比宁堔这边人数多一半。每人手里都带着家伙,正气势汹汹从远处走来。

  “我女朋友给我的,只有粉色,先凑合用吧!”给宁堔递头绳的男生突然大吼一声,解释发圈为什么是这种娘炮颜色。

  猝不及防一声吼,打破了双方剑拔弩张的焦灼气氛,正过马路的那帮人停下来,齐刷刷看着宁堔他们。

  “怎么还他妈有女的!”对面有个走前头的男生很是震惊地喊。

  “哪来的女的!”另一个人在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也跟着喊,“你特么想女人想疯了吧?!”

  男生用手里的棍指过去:“那不就是?脑袋后面扎个粉圈,个儿最矮的!”

  “眼睛不用捐了吧,瞎成这样干脆早点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啥意思!”拎棍的这人似乎还是没从疑惑中清醒,“男的怎么会扎头发,还用粉圈扎,卧槽难道是女装癖?故意来恶心咱们呢!”

  “这么看不上人家,等会你去和他打?”其他人已经放弃和这二货解释,冷不防说。

  男生听了嗤笑着:“打就打呗,这种娘炮我一只手就能捏死!”

  说完一圈人都跟着哈哈笑起来。

  两拨人在欢声笑语中走近,停下来互相打量,试图先用眼神给对方一个精神暴击。

  然后发现站在前头的宁堔五官竟然格外他妈扎眼,一时那波人目光全集中在宁堔,表情不一而同,很是精彩。

  群架打多了,他们见惯各种外拐裂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长相,要么普普通通打完就忘。今天头回见到宁堔这种精致漂亮款,感到十分震惊。

  特别是宁堔眼神自带的凶劲儿,后脑勺的粉色发圈竟然顺眼许多,跟娘炮什么的完全不搭边,给人一种是爷们就该轻松驾驭粉色的错觉。

  扎粉圈的是个狠茬儿,这些人打架经验颇足,意识到宁堔不好惹。

  只有拎棍的男生反应慢半拍,思绪停留在要一只手捏死宁堔的自我幻想中,双方大眼瞪小眼没多久,他抢先举起棍直冲宁堔而去。

  跟他一块的想拦没拦住。

  正常情况都有个放狠话顺便解释下为了什么打架的流程,但这会工地太吵,说了也听不清,大家很有默契不废话,直接开打。

  然后那位信心十足举棍想给宁堔脑袋简单开个瓢的男生躺地上不动了,倒的很利索,哼也没哼一声。

  双方队员同时低头,面无表情看着地上晕过去的人,一脸我就知道这逼要挂的表情。附近工地“邦邦邦”震耳欲聋的杂音相比,他们显得十分沉默。

  宁堔没去看被他一拳砸中太阳穴晕过去的小傻逼,捡起对方掉在地上的棍,在手里颠了颠,还挺沉。

  “宁堔,衣服。”跟在旁边的男生提醒宁堔外套还没脱。

  脱衣服是避免等会打得太投入,鼻血什么的溅在外套上不好收拾。宁堔衣服不多,一年到头就那么两三件轮流换着穿,弄脏了洗完也不容易干,所以每回打架前都得脱。

  众目睽睽下,宁堔脱掉外套扔在旁边花坛上,只穿了个短袖重新拿起棍,毫不犹豫跳起来朝离得最近的人脸上抽。

  被抽的人也是不带含糊倒地上不再动弹,跟刚才那个头靠着头,叠了个九十度直角造型。

  他们再次往地上看,发现再倒俩能组成个完美的十字架。

  那群人心里产生一个想法,今天可能是要死在这了。

  现在是深秋,不到十度的气温,普通人都会加件羽绒服保暖,冷风中宁堔露出两条白净单薄的胳膊肘,个子比所有人都矮上一截。

  揍起人来却毫不手软,仿佛身经百战的斗神。

  一声连一声的惨叫中,宁堔很快退出战局,扔掉手里的铁棍重新穿上外套,蹲在原地漠然看着。

  这些人外表看着凶神恶煞个个武力值爆表,实际打起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宁堔觉得自己没怎么发挥,地上就滚了一半,早知道他不出手了,浪费力气。

  看着看着,宁堔开始走神,果然又来了。

  东南方向,有个影子站在那,熟悉的笑容把所有人盯着,最后停在宁堔这边,四目相对。

  宁堔眨了眨眼,低下头不去看,心底默念着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是幻觉。

  背后开始冒冷汗,呼吸渐渐不顺畅,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没多久,剩余的那些也纷纷倒地上开始痛苦哀嚎。宁堔站起来,视线依旧朝下,苍白着脸摘掉头上的发圈还给身旁的人。

  “宁堔你拿着吧,下回还能用得着。”给宁堔发圈的男生没接,咧着一脸打完架的兴奋说。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激动得不行,没有谁发现宁堔的不对劲,

  宁堔看了眼发圈,抛开粉色这个问题,做工挺精致的:“这看着不便宜,你还是拿走吧。”

  男生想说什么,宁堔打断他:“拿走,不然我抽你。”

  迫于淫威,男生只好收了。

  打完架,开始商量着去哪庆祝,有人说去网吧组排玩游戏,也有提议找几个妹子出来一块喝奶茶吃东西。

  宁堔对这些没兴趣:“我走了,作业还没写。”

  一般这种活动少不了要花钱,宁堔兜比脸还干净,全身上下刻着大写的穷,跟他们去也掏不出钱来玩,不如回家看看书做个题。

  “哦。”原本乐得和大傻子似的少年们终于停下来,一脸茫然看着宁堔,用目光无声地感到疑惑。

  咱们学校老师什么时候布置过作业?

  “那行吧,周一我给你带早餐,宁堔你想吃啥?”给宁堔递发圈的男生见怪不怪,马上说。

  “随便。”宁堔摆摆手,将外套后面的帽子扣在脑袋上遮住部分视线,低头穿过红绿灯上了公交。

  “我怎么觉得宁堔每次打完架都不怎么开心呢?”胡乐天将宁堔不要的粉色发圈戴在手腕上,重重叹了口气。

  “那叫大佬风范,人狠话不多懂不懂?谁跟你一样成天嘻嘻呵呵笑得像傻逼。”旁边有男生损他。

  胡乐天一听将手里的发圈摘下来塞回兜,扑上去要拼命:“靠,说谁傻逼呢!”

  其他男生见俩人扭在一块,纷纷开始又是笑又是喊地鼓掌,闹腾了好一会才散。

  周一上午的课还没结束,有人从后面进来,偷偷摸摸往宁堔桌肚子赛了个黑色塑料袋子。

  “什么?”宁堔将手伸进课桌,摸到两个小盒子一样的东西,立马明白过来。

  胡乐天压着声音:“烟,藏好了别被其他人看着,不然都来找你要,你留着自个抽。”

  “哪来的?”宁堔神情看不出高兴。

  “咳,就是那啥,上回打群架的事,小孩为感谢我们,一人给了包烟,这是你的。你出力最多,所以有两包。”胡乐天说完,笑嘻嘻从校服袖子摸出根烟,咬在嘴里看着宁堔挺得意。

  宁堔抬眼瞅过去:“所以,你们找人要酬劳?”

  “不是,没开口要,小孩自己给的!”

  “再说了,我们是学习雷锋做好事,你不同意谁敢去要东西,那不成变相收保护费嘛!”胡乐天慷慨激昂给自己辩解,又小心翼翼观察宁堔的表情,“他说现在就没人找他勒索要钱了,挺感激我们所以……”

  胡乐天一脸套近乎:“你就拿着呗,也是人小孩一片心意。我们答应过了,以后再遇着这种成天堵着他勒索的,随叫随到帮他摆平,绝对不收东西,可以吧?”

  宁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从桌肚里拽出塑料袋,连同那两包烟一块儿扔给胡乐天:“拿走,我不要。”

  “行吧,那给你这个。”胡乐天神神秘秘开始掏兜,然后拿出一把发圈,什么颜色都有,绳上挂着的全是玉桂狗。

  宁堔:“……”

  胡乐天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我跑了好几个超市才找着,你那天盯着看老半天,我琢磨你应该挺喜欢,所以想着买来给你。”

  宁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作为男的收到发圈这种东西,怎么看怎么别扭,根本不想接。

  “你是不是脑子有点……”

  没等宁堔一言难尽地把话说完,胡乐天连忙放下东西往后门跑,还特来劲挥着里宁堔不要的两包烟:“省着用啊,可难买了!”

  宁堔叹了口气:“赶紧滚吧。”

  近半月宁堔经常会收到东西,不同年级不同的人,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走路上都会冷不丁被人叫住强行往他手上塞什么。

  直到宁堔实在受不了找人放狠话,明确表示谁再搞这出,他就逮着往死里打,送东西的情况才减少。

  他们之所以对宁堔这么殷勤,倒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想巴结宁堔。

  仅仅是宁堔在他们被揍,或者即将遭受到欺负时,帮他们解了围。

  虽然这个解围方法非常不文明,用四个字形容就是,以暴制暴。

  宁堔心里很清楚,他并没有想帮任何人,也不是因为不忍心看人受欺负,所以才出面伸张正义,再帮那些挨打的倒霉鬼原封不动打回去。

  他没那么善良高尚。

  与其说是帮别人,不如说宁堔在帮自己。

  王浩在家养了两个多月终于回到学校,还是被家里人送来的,一家老小齐上阵的那种。

  当天全校一大半人都跑校门口围观,似乎想看看王浩是不是真被宁堔打残了。

  所以当王浩没少胳膊也没少腿,看着和没事人一样出现时,都感到很不可思议。

  远远看了一会,宁堔问:“边上的小孩是谁?”

  胡乐天忙说:“那是王浩他亲弟,叫王超,听说书读得特别好,在个什么重点实验小学,反正比他哥王浩强多了。”

  “王超?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弟,感觉跟耗子真不像亲兄弟啊,怎么看着还挺成熟稳重,不吵不闹的。”谢明听了啧啧感叹,似乎还很羡慕,“这要换成是我弟那小傻逼,早该上天了。”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锅盖头孙煜扒开谢明,问宁堔,“现在耗子回学校了,咱们是不是要给他准备点小惊喜?也让他知道现在学校到底是谁的地盘。”

  “没必要。”宁堔收回目光,“他不来找我,我就当这个人不存在。”

  “哦,如果他找你呢?”谢明伸着脖子一脸好奇问。

  宁堔:“让他进医院再躺俩月。”

  短短一句话,几个人感到脖子凉飕飕的,不敢再开口瞎贫。

  第一道上课铃响了,宁堔没继续和人挤在那看王浩一家子的温馨美好,转身准备回教室上课。

  “看看我宁哥,多酷,多自信,重点是长得还贼拉好看,这才叫天选老大。”胡乐天掏出根烟咬在嘴里,语调快乐地说。

  谢明伸手抢过烟,指了指他:“要脸不,宁堔小你好几岁,个子还没你肩高,哥来哥去,有你这么老的弟吗?”

  孙煜摇头晃脑:“黄瓜刷绿漆,装那啥嫩呗。”

  “我操,我他妈服了。”胡乐天问,“不叫哥叫什么?”

  俩人异口同声:“叫爸爸。”

  “爹爹!”胡乐天很上道,甩着膀子冲宁堔的背影吼了一句。

  刚踩上楼梯的宁堔一脚没踏稳,差点给自己绊倒,回头看了眼凭空冒出来的三个便宜儿子,搞不懂自己到底认识了些什么玩意儿。

  宁堔抬头望了望天空,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灿烂得让他有点恍惚,总觉得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得一干二净。

  应该也是这样阳光灿烂的天气,对方的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依稀是两个字。

  很快,宁堔收起思绪,没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