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保时捷飞驰在宽阔整洁的繁华大街上,入眼所见全是绮丽璀璨的灯光夜景,拔地而起的大厦高楼一眼望不到头,超跑豪车密集纵横穿梭其中。

  各大奢侈品店高贵冷艳地通过橱窗陈列着当季最新商品,柜哥柜姐们一身时装模特般精致的妆容打扮,神色不怎么热络看着走进来瞄了两眼,又成功被高昂价格劝退的顾客。

  这里是城市的经济中心,每一块地砖都被明码标价,左边写了“寸土”,右边印着个“寸金”,贴脸向人们展示,什么叫全国GDP排名首位的一线城市。繁华,发达,节奏快,上千万的常住人口使得物价房价逐年呈直线疯长。

  人们行走在路上,稍不小心就会被鳞次栉比的幢幢钢铁森林给淹没,墨镜下的冷淡表情像是谁也不曾认识谁。

  城市太大,很多时候都会让人产生感慨,尽管前一天还说说笑笑,但只要断了联系,就真的遇不到了。

  即使居住在同一座城。

  沈默望着车窗外,车内不怎么浓郁的高级香水味渗入鼻腔,闻久了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生活环境,什么都没有改变。

  日子依旧一成不变且乏味,沈默觉得现在这种乏味的感觉比以往更重了,导致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不乐意动弹更不愿和外人交流,只想独自呆着,要不就睡上一整天。

  心情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先前那种难受到全身疼以至于连续几天睡不着觉,和神经性四肢发抖的症状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无力,以及看不到头的疲倦麻木。

  非要具体点形容,就像得了场会持续很久的重感冒,死不了,但一点点纠缠折磨你。

  除了咬牙扛着,没人能将他从这种情绪拽出来。

  沈默觉得眼眶有点酸涩,像是依旧没睡够,干脆闭了眼。

  快到目的地时,沈寒放慢车速,单手握着方向盘,注意前方路况,余光投向副驾驶上保持同一个坐姿没变过像是在发呆的人。

  终于,男人伸出胳膊,隔着帽子在沈默头顶揉了揉:“别哭,有哥哥在。”

  原本团在宽敞的车座内几乎要睡着的人撩起眼皮,过了好一会,沈默才闷着声音:“没哭。”

  沈寒笑了一下,勾起食指微微扯松了脖子上的衬衫领带,姿势随意将胳膊撑在车窗边缘,注视着前方路况:“我记得上次你这么粘着我,还只有十岁,那会我在英国留学,你半夜打了个国际长途说想哥哥了。”

  沈默没说话,心不在焉哦了一声,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

  “问你是不是受委屈了,你也不说,像现在这样,硬扛着把话全憋心里。”沈寒顿了顿,打转向灯的空隙侧目观察沈默脸上的表情,语气温柔平淡,“我怕你出什么事,第二天订了机票赶回国,到家才知道你把自己反锁在三楼房间,怎么劝都不肯开门,吓得家里那些个司机佣人差点报了警。”

  “是吗?记不太清了。”沈默不太懂怎么突然和他说这些不着四六的回忆杀,毕竟他哥对他的关爱向来都是走简单粗暴要啥买啥这一条路线,很少有回忆往昔的温情场面发生。

  所以沈默抬了下视线,看向他哥漫不经心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想起小时候父母常年在国外,沈钰总是变着法干些不靠谱的事来吓唬他,都是沈寒关心照顾着自己,直到现在也没变过。

  沈寒:“好容易哄着你开了门,才知道你是和沈钰赌气,她把你放了很久的模型机器人摔坏了,还偷偷让人给扔了出去,说是打算买个一模一样送你作为补偿。你却怎么都不要沈钰买的那个新的,催着让沈钰把摔坏的旧模型找回来,说是坏了也没关系,你只要那个旧的。”

  “因为这事,你和沈钰大半年没怎么说过话,无论她怎么道歉都没接受,后来我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原谅她。”可能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有些费嗓子,沈寒停了停才继续说,“你告诉我沈钰根本没弄明白你生气的原因,不单单是她把你的模型摔坏了,而是新的再好,也取代不了旧模型陪伴你的那些日子。新旧没法定义事物的好坏,沈钰她不应该未经你允许,随随便便就扔掉你的东西。”

  “对人也好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你从小是个长情的人,只要认准了,总会在心里占有独一无二的位置,再想要改变,会变得很艰难。”说完,沈寒笑笑,再次伸手往一直没吭声的人头顶摸了一把。

  沈默没有躲开他哥的手,偏头看着车外:“那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沈寒:“是优点,我们家就你难得有这个优点。”

  沈默唔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看着车外飞快倒退的城市夜景。

  不多时,外边突然开始下雨,许多路人脚步匆匆往没雨的地方跑,沈寒将车开往前方不远处人均消费颇高的国际酒店门口。

  车还没停稳,立马有穿工作服的男人轻车熟路出来迎接,冒着雨替他们开车门。

  “哥。”下车前沈默犹豫着再次看向沈寒,“如果我说我……”

  “没什么如果,”有电话打进来,沈寒拿出手机看也没看直接摁了挂断,“你做任何决定,哥哥都无条件站在你这边,放心。”

  沈默点点头,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沈寒打量着沈默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还是没忍住说:“确实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

  “夸张了吧,我不是一直长这样。”面对亲哥老父亲般的担忧表情,沈默笑笑说。

  —

  “最近怎么天天他妈下雨,不是还没到春天吗,才一月份就开始春雨绵绵了?”

  当宋羽扬第三次发出这种无意义感叹时,陆之衍终于从趴在桌上的姿势,改为单边手掌撑脸,一副没睡够的表情打了个哈欠,非常敷衍地嗯了一声。

  接着好像完成了任务似的,眼皮摇摇欲坠,又半死不活瘫了回去。

  见陆之衍跟即将冬眠似的,宋羽扬勾着手指往课桌上敲了敲,企图拉回对方不怎么清醒的意识:“哎哎哎我说少爷,咱别睡了行吗,午休俩小时呢,陪我出去转悠会,成天躲教室你是要种蘑菇啊。”

  “刮风又下雨,上哪转悠,我不去。”教室的中央空调照常开到了二十几度,陆之衍还是觉得冷,慢慢将下半张脸收进围巾,语调懒散,“今年营业时间已过,等明年暖和的时候您再来,慢走不送。”

  陆之衍极为不着调的回应,让宋羽扬简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无语了一会,最终什么也没说,难得闭嘴消停下来。

  明明是午休时间,一班教室却安静得有些诡异,宋羽扬望了一圈,发现大多数人都在埋头复习做题。

  就刚才他和陆之衍那些对话,估计前后桌很多学生听见了,但偏就没人受他们影响,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生动演示了什么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感受了会重点班的沉闷严肃气氛,宋羽扬压着声音嘀咕:“没见过像你这么怕冷的老爷们。”

  原本趴着的陆之衍眼皮要睁不睁:“准确来说,成年男人以上才叫做老爷们,所以我是男高中生,不是老爷们,你能不能严谨点。”

  宋羽扬朝满口胡说八道的陆之衍看过去,刚想回怼,发现陆之衍脖子上围巾的logo很熟悉。

  和沈默经常穿的某个小众奢侈品牌是一样的。

  这牌子小众到普通人或许听都没听说过,但定价一直贵得吓死人,宋羽扬私底下背着沈默经常和邢舟吐槽。

  什么时候陆之衍也穿这个牌子了?

  也是这么会,宋羽扬才发现,陆之衍平时虽然不怎么靠谱总爱瞎逗贫,但五官还是很耐看的,属于单眼皮中能够让人停下来多瞅一眼的那种长相,偶尔笑得满脸暧昧不明看你时,跟个狐狸似的。

  狐狸?

  宋羽扬猛然间想起什么,刚认识的陆之衍,分明是一副老实巴交看起来内敛害羞得不行,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也是因为这样,才激起宋羽扬心底某些想保护弱小的心思,觉得这人万一被欺负,估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接触的时间越长,陆之衍一直在打破宋羽扬对他的常规印象,总干出些出人意料的事,久而久之,宋羽扬竟然习惯了陆之衍不按套路出牌的风格,忘了陆之衍其实一开始也挺正经的。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宋羽扬一时半会有些记不起来,唯一确定的,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陆之衍这个人。

  好比如,他也没了解过宁堔。

  陆之衍和宁堔,在某些方面有着大差不差的相似,比如一开始都是老实本分看着挺普通,但慢慢的,内里那些异于常人的天分和特别的地方一点点开始往外露。

  因为不是一次性倒出来给你看,所以潜移默化中,你会觉得这人本来就是这样的。

  想到这,宋羽扬思维开始漫无目的发酵,延伸回了之前在医院宁堔说的话以及那些像是变了个人的反常行为。

  或许一开始,宁堔就没把他们当朋友,包括对沈默也是,冷漠得像从来没认识过的陌生人。

  那陆之衍呢,陆之衍到底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关系,朋友,还是普通同学?

  见宋羽扬跟着了道,五迷三瞪地愣着,陆之衍缩在袖口的手慢慢伸出来晃了晃,附带一脸做贼似的笑容。

  宋羽扬皱起眉,看着陆之衍说不出话。

  “哈根达斯。”陆之衍慢慢抬起头,脸上依旧是白得晃眼,和宋羽扬被暖空调吹得红光满面的气色相比,好像下一秒就能被冻得厥过去。

  “?”宋羽扬一时没懂意思,表情茫然,“什么哈根达斯?”

  陆之衍:“请我吃哈根达斯我就陪你出去转悠。”

  宋羽扬问:“你不是怕冷吗?这天儿你还吃冰淇淋呢?”

  “啊,我想吃,你请不请?”陆之衍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剩差不多一个钟才打铃。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宋羽扬,陆之衍不会是那样的人,除了认识时间短了点,但关系确实铁,这么久也没红过脸生过气。

  想着想着,宋羽扬心情舒畅不少,站起身:“请请请,你想吃多少都行,管饱,走不走?”

  “嗯。”陆之衍打着哈欠晃晃悠悠离开了座位。

  雨已经停了,俩人刚出教室就被兜头拍了一脸冷风。

  宋羽扬看向已经露出痛苦表情的陆之衍,幸灾乐祸起来:“怎么样,还吃不吃哈根达斯?反正哥哥我是不差钱。”

  陆之衍吸了吸鼻子没吭声,摸出个口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皱着即将赴死的严肃脸,然后慢吞吞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宋羽扬身后才停止。

  “这是干嘛呢?”宋羽扬想转身,却被陆之衍一只手给摁住肩膀不让他动。

  陆之衍低着被口罩压住的声音不紧不慢:“你走前面,替我挡着点风。”

  宋羽扬想笑,斜着视线望向躲在他背后的人:“要不干脆找俩人来抬你吧,小姑娘都没这么娇气。”

  “别废话,快走。”陆之衍淡淡催促,感觉室外的冷空气从脚脖子处一路窜到了头顶,冻得他想骂娘。

  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有病才同意和宋羽扬出来溜达。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校门,来到学校对面的罗森便利店。

  然后毫不意外在便利店门口碰到了熟人。

  四五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排成一排,蹲在便利店门口,每人拿着根还在冒热气的烤肠吃得无比欢乐。

  让人忍不住想这些二货到底什么毛病大冷天排着队蹲这吹冷风。

  唯一坐着没吃肠的不是别人,混进人堆里立马找不着的王超,此时穿了身校服,显得更加不起眼,比路人还路人,宋羽扬愣是没看着他。

  王超冲宋羽扬打了声招呼:“哟,学长好啊。”

  宋羽扬斜眼过去,转了两轮才找着目标,盯着王超冷冷说:“谁他妈是你学长,少几把乱套近乎。”

  王超笑笑没说话,视线投向宋羽扬身后,见到又是围巾又是口罩几乎看不到脸,加上一身厚重冬衣连校服都没穿的陆之衍,愣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竟然有人怕冷成这样,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人型粽子,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是谁。

  “操,你骂谁呢!”

  面对宋羽扬的语出恶劣,王超本人没所谓,旁边那些蹲着吃烤肠的高一男生却不乐意了。

  整齐划一举着烤肠签子站起来,气势汹汹瞪着宋羽扬。

  虽然气势很足,但站了半天也没人上来对宋羽扬动手,他们还记着上回沈默随便几句话就让他们背处分的事。

  附中明文规定,处分超过三次会被学校劝退开除。

  “谁应我骂谁呗,傻逼。”宋羽扬不屑地瞟过去,懒得搭理那帮想替王超出气的狗腿子,转身走人。

  陆之衍也没耽误,缩着被冷风吹的脖子准备跟上宋羽扬。

  耳边不远不近传来说话声:“超儿,你就这么忍着那寸头,不干死他?”

  “反正搁我身上,我肯定忍不了。”

  “急什么,期末考完再说。”一句轻飘飘的话在空气里散开。

  陆之衍脚步停顿,回过头,发现王超带着那帮高一男生离开了便利店门口,正站在路边等红绿灯准备过马路。

  望着远处被簇拥着却丝毫不起眼的背影,陆之衍若有所思眯起眼。

  “磨蹭啥呢,要什么口味?香草还是抹茶!”可能是等半天没见陆之衍进来,宋羽扬站在冰柜前,捏着两盒哈根达斯冲外头的陆之衍喊。

  “哦,都行。”陆之衍收回视线,没事人一样进了便利店。

  便利店暖气开得比教室足,陆之衍摘下口罩,摸了摸挺拔的鼻梁,站在一旁心不在焉看宋羽扬挑冰淇淋口味。

  日子可真无聊啊,陆之衍想,但应该很快就不无聊了。

  —

  下午五点,超市鸡蛋限时大减价,买一盒送一盒。

  宁堔坐在超市寄放随身物品存储柜旁边的长椅上,看着一帮退休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小跑着冲进超市,生怕慢一步鸡蛋就被人给抢完了。

  其中还有拖家带口拎小孩的,看着不大,也就上幼儿园的年纪。小孩估计被这汹涌澎湃的场面吓坏了,嗷嗷哭着嚎着要回家,还一边拿脚踹他奶奶的腿后跟,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进去。

  最后小孩被他奶奶一把抱起来,转眼追上了抢鸡蛋大部队。

  看了一会热闹,宁堔觉得索然无味,好像人人都有事干有目标,就他成天闲着。

  虽然也不是他愿意这么闲着。

  连续好几天早出晚归,宁堔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找份合适能赚点生活费又不影响他上学的兼职。

  原本宁堔觉得他一不要求高薪资,二不嫌工作累或者辛苦,找个差不多能凑合的就行,按理说应该挺容易。

  但现实却告诉宁堔,找工作远比他想的要复杂艰难得多。

  光是听说他还未成年,就被好些入职就要签劳动合同的地方给毫不留情在电话里拒绝了,剩下那些勉强能够接受高中生兼职的餐厅或者商场各大专卖店,都明确规定一周必须上满多少个小时,偶尔还会有通宵轮班。

  宁堔算了算自己一周上五天课,每天还得上晚自习到近十点,哪怕双休全天不睡觉,也够不上人家的要求。

  况且到明年高三即将备战高考,附中甚至连双休都没有,仅剩周日下午半天不上课,以及每月有两天月假。

  宁堔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十分迷茫,就算撞上狗屎运真找着工作,估计也干不长。

  高二只剩下半学期,这半学期能赚够一整年的生活费吗?

  正发着愁,手机在衣服兜震动了一下,宁堔拿出来点开,是班主任倪棠的微信消息:

  —和你确认下,下周一能按时返回学校上课是吗?

  宁堔低着头回复:能的。

  倪棠很早就给他打过电话,当时宁堔用的理由是叶秋梦情况不稳定,他很担心想请假在医院里照看一段时间。倪棠听完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提醒马上期末考试了,如果宁堔还想争取一下附中的奖学金,期末绝对不能缺考。

  对于班主任倪棠的关心,宁堔还是挺感激的,所以答应了一定在期末前回去上课。

  毕竟眼下他确实需要这笔奖学金。

  歇了这么会,宁堔拧开放在脚边的矿泉水一口气喝完。准备趁天还没黑,想再出去转转,看有没有地方在招适合他的兼职。

  就在宁堔捏着喝空了的瓶子,想看哪里有垃圾桶,有人目标明确朝着宁堔走近,站定在了他面前。

  视线里没入一双干净的鞋面。

  宁堔没有马上抬头看向对方,原本捏瓶子的动作微微凝住,整个人无声无息恍了下神,反应颇为迟钝地隔空望了过去。

  下一秒,宁堔恍惚的神情变得平稳,心情毫无起伏与人四目相对,在对方熟练的微笑下耐着性子问:“请问有事吗?”

  站着的人估计也就二十出头,看着挺年轻,拿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递给宁堔,声音清脆洪亮:“帅哥你好,我们公司正在招短视频主播,我看你外貌条件非常不错,有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下哦,待遇也很丰富呢!”

  “我考虑看看。”宁堔点点头,没去接传单,起身准备走人。

  男人依旧喋喋不休脚步不停跟着宁堔介绍,说了些什么宁堔听得不是很明白,心底有股莫名其妙的落差压在嗓子眼,让他突然连话都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