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堔没想到的是,沈默带他到了郊外的一个私人赛车场。赛场挺大,光赛道长度就超过六七公里,并且明文规定只服务于那些本身买得起跑车有一定资产家底的土豪们,不会随意对外人开放,非常高贵冷艳。

  不说别的,一年的会员费,就是普通工薪家庭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完完全全属于有钱人的私人狂欢圣地。虽然来这的土豪也不仅仅执着于跑车,更多是为了扩大人脉圈子,这也是为什么现如今有钱的越来越有钱。

  他们手握的资源人脉,足够套现出半座城的财富。

  只一瞬,宁堔再次感受到了和沈默之间的差距,以前他也经常会有和沈默不是一个世界的清晰认知,但从未像今天这样直观。

  赛场两旁停放着数不清各式各样的超级跑车,什么颜色型号都有,且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除此之外,远处停机坪上竟然还停了架四人座的中型直升飞机,实在霸气侧漏炫酷到没朋友。

  宁堔没忍住朝停机坪那边多看了两眼,心里想着像沈默家那种程度的有钱,不知道是不是也有私人飞机。

  跑车引擎的巨大轰鸣中,穿梭在赛道的除了跑车,剩下全是身材火辣的大长腿和看不出身份的观众,自人群中爆发出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领着他们的是个身形修长,看起来跟杂志里男模似的接待员,戴着金丝框眼镜手里还拿了个平板电脑,全程没什么多余的废话,显得素养非常高。

  沈默选了辆黑色法拉利,接待员马上登记好,然后对沈默说,一会让工作人员把车开到东区赛道,他可以先去准备一下。

  宁堔全程没怎么吭声只安静看着,直到接待员冲向他:“请随我到这边来。”

  “嗯?哦好。”宁堔反应过来点点头,准备跟着接待员往东区的主观看台走。

  却听到沈默说:“不用了,他跟我一块儿。”

  “一块的意思是?”接待员微微一顿,似乎没理解。

  沈默指着宁堔:“我今天过来就是随便跑跑,不和人比,他等会坐副驾驶和我一块上跑道。”

  也就是在这一会,接待员才认真打量着一身毫不起眼穿着的宁堔,最后目光停在宁堔正抬头朝沈默看过去的脸,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笑着说:“我以为像之前一样,你不会带人上跑道,好的,那十分钟后赛场见,祝玩得愉快。”

  去往赛道的途中,宁堔问:“他刚才说你不会带人上跑道,从没带过吗?”

  沈默看了眼宁堔,低声说:“没,太麻烦。”

  总的来说,在赛道上肆意飙车的感觉非常刺激且畅快,即使宁堔只是坐在副驾驶,全程由车技炸裂的沈默驾驶着跑车将车速提到最高,宁堔感觉心脏似乎快要随着车速凌空飞出去,烦心事都跟着扔到了脑后。

  以至于晚上回到家,宁堔精神上那种澎湃兴奋的劲头都没散,躺床上瞪着双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产生了想亲自体验手握方向盘驾驶一辆车的冲动。最后被困得不行的沈默摁在怀里不让动弹,又摸着宁堔的头发耐心哄了快半个小时才慢慢睡着。

  耳边安静了很久,半睡半醒间宁堔突然说:“谢谢,今天很开心。”

  原本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沈默慢慢睁开眼,手往宁堔脸上摸了摸:“早点睡,晚安。”

  “晚安……”宁堔迷糊中回应着,额头顺着沈默脖子贴过去。

  沈默不知道的是,他跑完几圈带着宁堔离开后,当天去过赛车场的某个热衷散播亦真亦假谣言的二世祖,很快将事情在他所在圈子里传开。

  “你说沈默他带了个人?还是个男的?骗鬼呢你,玩车以来就没见沈默副驾驶坐过人。”

  市中心商务会所的私人包厢里,沙发上坐着的几位,都是经常在各种跑车俱乐部混脸熟的,中央的高档实木长桌上,摆着一排价格昂贵的红酒和各类精致点心。旁边坐着陪酒的还有两三个打扮精致的女艺术家,始终笑盈盈听男人们谈话,偶尔插几句活跃气氛。

  “真的,不是我瞎吹啊,那脸长得简直了,跟网上那些整容过头的高科技人妖脸完全不一样。”男人背靠着沙发,很有些洋洋得意。

  “光听你扯淡,有照片吗?”另外腕上戴名表的男人嘴角微妙地提了一下,显得不是很相信。

  “没照片,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种赛场不让随便拍照的。”

  “所以光凭你一张嘴呗。”戴表的男人嘲讽意味鲜明,眼睛弯出笑来。

  其他的人也跟着笑。

  不怪他们有这种反应,市内跑车圈的大多都认识沈默,他们这帮人天生虚荣心旺盛,不光比车技,更是会以谁的副驾驶上坐着的美人更胜一筹为炫耀资本。而且回回坐着的还不是同一个人,深刻贯彻女人如衣服这一荒唐真理,腻了就果断砸钱甩了换下一个。

  唯独沈默例外,不光副驾驶上从没坐过人,即便有那种主动倒贴靠近的,沈默也像对女人过敏似的礼貌回绝。

  久而久之,圈子里的人都习惯了,觉得这应该是沈默年龄还不大的原因,等再过几年,结束了年少纯情这个阶段,保不准沈默玩得比他们花样还多。毕竟从条件上来说,沈默的优势实在太大了,从身高到脸再加上家世背景,一般人很难比得上。

  被嘲讽的男人面子薄,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拿过桌上的高级红酒对吹了两口,掏出手机:“等着,爷有办法弄到照片。”

  结果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过去,在场的几位很快分心思到别的地方,开始转移话题,和陪酒的女艺术家碰杯调笑。

  “来了!”唯独还在等消息的男人手机终于传来提示音,激动地喊出声,将所有人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手机里收到的仅有两张照片,一看就知道是无人机拍的,所幸还算清晰能分辨出人的五官样貌。

  有人看过后忍不住问:“这才两张,没别的了吗?”

  “没了,就这两张还废了我老大功夫。”男人说。

  一圈人都看过照片后,手机最后落在了刚才和男人们玩笑的女人手中,女人将目光垂落在屏幕上,接着一脸疑惑:“还真……你们说的是谁?我怎么分辨不出来,照片上的两个都挺让人眼前一亮,特别右边这个。”

  “左边的。”

  “原来如此,真是不错,和外面那些新出道的少年偶像差不多。”女人业务水平非常高,很会察言观色,轻轻一声惊呼,马上改口,说完笑着将手机放回桌上。

  “娱乐圈的小偶像比不上照片里的,不是一个档次。”刚才还一脸嘲讽戴着名表的男人说,又点了根烟叼嘴里,指着手机上的照片,“你把照片发我一份,改天我找人查查这小孩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就攀上了沈默。”

  “那不成。”手机的主人神色一绷,果断起身将手机收回,“人家说了,让我看完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删掉,你别给我搞事情啊,妈的万一得罪人我还混不混了。”

  腕上戴名表的男人眯着眼嗤笑一声,没再坚持。

  两张照片中,一张是沈默和没戴眼镜的宁堔坐在高速驾驶的跑车里,透过车窗拍下。因为镜头冲着沈默这边,所以将沈默手握方向盘的整张脸都拍了下来,而宁堔只抓拍到一个侧脸镜头。

  拍摄时间是在傍晚,夕阳还没完全沉入地平线,意外地给照片渲染了一种很有氛围的色调。即便只有侧脸,坐在沈默副驾驶的宁堔,还是让人看过就忘不了。

  另一张则是跑完赛道后,沈默下车走在前面,笔直的两条长腿很抓人视线,宁堔双手插兜目光稍稍冲着脚下,周围是车模小姐和在场观众前呼后拥地欢送挥手。两个人同样白皙干净的脸上,表情如出一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冷淡矜持,外人根本融入不了他们之间。

  —

  回学校过了没两天,期中成绩很快公布出来,宁堔稍微松了口气,比他预想中要好,虽然还是没能高过沈默,沈默依旧稳坐年级第一。

  但这也没办法,他已经尽最大努力去考了,语文考完出考场那天,宁堔就知道自己这回成绩会有点悬。

  自习课上,宋羽扬如同屁股长钉子各种坐不住,和同桌的邢舟扯了几句什么,又连忙转过头,对着后排叹了口气:“说实话宁堔,你那天让我往大了猜你这次考得咋样,我还真一顿猛猜,寻思你是不是又得超过沈默拿第一,可把我吓的。”

  宁堔先是一怔,然后收起情绪,看了看宋羽扬只是笑,没说话,他确实想过拿第一来着。

  “那还真是抱歉,吓着你了。”沈默眼也不抬说道。

  宋羽扬摆摆手:“嗐,应该的应该的,对我来说,爷爷您的成绩绝对比我自己的成绩都重要。”

  下午语文课刚打铃,语文老师春光满面胳膊夹着这次期中考的试卷走进来,又春光满面点了宁堔的名,当着全班学生说:“这次咱班的宁堔同学进步很大啊,拿了仅次于沈默的年级第二,确实不错。”

  “老师,您应该说特别不错。”宋羽扬打岔道。

  语文老师脾气很好地点头:“是是是,特别不错。”

  课代表按顺序在各组过道里转悠着一个个发试卷,所有人收到试卷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试卷从头到尾认真看着,似乎都想知道自己的扣分点在哪。

  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哗哗翻试卷的声音,沈默拿到卷子后往课桌上一放连分数都懒得看。

  “年级第一,考得怎么样?”邢舟检查完自己的试卷后,趁老师没注意他们这边,扭头问。

  沈默指了指桌子:“自己看。”

  宁堔余光瞟过去,试卷首页没一个扣分的,得分的位置老师用红笔批了个很大的143。满分150的语文试卷沈默考得算不错,失分点应该是后面的作文和阅读理解。

  这次卷面难度还行,比上次月考提高了一点,考题都是按课本学过的知识来出,没有额外增加超纲的附加题。

  看了试卷上的分数,邢舟似乎早猜到沈默会考出这个成绩,笑笑又问宁堔:“你呢,年级第二。”

  听了邢舟的话,沈默这才侧头往宁堔桌面上的试卷看了一眼,接着脸上浮现疑问的表情。

  而邢舟似乎也对宁堔的分数感到有些意外,和沈默表情如出一辙。

  勉强考了个班级平均分的宋羽扬感受到气氛变了,回头问:“咋啦,宁堔你语文考了多少分儿?卧槽……才117?”

  当然,宋羽扬吃惊的不光是宁堔语文分儿有点低,而是凭这种分数竟然还能排到理科年级第二,可见宁堔其他单科应该考得非常不错。

  在宁堔一脸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的无奈下,沈默伸手拿过宁堔的语文试卷看起来。

  试卷终于全部发完,语文老师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轻咳一声将全班注意力重新拉回讲台。

  宁堔想了想对沈默说:“这次真不是故意考低。”

  沈默看着宁堔没说话,只点点头继续低头看宁堔那张试卷,似乎是想找找有没有老师扣错分的地方。

  终于,沈默将试卷还给宁堔,用笔点了点后面扣了一半分值的作文:“你这个地方,偏题了。”

  “我知道。”宁堔说。

  语文老师恰好提到了作文这块,顺着前排将视线投向宁堔,短暂停留后说:“我们再来看看这次作文,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於父之道,可谓孝矣。大家都知道这是论语里的一段话,非常好理解,很显然题目是要让我们抓住父亲这个信息写一篇有关孝道的文章……”

  经过一番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后,语文老师在结束前说:“作文方面我们班大多数同学都完成得很好,但还是有极个别的,不知道是不是考试的时候走神了,脱离了主题。让我们写父亲,他却通篇围绕孔子的终生成就来展开,孔老先生若还在世,可能都要感动得给这位同学点个赞了。”

  教室里传出阵阵笑声,宋羽扬边鹅鹅鹅地笑边说:“到底是谁啊,这么牛逼。”

  “好了,作文先大致讲到这里,具体是哪位同学我就不点名了,希望以后的考试中能认真审题,作文丢一半的分确实可惜。”语文老师说完微微一笑,打开了投影仪开始正式上课。

  一堂课四十多分钟结束得很快,下课期间班里的学生们的话题全绕着这次期中考,有人隔着走道冲宁堔喊话,说他短时间内就能轻松提高了一百来名直接窜上第二,实在强到没朋友。

  见班里不少人因为男生的话朝他望过来,宁堔朝男生摆摆手,示意对方说得有点过了。

  然后发现沈默也在目不转睛将自己看着,宁堔问:“有没有什么想夸我的?”

  沈默笑得无动于衷:“没有。”

  宁堔盯着沈默那张脸看了能有十秒,快要憋不住想凑上去前才慢慢移开:“行吧。”

  这会还在教室,要注意点影响,宁堔对自己说。

  过了一会,在快打上课铃前,沈默偏过头:“只能说我眼光太好,挑中了你。”

  宁堔马上说:“闹了半天这是在夸你自己?”

  “可以这么理解。”沈默撑着头边笑边伸手勾了下宁堔垂在一旁的手指,挺而窄的鼻尖一直延伸到唇角下颌,都像是有什么东西跃然其上,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忽略。

  如往常一般的课间十分钟,无论教室内还是走廊过道,充斥着各类吵闹或不吵闹的动静,晃动的人影都是穿校服的学生。

  沈默又想起什么,腿伸到宁堔桌子下,侧过身将双方距离拉近。

  这时上课铃慢慢敲响,从外面回来的宋羽扬见着后排俩人就说:“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聊……”宁堔慢慢开口。

  宋羽扬像是预感到什么,连忙伸出手阻止:“等等我知道了,你不用告诉我,并不想吃狗粮。”

  沈默看了眼前排:“下回我录下来发给你循环播放。”

  “哎哟,我谢谢您了,但真的不需要,请务必放过我。”宋羽扬一脸牙疼的表情。

  直到邢舟也进教室,宋羽扬才像找到组织,涕泗横流控诉后排俩人公共场所随意虐狗的残暴行为。

  沈默趴在课桌上伸长胳膊拽宋羽扬脑袋上的帽子,开玩笑威胁要是敢再胡说八道就不认他这个孙子,宋羽扬马上做出哭哭啼啼的表情靠在邢舟肩上求安慰,被邢舟一脸嫌弃给扒拉开。

  宁堔看着他们闹,眼神有些放空,没发现沈默从打铃开始就注意了他很久。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因为天气预报过要下雨,老师只让三班学生绕着操场跑了几圈,接着宣布暂时解散进行自由活动。

  宋羽扬和邢舟被班里几个女生叫去室内篮球场打羽毛球,宁堔想去宿舍拿点东西,沈默也陪着一块儿。

  他们从穿过操场到宿舍,头顶不断有沉闷的雷声,看来是真要下雨了。

  上课时间宿舍楼里没什么学生,俩人准备先干点不要脸的事。

  过程中宁堔拽开沈默衣服拉链,又将手从沈默身上的T恤伸进去撩起衣角,掠过沈默腰那块位置,感受彼此不断上升的体温和耳边的气息。

  “……你现在。”沈默被宁堔的手冰得轻微一激灵,但也没躲。

  “什么?”宁堔嗓子带着含混,眼眶发红垂着睫毛问。

  沈默压低声音:“越来越嚣张了。”

  “服不服?”宁堔说着抽空看了沈默一眼,因为没戴眼镜,神色看着比平时狠了不止一倍。

  沈默脸上带着纵容的笑:“特别服。”

  发泄般,宁堔一只手拽着沈默,低下头慢慢亲吻沈默锁骨位置,沿着脖子一路往上,两个人呼吸越来越重。

  顾及到随时可能会有人经过宿舍,他们并没弄得很过火,匆匆便结束了。接着宁堔打开宿舍门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脸,想将全身的燥热感散一散。

  冷水浇在脸上,宁堔堵在心里的那股气才勉强按下去,又抹了把脸低头撑着洗手台。这个动作使得宁堔脖子到肩膀折出一道弯,能看到他背后清晰的肩胛骨。

  为什么会这样,宁堔暂时弄不明白,从停止吃药开始,他心理上的问题就应该好得差不多。谁知这次偏偏静不下来,让他挺烦躁的,上课也没怎么集中精神。

  或者说一整天下来,除了刚才和沈默抱着亲的时候稍微专心点,其他时间他都在不自觉发呆。

  可能是因为语文课上想到了那个人。

  一声雷鸣响彻整个附中上空,伴随着闪电,宁堔皱了皱眉,暂停胡思乱想,正准备离开洗漱台回宿舍,转头就看到杵在门口的身影。

  沈默嘴里咬了根烟,站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见宁堔终于发现他的存在,才说:“先前上课就觉得你不太对劲,聊聊?”

  “聊什么?”宁堔故作轻松笑起来,脸上的阴沉却丝毫不收敛,“突然这么严肃。”

  沈默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说:“聊下考试的事,对你来说,那种难度的……”

  “我那会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什么可以写的内容,只是这样。”宁堔开口匆忙打断,瞳孔内染上了厚重的阴影,说完走到沈默面前,盯着他嘴里的烟,“能给我一根吗?”

  沈默回头瞟了瞟宿舍走廊的摄像头,指着安全出口方向:“去那,不容易被拍到。”

  在附中学生抽烟一旦被抓,虽然不至于受处分这么严重,也会被记一次过罚写检讨。沈默藐视校规习惯了,对这些无所谓,但他知道宁堔很在乎自己好学生的形象。

  两人走到过道找了个角落靠墙站着。

  用冷水洗过脸,宁堔额前还带着水汽,脸色微微发白近乎透明,回想着一些很遥远的事。

  “除了照片,我没见过他本人,连具体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我出生后他就离开了我和我妈再也没回来,到现在我对他的印象还是很模糊。”宁堔看着手里没点的烟,第一次主动和人谈起宁景洪。

  宁堔用词非常委婉,嘴里说的是离开而非抛弃。

  原本低头弹烟灰的沈默愣了愣,反应过来这个“他”不是别人,而是宁堔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