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交替总是迅速。从夏入秋也就一场雨, 一阵风的事情。说不清楚是哪一天，突然天降淋漓秋雨，由此日头不再灼热滚烫, 温度逐渐趋近凉爽。
最近早晚温差大。绘羽撤下衣柜里的纱质长裙，挂上了足够抵御早晚霜气的外套。
上班路上，空气中还残有晚间凉浸浸的水汽。绘羽不由得加快脚步, 迅速闪身进入办公室。
办公室里很热闹。
热闹得有点和平常不一样。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零散放着小糖果、巧克力，或者小摆件, 像是礼品。同事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 分享各自手头的缤纷小礼物。
“怎么了？今天办公室里怎么这么活跃？”
绘羽从身后带上门。
“大家桌上都有小礼物诶，”她揣测, “难道是哪位老师近来有喜结良缘的好事了吗？”
其他人和和气气地同她问好。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 面容丰腴的女老师眼带微笑，目光努向墙上的挂历。
“今天9月10日，是教师节呀, 花山院老师。可爱的学生们今早给我们送了一些可爱的小礼物。”
她指了指临近窗台的办公位, “你的那一份我已经给你放在桌上了哦。”
绘羽恍然大悟，连声道谢：“今天出门太急没看日历，差点忘了……谢谢你啦小林老师。”
她在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本, 拉开板凳。低头扫视一番——办公桌和其他人一样, 同样摆放有各色各样的小零食和小摆件。
……竟然还有兔子形状的奶糖。奶糖下压着一张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稚嫩的几个又幼又圆的大字。
“花山院老师教师节快乐！”
——这些学生们真是可爱。
绘羽满足地将贺卡妥帖收好。剥开兔子奶糖的糖纸，糖粒含进嘴中, 甜津津的味道在口腔里滚了一圈, 随吞咽动作一直流到心底。
还是小时候记忆中的味道，奶香奶香的, 甜而不腻
她坐下，稍微收拾收拾桌面。又打开手边的一本书，正规划着一天的工作内容，还没进入状态，听得有人叫她。
“花山院老师，门口有人找你。”
有人找她？
按照普遍定律，大清早和大晚上有事找上门，一般不是急事就是坏事。但若是这两者，为什么不直接和她电话联系呢？
绘羽有些想不通。带着无法解决的疑惑，她轻皱起眉心，走到办公室门口。
门边站着一个身形矫健的男人。身上穿了一件冲锋衣，头上戴的是一顶鸭舌帽。帽檐写的是“xx快送”，不过已经洗得发旧，看不太清楚。
他怀中正抱着一大捧包装精致的花束。
绘羽认出了其中的几个品类：康乃馨，满天星，还有……玫瑰。
近来她没有网购，也没有朋友提及会给她礼物。是谁给她寄的东西——等一下，比起这个，还有更奇怪的点。
这个人，看着略微眼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走得更近了一点，想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但被那人警惕地觉察。他不露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更低下头，抬手拉低鸭舌帽将眉眼遮得严严实实。
“花山院小姐，有位顾客托我给您送一些东西。”
——哦，她明白了。
绘羽不费吹灰之力地获得答案。就这两句话，她知道送东西来的人是谁了。
纵然这个人努力压平声线，妄图塑造出和本人完全不同的声音，但并没能逃得过绘羽生来敏锐的洞察能力。这个假扮快递员的人，她见过。至于地点……她回头，那五座高耸的横滨地标建筑在视野中闪着光。
“花山院小姐，您在这里签字就好。”
那人递过来一支笔和一张纸。
“啊……好的好的，您请稍等。”
她盘算了一会，决定不把事情做得无法收场，至少没必要面上做得难看。接过纸和笔，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交还给对方时，顺手接过一大束花。
……看起来轻飘飘的，没想到还有点沉。
她和煦地微笑，“麻烦您替我谢谢那位顾客，就说他的心意我收到了，感谢他的厚爱。”
“好的，花山院小姐，您的意思我一定会帮忙转达。”
她捧着一大束花折身回办公室。
那位快递员完成任务，急匆匆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并没有沿着走廊离开。
绘羽多留了一个心眼，掩饰着用余光瞥了瞥办公室外的情况。折角的小窗台处多了一道暗影，一直立在那里。模模糊糊的身形，时不时向她这边摇晃，似乎在窥探办公室内的情况。
——这是不光要送到，还一定确保她要接受。
毫无疑问，她接下来的言行将无所遁形。举手投足之间，一字一句都会被报给送她礼物的那个人。
这下有些难办了。
怀中的这束花，压在她的手臂上，平添了许多无形的不可承受之重。
“哇，好漂亮的花！”
早有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同事凑到她身边，眼神亮闪闪地探过头，用指尖戳一戳饱沾露水，鲜嫩柔软的花瓣。
“是男朋友送的吗？一大早就有这么用心的惊喜，好羡慕你啊，花山院老师。”
绘羽抑制住过于活跃的思维，平平淡淡地回答，“没有没有，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八成也是教师节礼物吧。”
她从花瓣丛中取出一张贺卡。墨水写就的字迹无比熟悉。当初签合约的时候，她亲眼见过那个人，用相同笔锋签下的自己的名字。
“祝优秀的花山院老师教师节快乐。”
落款：
“——您目前还不够优秀的学生。”
绘羽望着寥寥几行语句，唇线渐渐抿直成一条直线。
“咦？花山院老师，这束花里好像还有其他礼物。”顺着同事伸进花丛里的指尖翻找，绘羽翻出了另外一个惊喜，换来一声惊呼，“竟然还有巧克力！羡慕！”
“……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绘羽好笑地抬手指向办公桌，“巧克力这种东西，我们桌上现在不多的是么？”
“哎呀，花山院老师你不明白，巧克力虽然都是一样，但有些东西肯定是不一样的啦。”同事打趣地伸出食指摇晃。
绘羽不想争辩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直接忽略了这一句玩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叫出了另一位同事的名字。
“小林老师。”
是刚才提醒她今天教师节的年长女性。
“诶？”
被点到名的小林老师疑惑地转向她。
“接着！”
绘羽潇洒地挥舞手臂，做一个投掷动作，那盒巧克力随之在空中划出圆滑的弧线。
“我记得办公室里你最爱吃甜食。那我今天借花献佛，感谢你上周替我代了一节课，希望你别嫌弃。”
小林还没得及反应，下意识张开双臂。巧克力极其听话地降落到她的手掌心。
“可是……花山院老师，这是别人送给你的礼物，我就这样拿走……真的没关系吗？”
绘羽不以为然：“没关系，既然已经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要怎么处理，当然是按照我的想法来。”
小林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再纠结，欢天喜地拆开包装盒，立马开吃。
这捧花束里仍然还带有超出它本身的重量。绘羽略微思索片刻，继续在花瓣丛里扒拉，摸出一个闪烁金色丝绒的方形盒。
身旁的同事比她更先一步地认出物品。
又换来比方才声调更高的艳羡。
“我去，居然是Gr○ff的首饰！”
这位同事家境也不差，家里做珠宝生意，自然对市面上的各类奢侈品相当有研究。只一眼，便探究出这份礼物的独一无二之处。
“这个包装盒的款式和用料我似乎没见过市面上有流通……唔，左上角有个私人订制的标志，”她夸张地捂住嘴，瞪大眼睛，“天哪！我记得Gr○ff的设计团队单独给人定制起码得要八位数往上吧。”
“哎呀哎呀，所以你说的这个朋友……他是正经朋友那种吗？”
同事用胳膊肘捅了捅绘羽的小臂，戏谑地冲她挤眉弄眼。
“啧啧啧，花山院老师，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一个教师节会送我八位数礼物的朋友呢？”
绘羽面不改色地将首饰盒收好，半是揶揄半是真诚道：“要不……我哪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算咯算咯，三个人的友谊对于我来说还是太拥挤了……哈哈哈，开个玩笑，”同事大剌剌地一扬手，笑嘻嘻地从她身边走开，“而且有花山院老师在，人家对我肯定也看不上眼啊，嘻嘻。”
短暂的喧闹之后，办公室内又恢复往日的沉静。
绘羽轻声哼着曲调，心情不错，至少看起来不错。她将花束里的花一支支拆出来，小心细致地修剪出形状，最后又一支一支进行搭配，将它们挨个放在了——公共区域的花瓶内。
是的，是公共区域。
不是她私人办公桌上的花瓶。
至于首饰，她放进了办公室下的抽屉。
甚至没有打开看哪怕一眼。
一切处理完毕，绘羽翻开一本教科书，两指之间夹着一支笔，装作进入工作状态。
暗影轻微晃动，折角小窗台处的身形消失了。
总算把这尊“大神”敷衍走了……绘羽暗自长舒一口气，偏头打量小窗台，确定再无人于暗处窥看办公室的情况之后，连忙摸出手机，在快递平台下了一个同城快送订单。
“地址：森会社”
“收件人：中原中也”
“寄件物品：装饰品”
——这才是对于首饰的最后一步处理。
订单预订成功。
快递员十几分钟后上门。
为了提前准备好回寄物品，绘羽从抽屉中重新拿出首饰盒，打算用泡沫纸包一包。在寄回之前，她最终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犹豫着，打开了它。
黑色绒布内衬，静静承托着三样饰品：耳坠、项链、手链。做工极其精致，用色主以活泼的粉蓝色，光线一照，汪出一大片流光溢彩的缤纷。
而轮廓，是与她Line头像以及小蓝鸟头像模样相近的杰瑞。但设计师足够有巧思，将头部轮廓和心形融合，最终呈现出的几何形状俏皮又不显得幼稚。
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绘羽心下微动。
她鬼使神差地拿过镜子，对镜换上了这一副耳坠。
只是试试看，何况窥视者也走了，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如此想着，指尖轻轻攀上耳垂，缓慢地，抚摸耳坠上镶嵌的一颗颗宝石。
还是……挺可爱的。
很可爱。
只是可惜……如果不涉及其他牵扯的话，她想她是会喜欢它，会留下它的。
——轻手轻脚摘下耳坠的一刹那，她小小声地，在心底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
中原中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掌托住侧脸。他歪着头，敛目沉思地垂落视线。
面前摆着他几小时前刚送出去的礼物。
花了一周时间打造的一整套首饰。从设计、做工，到装配，皆是手工私人订制。从头到为都由他亲力亲为跟进，从不假手他人。
现在被完璧归赵的退回来了。
刚才他还听取了虎次郎一一汇报的见闻。
送的花被当作了公共区域的装饰。
送的巧克力转赠给了别人。
还有……他撇着嘴角，看向手机上的转账数字。正是那盒巧克力和花束的价格，有零有整，不差分毫。
虽然早有被拒绝的准备，但事情真落到头上……只能说现实和想象给人带来的感受还是不太一样。
尤其是还被拒绝得这么彻底，如此界限分明，仿佛不愿意有一丝牵扯不清。
中原中也将脸埋进手掌心，哀叹着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难好难好难好难好难，真的好难。
他现在觉得，在重重围攻中割下敌方首领的人头，竟是无比的松快。
三声敲门响动。
“中也大人，花山院小姐到了。”
中原中也放下手掌，活动一下脖颈，简单收拾起略微糟糕的情绪。
“好，我知道了。”
首饰盒敞开，依然放在桌上，没有被阖拢。他的手指蜻蜓点水似地滑过宝石。光滑的切面与指尖相触，为曾经沾过无数死亡和鲜血的黑色皮面，点缀出富有生机的斑斓。
既然假借教师节的托词不被接受，planA失败，那便换另一条道路。
自他手中射出的利箭，除了正中红心不会再有第二条轨迹。
下一次，他要选择更直截了当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