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见日>第20章

  浩气盟的人来迟,不免受恶人谷奚落。几位走卒性格坦荡,正谈笑间,房间的门被推开,随着木门发出的声响,灼目的光斑从外头洒进来,落在谈判桌一角。楚阳秋泰然掀帘走进,光线被他遮挡了大半。裴台月抬眼望去,面色不改,楚阳秋身边被光一映,便如镀了一圈金边,并不刺眼,却难得教人舒服。楚阳秋目光环视一圈,平声道:“诸位久等,不过……浩气盟来得虽迟,却应当也没有误了时辰。”景奚虚虚靠在墙边,见裴台月没有开口的意思,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出声笑嘲道:“楚指挥,听说自李将军死后,你攻防打得节节退败,如今又姗姗来迟,不会是挂念着情人,又怕了着恶人谷的道,与姘头落得一个下场吧?”

  此言一出,原先谈笑着的恶人谷弟子都不免噤声,谈判席上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纵然楚阳秋亲卫在场,闻言也觉愤怒异常,手指已颤抖着按上剑柄,却碍着指挥说的意思,并不敢拔。在谈判席上,若哪方率先拔剑,无论有没有理由,都将成为一个把柄,楚阳秋深谙这样的道理。众人的目光不禁便落在楚阳秋的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这位浩气盟的总指挥,纵然惊才绝艳,是逸群之才,但众人也都清楚他与李将军之间的情愫。恶人谷焚冠戮尸在前,出言不逊在后,楚阳秋勉力护住城池,盟内却也有风言风语,说楚阳秋近日来不敌恶人谷,是众人对他的能力夸大其辞,楚阳秋受打击过大,无法静心指挥,归根结底,是要说他的能力并不能胜任指挥之位。这些难听的流言蜚语,并不比楚楼风受到的少多少,楚阳秋却从不理睬。

  如今,恶人谷这样侮辱前任指挥,浩气盟弟子抬眼望去,却仍见他面色如常,呼吸都不曾紊乱,只有紧紧抿着的唇,藏在袖袍内遮掩下攥紧的指尖,才能显示出他的心情。谈判席内无一人敢于出声,只有景奚笑着,他并不避讳席间的情绪,手指不断叩击着桌面,发出有节拍的,沉闷的敲击声。纵然怒意横生,浩气盟众也知道不可意气用事,正当所有人认为楚阳秋会将此时轻轻揭过时,房内的光线一乱,被楚阳秋带进的所有光斑晃了晃,却消失了。“景司长,你能力平平无奇,讲话的本事倒是进益三分。”清朗而带着讽意的声音传来,将席间尴尬而沉闷的气氛打破,楚楼风放下帘子,合上门,光线被尽数阻挡在门外。他声音吊儿郎当,似乎丝毫未受到景奚所说的影响。眸光扫过,似刀,狠狠割破了这片假作客气的空气,楚楼风笑道:“你昔日地位并不比裴指挥差上多少,若你做事的本事能有你说话的本事厉害,如今在指挥席上的这位就不该是阿月,而是你。只可惜你只能牙尖嘴利,却无平步青云的份了。”

  他话语间叫得亲切,虽是在嘲弄景奚,却将目光投在了裴台月身上,景奚一怔,下意识便往裴台月的方向望去,纵然话题的中心是这位景司长,大家却都如景奚一般,一致地将目光投在裴台月的身上。裴台月面色不改,却站起身,他负着剑,剑刃在剑鞘中晃荡,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浩气盟处的动静不大,恶人谷却一片哗然。楚楼风此话说得精巧,楚阳秋作为浩气盟指挥,无论如何,自然不可能自降身份,要与恶人谷区区情报司的司长说些什么。而楚楼风不同,他在浩气盟无一官半职,在扬州的身份也无什么官方的批示,唯一的身份便是楚阳秋的弟弟。而这位弟弟说白了,江湖名声也极差,又与恶人谷的裴指挥有那么点众人皆知的龃龉,如今回了浩气盟,两人自然也不对付,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胡闹。”正当众人欲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之时,楚阳秋却打断了这场闹剧,他往身后瞥了一眼,低斥了声,却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众人皆知不过是这两位兄弟做戏而已,便也顺势借驴下坡,正式入席。唯有裴台月不动,他目光锁在楚楼风身上,楚楼风却并不看他,腰背挺得笔直,往楚阳秋的方向略倾斜了一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楚阳秋不阻拦,目光一掠,笑道:“裴指挥可是对浩气盟的议和有所意见,不若现在提出,也好让席间进度方便些。”裴台月竟罕见地勾了勾唇,客气道:“楚指挥哪里的话,只是一时看见故人,想到有些事,不知令弟是否还记得。”他落座在楚阳秋的对边,余光一斜,便能看见那张让他昼思夜想……的脸,那个将他拉出沼泽,却又让他陷入另一处苦难的人。

  此次的议题不多,只是除却例来的几条陈年旧调,根据如今的阵营局势,秉持着为己方阵营争取利益的基本,两方又提出一些需求来。浩气方希望恶人谷退兵至激流坞,恶人谷则以军费不足为借口,向浩气索取自八月来,从洱海至巴陵的所有军备物资。恶人谷也明白,浩气盟趁了天时地利人和,休憩了这样一段时间,如今立春将至,一旦复战,若再强攻,恶人谷胜算却也不大。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兵是非退不可,但仍可以向浩气盟索取赔偿,发挥目前局势的最大利益。是以,分明两方都认同这样的结果,却在条件上一度僵持不下。恶人谷所要索取的,实则并不多,原是在浩气盟的预料中,并非有多大损失。楚阳秋原先做的打算,也是若再胶着难分,便先应了恶人谷的要求,省的多费口舌。正值他欲松口之际,楚楼风却突然开口,他低低一笑,扰乱了谈判的秩序:“如若大家对条款都不满意,我有一计,能让你我双方皆得利。”楚阳秋蹙眉看去,他紧紧握了握楚楼风的手腕,低喝道:“此处还不用你说话……楼风!”

  楚楼风垂眼看着楚阳秋,却将自己手腕从他手掌中挣出,温声道:“只是这一计,我只与裴道长说。”

  谈判席上的氛围再次变得诡异而尴尬起来,楚阳秋欲言又止,纵然担心,却也知在扬州,恶人谷不敢率先动手,恣意妄为。恶人谷众人则不同,有的看着裴台月,有的却将目光投在楚楼风身上。他们或是裴台月心腹,又或是在裴台月身边能算上号的老人,也是看着他与楚楼风一路过来,闹成这样难堪的局面的人。不过两载,曾经那位看着有些胆怯,面容昳丽的少年,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立场相悖,断臂的袖管空空荡荡低垂着,目光却较先前愈发犀利而刺人。所有人都在等裴台月的批复,这位楚二公子行事素来吊诡,如今主动提出一计,势必有陷阱以待,裴台月若不应,则多少也会被他说成不顾念旧情,寡廉鲜耻之辈;而裴台月若应下,众人却又怕楚楼风再出什么狠毒手段。

  裴台月自席上起身,深深看了楚楼风一眼,却道:“我便听你一计。”

  一墙之隔。

  裴台月将他抵在特地为阵营双方隔出的休息室内,他们的唇齿贴得很近,楚楼风失了半臂,体力本就不支,又终于到了无人的场合,看着裴台月的脸,面色终于逐渐难看起来。他只是轻轻别开脸,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痛苦。裴台月好整以暇,将手指从他手腕间移开,按在了他脖颈上,时隔很久,他才自嘲般一笑,带着温柔,动作却逐渐用力:“你有那么痛苦……楼风。”“裴道长……我可真的是来献计。”楚楼风蹙着眉,却璨然一笑,纵然额头沁满了薄汗,呼吸逐渐变得苦难,生死受制人手,他眸中仍有裴台月初遇他时的神采。

  他抬起他的左臂,攥住了裴台月的手掌,裴台月眸光一闪,到底是松了手劲。楚楼风靠着墙面缓缓滑落,他跪在裴台月面前猛地咳嗽起来,裴台月低头看着,曾想过百遍千遍,若让他再落到自己手中,他会做些什么,如今真掌握着生杀大权,他却一时竟然失言,一样都不愿做,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楚楼风大口呼吸着空气,甫一缓下些许,便已经出声:“秦肆,我有计压制,此计若成,恶人谷内乱,三月之内必然平复。”

  “贵客临门。”此时的霁华楼内,阴楼主抬头,手指按在弦上,平息了琴声的余音,他没有戴上面具,声音淡然,“难道恶人谷的礼节,便是拜访客人时不敲门?”风雨欲来之际,天边都变得昏黑,来人似乎早有准备,知晓阴楼主此时正在琴室,便特地挑选了这个时候登门拜访。他玄色衣袍内似是浸透了血,隐隐散着恼人的血腥气,谢澜垂眼看去,叹了口气:“事出有因……楼主何必与我置气。”他挥手,便甩出一个布包,被包裹的东西显露出来,纵是阴楼主,也愣神片刻。

  那是一个人头,目眦欲裂,面目狰狞,死不瞑目。人头脖颈处明显并非由利刃一击砍断,而是钝器反复研磨而致。

  不待阴楼主说话,谢澜道:“杨无音,我想与你谈谈。”71ˇ0﹒58.8<590日更〃

  书儿说,不见日的谈判跟春来早的完全不一样,有哥哥在,楚楼风就可以继续做他的二公子,而不是浩气盟的总指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