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疑惑, 很快便在老魁叔接下来的回忆中得到了解答:“那邻居还说,阿丹母亲难产死了后,阿丹父亲便要一个人担起两个人的责任, 在外跑商没法时刻顾上孩子,便会给邻居们一些钱, 让他们帮忙喂阿丹一点稀食, 所以小阿丹也认得他。而阿丹父亲的尸体被抬回家后,那些跑商团的兄弟还有周围邻居, 便为阿丹父亲举行了一场简易的葬礼。就是在那场葬礼上, 邻居看到了一个没有被邀请的人。”
黎凡归稍稍起了点鸡皮疙瘩, 像在看恐怖小说一样。他小声问道:“是向邻居打听阿丹父母行踪的神秘陌生人?”
“对!那邻居还说, 他见到那神秘陌生人, 还想上去打个招呼, 毕竟是给了他一锭银子的‘好人’嘛。结果, 那人看到阿丹父亲的遗体被收殓、被埋进地里,居然……居然露出一丝渗人的笑容, 好像就盼着他死了一样!”
说到这儿,老魁好像在模仿邻居口里的神秘人一样, 也龇牙咧嘴扮出一副吓人的样子。但老魁本人看起来太淳朴太和善了, 故意作出这等姿态, 看起来反而有点好笑。
黎凡归问道:“神秘人应该知道阿丹的存在吧?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把毫无反抗能力的阿丹一起干掉,一定要等到现在?”
“这个他没说, 不过我猜啊,听说了阿丹父亲的死讯, 阿丹就已经被那邻居带回自家了。按照他梦里的说法, 阿丹是被邻居自己当儿子养的,或许神秘人无法判断那个婴儿的身份, 所以当时不想滥杀无辜?”
黎凡归心里暗道,这老伯还真是心地善良,把人都往好处想。从收养阿丹,以为主人家会让阿丹为自己养老送终开始,到对这个很有可能是冥君的陌生人抱有善意的揣测。
要知道,冥君可是为了报复一个曲露,不惜对全人类释放病毒、害得无数家庭破碎的奇葩啊!
又和老魁聊了一会儿,似乎也他记不起太多细节了。毕竟,回忆一个醉鬼的梦呓,还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再让老魁完整复述,也有些难为人了。
“说起来,新任城主的手下也问过我阿丹的身世,现在你也在问……恕老汉我冒昧了,阿丹这孩子,不会犯了什么事吧?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见黎凡归没什么好问了,老魁终于把想问许久的问题说了出来。老板娘的手下问话时例行公事,而黎凡归就显得平易近人了很多。
黎凡归连忙宽慰道:“大伯,阿丹是个好孩子,没有犯事。”
想了想,他还是对这个辛劳一辈子的老人撒了个谎:“绣月阁里有好几个像阿丹这样有些……唔……来历不明的孩子,我们是想调查清楚这些年轻人的来历,这样,万一有人是被拐卖的,生身父母还在,若孩子们愿意和父母相认,也就多认个亲戚。”
“那阿丹……”老魁有些紧张。
“放心好了,阿丹懂事得很,感念您的恩情。若是能找到他的父母,也就当多认个亲人,您老也多个兄弟姐妹不是?”听黎凡归这么说,老魁稍稍舒心了一些。
离开金矿,黎凡归复盘了关于阿丹父母的信息:
一、阿丹爷爷是个上门女婿,阿丹的父亲跟奶奶姓曲。阿丹的奶奶很有可能便是冥君爱而不得的曲露,目前生死不明。
二、阿丹父亲之死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因为身份被谋害的。和邻居有过两面之缘,打听阿丹父亲消息的神秘陌生人,有可能是冥君或者他的手下。
每一条信息,都建立在老魁记忆准确,且醉鬼邻居的梦呓并非胡言乱语的基础上。这里的每一个线索和猜想,对完成任务栏里的【身世之谜-阿丹】,都有重大裨益。
老魁这里的信息到此为止了,要是能找到当年那个邻居,或许还能多获得一些信息。
黎凡归相信,知道那个邻居在哪儿的人,可能只有老魁前主人、开黑店的孟老板了。
孟老板现在也是个矿工,不过他所在的矿洞口位于城西。平安城金矿目前采取的是前奴隶和前贵族分开管理的方式。除了在城里当守卫的底层贵族之外,平日里当老板、住豪宅的贵族们,暂时都在城西入口工作。
纺织厂里面都是女工,就算闹起矛盾来也好控制,故而贵如红夫人,都和曾经的奴隶同屋工作;矿工都是男人,不乏青壮年,力气不小,矿井之下又是黑灯瞎火的狭窄道路,万一前奴隶和前贵族有了纠纷,出了事也很难发现,若是扩大成了团战,不出绿矿鼠这等大杀器的话,光靠几个保安员很难控制。
说起这孟老板,虽然在平安城里明目张胆开黑店,对手下的奴隶倒还算好。卖阿丹给绣月阁这事儿虽然不地道,但平安城的奴隶孩子到了能干活的年纪,本来就有可能被到处卖,也就是绣月阁这地方比较坑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在平安城奴隶暴动之后,孟老板成为了平安城内少有的一家老小都安然存活的贵族。
听说竞技场冠军来找他,又听到竞技场冠军的第一句问话,就是关于十八年前一个在黑店里被坑了的人,孟老板大惊失色。这冠军先帮着被自己卖了的阿丹从窑子里逃跑,现在又跑来找自己的麻烦,难不成这竞技场冠军和那个被坑的人是亲戚,十八年后复仇来了?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孟老板忐忑不安地随着黎凡归走出了矿洞。
听到黎凡归说自己只是来调查“一桩与被坑者有关的积案”,而不是特意来找自己麻烦,孟老板长舒了一口气,可随即,他又苦着个脸,说道:"冠军小哥,不是我不愿意说,实在是……快二十年了,这么多年,我们店这样坑的人也有一百个的样子,我实在记不住每个人。不过,每敲诈完一个人,我们都会把客人送到离家很近的地方,以免他们在路上乱说话,败坏平安城旅游城市的名声……"
听到这儿,黎凡归差点笑出来:败坏旅游城市名誉的不正是你这样的黑店?不知你孟老板给红夫人贿赂了多少钱,才让你的黑店多年如一开了下去?
忽然,孟老板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当时在店里和我合伙的,都是他负责把这些单身客人捆住,敲诈完了钱财后,也是他把人送回家乡。毕竟,我是店老板,还得看着店面呢。小先生,等等,我这个合伙人也在井里干活,容我下去找找,把他交过来?”
他看着黎凡归,略显为难地继续说:“不过,还是小先生和我一起下去比较好。你在守卫们那里,面子比较大,我下去帮朋友请假,指不定被当做偷懒耍滑,要在别的工友面前做检讨呢……哎哎,小先生,别这么看着我,是真的!我们这些人,不习惯苦着累着,偷懒耍滑的可多了,只要被守卫发现,就得公开读检讨!”
黎凡归和孟老板一起,回到了金矿下面。和值班的巡逻一说,那巡逻也爽快地答应了。
孟老板的合伙人也姓孟,因为比孟老板年轻五岁,平安城里人都称小孟老板。不过两人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纯粹是看在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面子,各自出资,开了那家黑店。大小孟老板合伙坑了单身客人许多年,小孟老板两年前刚刚退出了黑店的经营,只为了专心于他在绣月阁和喷泉花园附近的制鞋店生意。
“哦,那个带孩子的单身客人啊,我记得。”小孟老板好像更爽快,他的确对阿丹父母的邻居印象深刻,“来平安城潇洒的单身男客人,居然还有随身背个孩子的,可不稀奇?我们开店这么些年,迎来送往成千上万,却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当时,老孟大哥还说,这人带着孩子,要不然就别搞他了。不过,那时候我们店里已经半年没‘接待’过这种单身男客人了,好久没捞过丰富的油水……嘿嘿,你懂的。”
黎凡归懂。最终,对金钱的渴望战胜了两个孟老板心里的一点同情心,他们还是敲诈了邻居。
“当时店里已经不剩几个客人了,我陪着他喝酒聊天,感觉这人心里好像背着不少压力。依稀记得,他跟我说过,他心有愧疚,好像是他的原因间接害死了一个邻居还是怎么着的。冠军先生,你想调查的陈年积案若是和这事有关系,我可真帮不了你了。这人醉得差不多了,我对他后来说的那一堆家长里短也没怎么上心,也不记得什么了。再之后,别的客人离开,我们也打烊了,这客人已经睡得朦朦胧胧,那孩子就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
看着小孟老板伶牙俐齿的样子,黎凡归大概能想象,为什么阿丹邻居能被这么个陪着说话的灌了那么多酒。
“说起来,这孩子唇红齿白,是个讨喜的模样。后来,这人害怕得直接把孩子让我们养了,老孟大哥便把这孩子抱去,让他家的奴隶去养了。具体是谁,还有这孩子现在在哪儿,这些我都不知道。”
“没事,我知道。”黎凡归淡淡地说,“你只管说那被你们灌酒敲诈的人就好。”
小孟老板连忙道:“好的,我这人就这个毛病,废话多。带着孩子这人姓陈,已经娶了媳妇生了孩子。通常情况下,我们坑过人之后,会把人送到家附近。可这姓陈的,我们只送到了半路,并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哦?为什么?”黎凡归不解。
“嗨,他都把孩子当给我们了,我们也不好意思见他婆娘不是?真的,冠军大哥你相信我,我们坑人不假,却不坑女人孩子老人,我们是有原则的黑店。”
黎凡归差点笑出来。他憋着笑,故作严肃地追问:“你还记得他家大致在什么地方吗?”
小孟老板歪着头思考了一阵:“快二十年了,具体的地名我记不太真切了。但我记得,我们放他走的地方,离他家也不算太远了。那是个夏天,我们放走他没多久,便觉暑气逼人。正好附近有个瓜田,那瓜农躺在一个棚子里,对我们爱答不理的,知道我们掏出银子来,才换上一脸笑颜。对了,瓜田所在的小镇旁有一条宽敞的河,我们沿着河走了好久,被太阳蒸得都要脱相了,才找到一座能过马车的桥。买瓜吃的时候,那瓜农告诉我们,这条河年年发大水,河上造的不少座桥都被冲垮了……”
瓜田、对人爱答不理的瓜农、镇边发大水的河流……黎凡归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