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房里这个‘户主’叫西库, 当年也是部落首领的候选人之一,但是票数不够,输给了纳努克。这人也真是的, 首领选举都是两年前的事儿了,他还在牢骚不断, 可见怨念有多深!我们做任务的时候要是他偷懒或者反抗, 我是不会感到意外的!"
“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十五六七岁, 刚看到我这个陌生人来访, 还挺兴奋。一听说我是当地政府派来的专员, 脸就立刻垮了下来。我问他们身体好不好、期待不期待去南边生活, 俩小子就跟没听到一样!也就这西库的老婆态度还好, 还问我要不要喝茶。这西库的妹妹跟妹夫也住在这儿, 外出搜集资源了, 还没碰上面。”
受到王文越的鼓励,鲁飞也和一个房间里的人搭上了话:“四号房屋里的人也不太爱说话, 我问一句答一句……而且,这群人好像还有些怨恨我们, 明明给了他们今明两天就能离开的希望, 却又眼睁睁看到希望流失, 还要再等一个月。坠机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这特么又不是政府专员的错!”
比起上一个副本里不仅热情, 还勇于自我牺牲的桑德村居民,纳克托部落的原住民不仅对人冷淡, 似乎还有点自私, 给王文越和鲁飞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黎凡归皱了皱眉头,思考起来。
由于历史原因, 这些原住民对自己这群所谓“当地政府”派来的人没有好脸色,也是很正常的。至于冷淡,可能出于对陌生人的提防,也可能是极地人寡言少语的性格使然。
这倒不是黎凡归在心里给看似冷漠的原住民找理由“洗地”,他总觉得,这些把“不高兴”情绪写在脸上的,很可能不会是真的麻烦制造者。他们或许会公开抱怨两句,把对部落首领、对当地政府的不满情绪发泄出来,然后乖乖去干活,为了整个族群的生存努力奋斗。
真正可怕的是笑面虎似的人物。表面上跟你和和气气甚至处成朋友,实际上只要有机会,就在你最不提防的时候捅你一刀。
“药品都快不够用了。带我们南迁的专机还有三十天才能到达,这一个月,怎么熬哟……”年长的医生梅丽瓦很苦恼,“这鬼天气越来越冷,每天出去收集食物的人,回来的时候都会带点小伤小病。有些包扎一下就好了,有些冻到皮肤里头了,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
“关键是,每天收集到的食物也越来越少了。我和纳努克计算过,以现在的狩猎采集效率,我们只能再挺一个月,食物就要消耗完了。”
黎凡归的对话对象还都挺讲道理的,除了只会倾倒负能量,倒不像王文越、鲁飞遇到的那些“硬茬子”,浑身都是刺。
一晚上和二十几个原住民聊了会儿天,黎凡归对部落居民的关系有了些基本的认识。但毕竟才认识一天,他不想用偏见代替理智,提前提防那些可能根本用不着提防的人,却把后背留给不值得信任的人。
纳克托部落的居民和桑德村居民不一样,他们并不知道玩家们拥有所谓“异能”。于是,黎凡归干脆将计就计,照样两人一组轮班帮助居民们守夜,假装自己一行人也是普通人,也需要休息。
第二天一早,温度更低了,风也更大了。
黎凡归和“十人蹦迪”守在部落,剩下四个玩家加入了原住民的资源搜集小队。
梁婷有“采药”的天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食物,只要之后部落还能派遣小队外出,最好她一直能跟队。
留守部落的人也不是无所事事。首先,他们要把昨天的收获切块、腌起来,放入地窖;
另外,医院旁边有一片极小的温室土地,种了一些药草,玩家和居民们需要仔细挑出那些即将枯黄的叶子,把它们剪下,捣碎制成医院所需的药物;
另一项辛苦的工作,就是修补洗涤衣帽鞋子了。打猎这么难,落水、受伤都是难免的,村民们的衣服也就那么几件,只要一天没洗干净、修补好,第二天就很可能有猎人穿着破烂的衣服外出。衣服有裂口,里面填充的棉絮、羽毛就容易漏出来,防寒机能下降。至于湿了的衣服就更不能穿了,这里的外套本身就有十几斤重,再浸了水,穿上之后堪比中世纪重骑士,行动十分不便。
打猎的风险高了,反映在KPI上就是食物收获减少。
和居民们一起劳动的时候,黎凡归也在细心观察着每个人的动作。
和他搭档的居民,是个叫通拉克的13岁少年,个头不高,力气也小,在呼啸不绝的风雪中走路,黎凡归都担心他会随时摔倒。不过,他工作起来却很努力,彬彬有礼,把黎凡归当成客人。虽然黎凡归力气比他大,通拉克却总担心黎凡归承担了太多工作,一直问他“累不累”。
“我不累,小子。倒是你,胳膊那么细,抱着两件浸了水的大衣都快走不动了。”黎凡归假装和他打趣,实际上是为了引出下面一句话,“要不我去和首领求情,给你开个小灶,让你多吃点东西,多长点肉。”
他预料到了通拉克会拒绝,却没想到光是一个“开小灶”的想法,就让少年眼神中充满了惊恐的神色:“不,不可以的!纳努克不会允许这种行为,而且,我也不想被他们当成叛……”
少年自知失言,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黎凡归对“他们”、“叛徒”满心好奇,却选择不追问,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13岁的少年,心里终究还是藏不住事:“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包括和你同行的政府专员。我和哥哥加入了部落里的一个小组织……”
原来,部落里两个叛逆的青年很看不惯伊努克苏克和纳努克的南迁计划。他们不恨殖民者,却对纳努克这样支持部落与外人融合的首领深恶痛绝,认为他是部落的叛徒。
所以,这两个青年到处给部落里的孩子洗脑,一边给部落里制造麻烦,引起不知情民众的不满,再把这些情绪都转嫁到纳努克的领导能力上。
通拉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两个青年是谁,就好像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一样。
黎凡归也默契地没问。他甚至信守了对这个NPC的诺言,连在队伍频道里,都没有把通拉克告诉他的这些信息说出去。
随后,两人便不怎么说话了。通拉克抱两件湿透了的衣服都大喘气,干起活来,就别让他说话了吧。
“雪地里有鹿的脚印,我们跟着脚印,就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大家伙,没费什么力气就抓到了。再加上零零碎碎打到的小动物,足够半个部落吃上一天了吧!”外出打猎的小队回来很早,领头的中年人很是自豪,“还有这个政府派来的女专员,居然能在雪下十几厘米出,找到一堆深埋雪地的可食用蕨类植物!”
“路萨医生一直说,总吃动物营养不均衡,可能吃的植物哪儿那么容易找啊!不得不说,幸亏有这位女士在……”另一个同行的族人也兴奋地说。
将通拉克早间的话语记在心里,黎凡归格外留意了每个年轻人的表情。他注意到,当中年人提到“女专员”,也就是梁婷的时候,跟在他后面的一个青年皱了皱眉,当另一个人说“幸好有梁婷在”时,他脸上的不豫之色一闪而过,又瞬间转化成了浅浅的、有些疏离的笑容,好像一个窘迫又害羞的普通青年一样。
黎凡归看到,这个人最终走进了六号小屋。他翻阅队伍频道里的聊天记录,发现滕主管和“十人蹦迪”都找六号小屋的居民们谈过话,但这些居民应该没有给他们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象。“十人蹦迪”只提到过一句话,六号小屋的年龄结构很奇怪,明明住了十个人,却是老的老小的小,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不怎么爱说话。
晚上,年纪大的部族居民早早睡了,这个叫乌朱拉克的青年和好几个年龄相仿的人,来到五号屋进行一些夜间娱乐活动。
玩家们在副本里的外貌有所改变,但年龄大致和真实情况相仿,这就为他们假装对五号屋的娱乐活动产生兴趣,提供了绝佳的理由。
屋子门没关,六个小伙围坐在一张木制小方桌前,烤着火,打着牌。
见黎凡归等人进来,他们既没有明显反感玩家们的不请自来,也没有热情招呼玩家们坐下。他们只瞟了众人一眼,便又把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牌戏上。
玩牌的规则,玩家们都没见过,但六个青年也没打算给这些政府专员解释,只自顾自地玩。
这群人也没押注什么,只是娱乐社交而已——毕竟,在这样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封闭部落里,金钱也没什么卵用。
不过,游戏桌上依然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不同势力间的剑拔弩张很是明显。
黎凡归假装看牌,余光盯住那个叫乌朱拉克、被他怀疑是通拉克加入的捣乱组织领导者的青年。他似乎抓到了一张不甚理想的牌,往身旁的角落“啐”了一口,恰好撞上蹲在不远处鲁飞好奇的目光。
与一名“政府专员”对上眼,乌朱拉克脸色突变,瞬间收敛了显露在脸上的负面情绪,僵硬地笑一笑,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打牌。
可就是这不太自然的神色变化,让黎凡归对乌朱拉克的怀疑进一步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