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在这场没有尽头的混乱局面中,已经死去的人,彻底失去了呼吸的贺晚靳,正在悄然异化。

  怎么能不恨?

  又怎么能不憎恶。

  拥有制约能力偏向的人,最初属于节制美德之列。

  他的能力诞生于此,而他的异灵化,也一样走向与之对应的暴食。

  人类在走向异灵化的那种波动感,正在不断跳跃着。

  可这样一份在“异灵”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的波动,却难以让他们提起分毫的警觉。

  那独树一帜的黑色,那仿佛能遮蔽一切光的黑暗……

  即便是与原体并肩而战的队友,在此刻都难以关注同伴的尸身。

  他们更在意的,是近在咫尺的传说。

  S级吗?

  当席红婧轻易被震飞,当另外两个s级灵师根本难以招架,当他们的动态视力根本无法追上异灵的移速,或者说空间跳跃时……

  他们突然发现,曾经的一切认知,全都浅薄到可怕。

  为什么非要用七罪并存才能定义传说?

  曾经傅泽荀尝试制造S级异灵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刻意弄出七种截然不同属性的异灵。

  四十二只A级异灵里,最多的依然是暴怒。

  而在最初的最初,在那场针对贺景同的异灵化实验中,融入他灵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别的,那一直都是S级懒惰异灵的空间碎片。

  能做到掌控时间和空间才是传说,那此刻已经能控制空间的异灵,又是否已经有一半已经是传说?

  没人想得到肯定的答案,那太过恐怖。

  就像是没人能理解,为什么异灵又笑了。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向了另一只异灵。

  看向了那个此前还未曾被灵师们发现,但此刻完整出现以后,却足以引起众多灵师关注的异灵。

  很多人的耳朵似乎都被庞大的力量震聋,他们只能看着“异灵”做出口型,以缓慢的,平稳的语速,诉说着那仿佛地震一般的话语。

  “看啊——”

  “那是异灵贺晚靳。”

  无端的恐怖和惊悚感夺走了众人的心神。

  他们在断定异灵会杀人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不相信侥幸是存在的了。

  而当他真正杀了人,那一切也不过就只是验证了他们此前的判断而已。当然会为同伴的死去痛苦,但他们没有那个时间去痛。

  他们更在意的,依然是能不能杀死异灵。

  痛苦被延期,折磨被延后,一切的一切都只剩下一个目的,一定要杀死“异灵”。

  不管舍弃什么都要杀死他——

  可是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已经不只是“异灵”。

  异灵贺晚靳,那样的五个字,比异灵自身所具备的恐怖还要让人畏惧。

  因为这意味着,每一个同伴的死去,都将成为下一个敌人。

  “异灵贺晚靳……”柳书玉重复着这五个字,嘴唇开开合合,却怎么都说不出下一句话。

  “……为什么?”

  她的难过无需诉说,而她的恨意,也无比磅礴。

  “为什么你会变成异灵!贺晚靳……”她念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却觉得从指缝露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化为利刃,扎透了五脏六腑。

  柳书玉将目光转向“异灵”,极致的憎恨和杀意填满了双眸的每个角落,不住向外倾泄着的情绪,也让她辱骂道:“该死的!该死的异灵!!”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能这样做啊!”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异灵微微歪着脑袋,瞳孔中仿若是孩童不理解大人世界般的茫然疑问。

  怪物还在说话。

  “你是要将仇恨对准我吗?”

  “可假如我们,假如异灵是错误的,那最终成为异灵的他,才是那个真正做错事的人吧。”

  异灵微笑着,无处不在的恶,就像围绕在他身上的黑暗力量。那是他的根源,是他的一切。

  “将仇恨对准我,我是不是可以将其视为——”

  异灵刻意拉长了声线:“你也想成为下一个他。”

  “我不介意。”

  “至少我觉得,每一个人,无论是不是灵师,都应该有成为异灵的资格。”

  不断延续的混乱,在异灵贺晚靳主动向距离他最近的灵师发起进攻时,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般,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但这种状态只出现在了灵师的身上。

  而他们的呆滞状态,对于异灵而言,却不过是更好的进攻时机。

  异灵贺晚靳行动了。

  这场混乱从鸟瞰的视角来看,就像是被划为了两个完整的圈子。其中之一的中心点是异灵,而另一个则是异灵贺晚靳。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又还要发生多少次?

  没人会觉得一切到此为止,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痛苦与时俱增。

  极致的疼痛伴随的是极致的憎恨。

  而极致的憎恨则等同于,即便是灵师,他们也得又一次投入那种,第一次觉醒成灵师时的考验。

  要么更强,要么成为下一个异灵……

  快要被逼疯。

  大脑在疯狂和清醒的一线之间徘徊,却又在异灵那不带任何感情,只无端让人感到恐怖的笑容之下,再度让本就夹缝求生的理智,被强添一丝混乱。

  “呃、啊——”柳书玉蹲下身子,她痛苦地捂住头,发出嚎叫。

  而与她相似的人,还包括成楚柃。

  越是在意就越是混乱,越是混乱就越是绝望。不想让绝望长久笼罩,就只能选择疯狂。

  而一旦疯狂,就会给更多的同伴染上绝望。

  极端的情绪诞生极端的异灵,暴食是不节制的表现,而不节制则是另类的放纵。

  在非人之物的放纵之下,在“异灵”与“异灵贺晚靳”的本能之中,大量的灵师,不得不直面那个,局面永远不在他的控制之中的事实。

  异灵贺晚靳不知捡起了谁掉落的武器,不被任何人控制,只按照“本能”行动的异灵,轻易将武器对准了曾经同样遭受桃花源糟糕实验的同伴。

  他不认为那是同伴。

  就像是异灵面对祁学一和简紫芮的攻击,也犹如旁观蝼蚁正在竭力舞动触须。

  “……这是地狱吗?”有灵师嘴唇颤抖着吐出这句话,却又在这场没有边际的阴影之中,寸步难行。

  没有人能看见未来,也没有人能看见明天。

  命运如异灵所言,正在被践踏。

  “如果贺景同还在,就好了……”

  “如果贺景同还活着,就好了……”

  说出这番话的人更想说的是,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异灵?

  异灵!

  异灵……

  每一位灵师,他们都曾经杀过不止一个异灵。

  他们以为,这种击杀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他们认为,这种抹消是为了维持秩序;他们认定,他们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有意义。

  可如果同伴也变成了异灵呢?

  可如果自己也终将成为异灵呢?

  那种之前被无数次鄙夷看不起的全员异灵化的世界,又是否是另一意义上的大同?活着有什么意义?

  还维持人类的身躯又有什么意义?

  异灵贺晚靳将武器对准同伴时的眼神,是那么容易读懂。

  他就是在看一群小丑,一群蠢货,一群被命运玩弄在鼓掌的可怜家伙。

  血肉,身躯,骨骼,人的意识……

  “只要你们永远认为异灵是错误的,那你们就永远无法摆脱命运的裹挟。

  这样的话,“异灵 也听见了。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微笑,看着似乎同样存在理智的异灵贺晚靳,讲述着那些,有别于人类的话语。

  “无法将思想置于身躯之上,你们所能看见的世界,也就注定只是井底之蛙眼中的那片渺小天空。

  “否认异灵,排斥异灵,击杀异灵,不过都只是在抹消另一个自己。

  异灵贺晚靳,暴食,不节制的体现,放纵的具体。

  他将刀子架在距离最近的一位灵师的身上,眼神讽刺,目光怜悯。

  “与其认为异灵是诞生于人类的罪,不如说,异灵本就是另一个人类。

  “当人类始终保持人类的模样,也不过就只是还维持着善的一面。而当人类成为异灵,也不过是对外呈现出了恶的那一面罢了。但无论是哪一面,无论是灵师还是异灵,无论是善还是恶……

  “那都是人。

  自认为自己凌驾于他人的傲慢,对于那些过得比自己好的人的嫉妒,会忍不住被愚昧无知者激怒,不愿意承担社会和个体的双重责任,想要的东西一个又一个,对食物的渴求,对性的欲/望……

  “你们否认的,你们不接受的,你们抗拒的,全都是你们自己。

  这是个扭曲的世界。

  这是个扭曲到将人性分为灵师和异灵的极端世界。

  “啊。

  一道没有明显声音,只仿若叹息一般的感慨声出现。

  那是异灵,或者说,那是“异灵贺景同 。

  最开始的那个,将记忆视为电影,无法感同身受,却又有所好奇的异灵贺景同,他和贺景同,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只是缺失了记忆里的情感,只是分离了感情,只是在世界观的概念之中,被定义成了站在人类对立面的异灵。

  那个异灵贺景同,是名叫贺景同之人的灵魂。

  他无法对灵魂中,那从身体上复刻来的记忆,有什么情感上的感同身受。

  而当下的异灵,不过就只是贺景同的身躯。

  身体,灵魂,意识。

  自我,本我,真我。

  他们互相独立,彼此切割。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是那唯一的那个。

  灵魂与身体融合,意识交织其上,二者为一,方为人。

  ……

  “这个世界,从始至终都是虚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