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陆觉想起这一夜时,知道其实自己的醉意早就消了。

  只是太过贪恋,他那时亦没有别的办法再向陈卿言索求些什么——他答应了这人,止于好友,可谁又知道老天爷注定了他是与陈卿言做不成好友的。说他贪也好,痴也罢,总归是一想到在这里止步便存了千万的不甘。求而不得尚且不够贴切,他借着月光细细的看着陈卿言,心中竟萌生了这辈子揉碎了骨肉也要终有一日同他一处的想法。

  那时陆觉也没有发现,他竟爱陈卿言爱的这样深了。

  “睡吧。还要不要做点儿吃的给你垫垫?”看着陆觉枕在自己的腿上长长的打了个呵欠,陈卿言知道他困了,本不该留他在这儿过夜,可他却醉成了这副样子,撵人出去怕是陆觉一头栽在路边儿的泥坑里睡上一宿也是有可能的,再者也说不过去,今日陈卿言倒也宽容,索性留人住下。

  “再给我杯茶吧……你去哪儿?”陆觉当下窃喜,没成想“同床共枕”的日子来的这样快,只见陈卿言倒了杯茶过来,却拉开衣柜重新抱了一床被褥出来,朝着外头走去。

  “我自己睡惯了,睡觉总爱打把势。”陈卿言笑了笑,指了指外头的沙发,“我就在那儿,有事儿叫我。”说罢,不等陆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就将被褥铺好,却看着陆觉仍还是刚才的姿势呆坐在床上看着自己,于是又说:

  “陆眠之,晚安。”

  夏夜。

  “这天热的邪乎。”陆觉躺在院里的藤椅上摇着蒲扇仍是觉得热,前些日子陈卿言种下的那棵葡萄藤长得快极了,早早的爬满了竹架,还不住肆意的往一旁的空处伸展着藤蔓,十分霸道。

  “喏。”陈卿言说着,便从陆觉身后递来一盏大碗,里头盛的是褐色中药颜色似的汤水,可打鼻尖儿掠过,却是一股甜凉的梅子香味。

  “酸梅汤?”陆觉接过碗来又觉得冰的手上凉的痛快,碗里还沉着的几块儿碎冰恰到好处。

  “不是嚷嚷着热,还不快喝?”陈卿言也拉了竹凳坐下,这天气热的他也懒了,一双布鞋踩着脚跟儿趿拉着,倒也随意,“顺便尝尝里头都添了什么东西?好喝不好喝?”

  “好喝!”先夸了人再尝,陆觉急急的捧着碗饮了一大口,只觉得口舌生津,凉意涔人,倒也没白夸,确实比外头卖的味浓解暑,更是有股独特的香在里头。

  “好喝不算,你也猜猜里头都用了哪几样东西?”陈卿言有心逗逗这人,说完还故作神秘的补了一句,“猜对了有赏。”

  “什么赏?”

  “你先猜。”

  陆觉这一整日都是在陈卿言这儿过的,吃过了午饭陈卿言便一直在厨房忙活,他也粗粗的扫看了一眼这人备的东西,只是只顾着与他闲话扯皮,未仔细看,这会儿脑袋里头还能想起来的,倒还真有那么几样。

  “让我想想……有乌梅、乌枣、山楂……甘草,冰糖,还有豆蔻!”陆四少爷倒是好本事,真就凭着那一眼将这做酸梅汤的东西说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自己也知道少说了一样,那入口回甘的香味儿,实在想不上来是什么东西,但又觉得格外熟悉,更是连蒲扇也忘了扇,只是攥在手里来来回回的捏着扇柄,一副实在让人苦恼的样子。

  “还有呢?还差一样。”陈卿言像是早就想到了陆觉说不出似的,一手拄着下巴带着得意的瞧着他。

  “香叶?陈皮?”陆觉胡说了几个,自己也知道不对,心里头却还惦记着陈卿言说的“有赏”,可就是想不出那一样到底是什么来,最后只能泄气道:

  “罢了罢了,你告诉我罢。”

  “这就认输不猜了?”陈卿言填了块儿冰在嘴里头含着笑,“是桂花儿。”

  可一听是桂花儿陆觉就不大乐意了,“你又唬我,我没听说过哪家卖酸梅汤放桂花儿的。”

  “你自然不知道了。这是北平的做法。”陈卿言知道这人就要耍赖,早有话在这儿等着他,笑得更得意了三分。好歹得了个陆四少爷吃瘪的机会,总得好好的笑一场才好。

  “不成,反正不算。”既然赖都赖了,再多赖上一次也不算事。陆觉挤了个谄媚的笑在脸上,打藤椅上爬起来挺直了上半身,两个胳膊肘儿都支在了桌子上头,捧着脸冲着陈卿言贴了过去,未开口先是嘿嘿笑了两声,这才说道:“小陈哥哥先告诉我有什么赏吧?”

  陆觉本以为以陈卿言的脾气,大概丁是丁卯是卯,这赏要从他嘴里套出来还需费点力气,只是他说完了,陈卿言就立刻点了点头,说道:“想要赏啊?”

  陆觉自然答应的痛快:“恩,想要。”

  “成,等着我,屋里这就给你取去。”陈卿言一撩大褂,仍是趿拉着他那双布鞋起身回屋去了。陆觉盯着这人的背影,心里头虽是奇怪,但总归是喜悦更盛些,想着今日陈卿言怎么这样的好说话,没准儿是被热昏了头。

  “来了。”不多一会儿,便听见这人喊了一声,接着陆觉就看见陈卿言捧了平日盛菜的汤盆小心翼翼的打屋里迈着碎步走了出来——可见汤盆里盛的多满。

  “不是要赏吗?”陈卿言将汤盆往陆觉面前一推,“酸梅汤做的多了,正愁无处放,既然陆四少爷这么想要,就全让肚子收留了就是了。”说罢自己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让这陆四少爷平日惯会占自己便宜,这一盆喝下去,定要他三日里吃饺子都沾不得醋了。

  只是说归说,哪能让陆觉真就喝完呢,剩了也就剩了,可陆觉倒生出了许多惋惜出来,自己又添了一碗喝个干净说道:

  “你这手艺真比外头支摊儿的小贩强多了。他们熬得酸不酸甜不甜,别提解暑了,往下咽都难。你要是开张了,怕是他们都买卖都要靠边儿了。”

  “你当什么?我在北平时也不是没做过。”陈卿言闹够了,也觉得累了,也拉了一把藤椅歪歪的躺在上头,透过葡萄架去看那朦胧的月亮星斗,陆觉这话倒是让他想起小时在北平的经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