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站着说相声也腰疼【完结番外】>第14章 热粥(三)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八个字放在陆觉的身上倒是略显得有些重了,只不过现下面对着陈卿言家里这煮饭的炉子,陆觉有些无处下手罢了。翻找出了小米,却不知道多少是够陈卿言一人食的分量;生火也不易,眼瞅着冒起了黑烟,火苗儿却就像和陆觉开玩笑似的跳动了两下就灭了,陆觉心里头着急陈卿言还饿了,脏净自然都不在意了,跪趴在那儿鼓起了腮帮子用嘴吹,火好歹升起来了,陆觉也没了少爷的模样,满头满脸的都是灰。

  他将锅小心翼翼的坐在炉子上,不敢离开,回屋里搬了一把小凳儿坐在炉前守着。

  只是回屋看到陈卿言那睡得不甚痛快的睡颜时脚上的步子有些挪不动了。陆觉的目光从陈卿言额角的碎发一直扫到他的薄唇上,在陈卿言的脸上勾勒出一条分明的线,这线弯弯绕绕的,却是愈来愈长,直到穿透了陆觉的胸腔,一路不肯停歇的扎进了他胸口左侧的心房里,活生生的打了个结。

  “你啊。”

  陆觉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总归是陈卿言在睡,陆觉也肆意了些,索性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听着陈卿言沉稳的呼吸声,心中软了起来,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想干什么呢?

  陆觉扪心自问。与陈卿言在三不管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到今天也就不过一个月有余,自己怎么就心甘情愿的为这人煮起粥来?陆觉只觉得自己心里头糊涂了,与旁人做买卖时在心里打得那一手的好算盘已经早早的收起来并无了用处。到底想干什么呢?难道还是打着自己一贯的心思?陈卿言也不过就是他消磨无趣时的一个伴儿?若是放在从前,陆觉必先想到的是自己是否痛快,可如今陆少爷的脑袋里想的却全是“这人乐不乐意”,单单是现在看来,他与陈卿言的关系仍只是自己的一头热,陆觉心里头明了,陈卿言的性格,是受不住冒然和唐突的——只是陆觉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怕的东西。

  他竟是这样在意这个人的。

  “醒了?胃里还痛么?”

  陈卿言本还存了恶作剧的心思,想瞧瞧这位少爷在炉火旁怎么搞了个天翻地覆出来,可惜陆觉眼尖,陈卿言的脚刚踏出外屋的门框就被逮了个正着。

  “恩。好些了。”鼻音显得重了些,想是刚醒的缘故。

  陆觉的这身衣服怕是要不得了。别的尚且还好,可惜陆觉惯穿浅色,今日可算是糟了殃,炉灰里滚过似的花哨,想必是给炉子填了煤又去擦脸,左颊上斜斜的打着一道儿横,看上去滑稽极了。

  陈卿言没见过陆觉这副样子,脸上的笑是想绷也绷不住,要拿陆觉打趣儿:“陆少爷属什么的?”

  “属马,今年25了。”陆觉不知陈卿言为什么突然问起他的属相,想着可能只是好奇他的岁数,实诚的回答就是了。

  “我看陆少爷属马有些不好。”三不管有好些算命看相的,陈卿言见得多了,又善于模仿,现下用的就是那看相的神神道道的语气,自然是有模有样儿。

  “怎么不好?”

  “属马劳碌。但瞧着陆少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俗话又说,‘额前隆起耸而厚,法定为官爵禄升’,又必然不似劳碌命。”陈卿言这是满嘴的胡诌了,本想绷着脸唬一唬陆觉,可谁知道到底是没绷住,说到最后噗嗤乐了:“要我说啊,陆少爷该属花猫儿才对!”

  “……喵。”

  陆觉的手上没准儿,总觉得自己淘洗的米不多,可大锅煮粥盛了满满两碗,锅里倒出来的竟还剩下一大盆儿。

  家里头没什么新鲜的菜,陈卿言只能切了些水疙瘩,咸菜丝儿就着嘴里头不那么寡淡。陆觉已经端了粥在屋里头等着了,陈卿言端着那一小碟咸菜,却迟疑了起来,这位陆少爷肯定是咽不下这粗糠的,虽是不请自来,但也是陆觉第一次来家中做客,陈卿言总觉的照顾不周,有些抹不开面子。

  “怎么还不进来?粥要凉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陆觉却从里屋走了出来,脏了的外套已经脱了,里头还是陈卿言上次见他是穿的那件儿衬衫,陈卿言看着陆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里头的菜碟了,他下意识的一躲,可却正正好好被陆觉半路截了过去,拿在手里说道:“你病着,吃不了油腻,就吃点儿小咸菜最好!”颠颠的端着回屋去了。

  陈卿言看着陆觉的背影,不曾想过这看着没心没肺的富家少爷心思竟是这么细的。

  两人对坐,陈卿言端起粥碗来踩觉得陆觉拿筷子的姿势有些别扭,腹诽着莫不是在美国拿惯了刀叉,竟连本都忘了?可细细的一瞧,这才看见陆觉右手食指上好大一个泛红的水泡,一瞧就是被躺的。

  陈卿言也顾不得别的,隔着桌子就去捉陆觉的手。陆觉一开始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在明白陈卿言是要看他手上的烫伤之后,也不躲了,反倒是老老实实的将手伸了出去——好不容易逮住的机会,干嘛不塌心的享受着不易的温柔?

  “陆少爷太不小心了。”好在只是个水泡,没有烫烂了皮肉,陈卿言仔细端详了一番,就起身去翻药箱子。

  “……”陆觉盯着陈卿言清瘦的背影,若有所思,忍不住说道:“你往后能不能不叫我陆少爷?”

  他其实早就想说,只要“陆少爷”这三个字从陈卿言的嘴里出来,哪怕他刚才那葱白似的指节还绕着自己的手,陆觉就总是觉得这人将自己又推出去了三分。

  “四少……”

  “我的朋友们都叫我眠之。”陆觉断不能给陈卿言叫自己“四少爷”的机会,这又与“陆少爷”有什么分别,他一手拄着下巴,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陈先生若是不这么叫,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手上这个泡,也是白烫了。”

  好大好难戴的帽子。

  陈卿言从药箱里翻出了碘酒和纱布,并不急着回答,而是默不作声的回到了陆觉的身边坐下,抿着嘴唇认认真真的给陆觉包扎完了,抬眼对上了陆觉的目光,闷声说道:“那你以后也不要叫我陈先生,眠之。”

  天气热的突然,陈卿言只觉得自己前日夜里回家还要穿着夹袄,今日从家里走到庆园来,就捂得一身的汗了。

  天气暖了,来三不管的人也渐渐多了,陈友利的生意愈发的好,陈卿言他们几个撂地的艺人也高兴——客人多了收入自然也跟着多了,日子好过人也舒心。

  今天说的这段是报菜名。贯口类的节目,讲究一个“口快如刀”,陈卿言说起这段来好极了,他本身嗓子就亮,腔又正,崩瓜掉字一个没有,尤其是后头从“红丸子、白丸子、南煎丸子、四喜丸子……”这开始就更精彩了,不倒气儿的一贯到底,让人怎么听怎么都觉得痛快。

  下了台陈卿言出了一身的汗,今日却没像平常那样,好好仔细的擦了,而是胡乱的抹了一把,就朝外头走。

  他今儿有些着急,因为陆觉等着他呢。

  还是上次陆觉在家吃粥的事儿。虽然陆觉并不在意,陈卿言却总记挂着,和陆觉说明了改日要请他吃饭。陆觉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他巴不得有这样与陈卿言独处的机会,不过自然是不用陈卿言花钱的,但是眼下不能说,说了陈卿言可就不去了!

  “擦干净汗再出来,留神又要感冒!”陈卿言出来时,陆觉正靠在车旁抽烟,见到出来就匆匆的把烟掐了,拉开车门让陈卿言上车,一举一动之间倒是极其的绅士。陈卿言瞧着一旁有几个大姑娘朝着车子这头看过来,走过陆觉身边的时候忍不住暗笑一句说道:“挡严实了再出来,留神又要有徐三小姐,赵三小姐,李三小姐缠上你了!”

  陆觉回道:“我身边已经有了陈大小姐,别人如何又有什么所谓?”

  陈卿言一开始还不明什么意思,居然就真的仔细琢磨起天津卫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有名的陈大小姐,回过味儿来这才明白陆觉是把自己与女子相比,陆觉的胳膊挨了一巴掌,笑得甚是开怀。

  “你怎么又生气,卿言我错了,咱们去哪儿吃?”

  陈卿言自己也奇怪。他怎么自从认识了陆觉这号人物之后,气性也跟着大了?仔细的回想起来,陆觉同他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你怎么又生气了”,要么就是“我错了”,这人认错仿佛家常便饭似的快,好像自己真的亏欠些陈卿言些什么似的,可陈卿言偏就着了道,听了他这一套,只要陆少爷半赖半笑着开了口,他那点儿本就不值一提的气也全都跟着散了。

  “哪儿有问请客的吃什么的,该是客人选。”

  “我选……”陆觉是有心带陈卿言去小白楼附近的,那儿的馆子他熟,但是想想还是不妥,毕竟名头上说的是陈卿言请客,那吃一顿怕是要吃了陈卿言半个月的挑费,二来是西餐的那些东西,他怕陈卿言吃不惯。“我选就去宏业吧。”

  宏业是家粤菜馆,饭菜做的讲究。陆觉最爱吃他家的云吞,汤头是鲜鸡和大骨头吊的,面皮儿里头加了鸡蛋,肉馅儿三分肥七分瘦,香却不腻人。云吞现包得了,用小锅煮了一份一份的卖,碗里头还得加上海贝、海米,透着一股子鲜亮。

  来得正是饭店,宏业餐馆里头人满为患。小二满头大汗的各个桌子跑,顾得来这个顾不了那个。但是陆觉这样的身份,无论是去了哪儿自然都不会有人冷落了他。

  “四少爷,您来啦!”小二虽是和陆觉说话,眼神却是往陈卿言身上瞟。往日与陆觉一同来的,都是像纪则书一般的人物,今天倒是稀罕,这位一身粗布的衣裳,脚底下一双旧布鞋,小二长了个心眼儿,有财不露的人多了去了,这位莫非也是这样?可脚底下穿的这双鞋怎么也不像是内联升的。但是瞧着陆四少爷跟这位的关系倒是极好,只要一同这位说话便要眯起了眼睛来笑,小二心里头有了定论,这位肯定是小瞧不得的。

  “还是您以前的座。”小二将俩人引到包厢,陆觉点好了菜,小二就退了出去不再打扰,陈卿言左看看右瞧瞧,终于在小二关上门的时候舒了口气。

  “你累不累?”陈卿言忽然问道。

  “什么?”陆觉不解累从何来。

  “他得费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来伺候你,我瞅着他累的慌,我也累的慌。你不累么?”陈卿言一字一字的说的认真,居然不是在和陆觉开玩笑,“不过你肯定也惯了,只是我大惊小怪。”

  陆觉心里头忍不住大笑,倒不是他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在天津卫,把陆觉不当回事儿的,也许也就他陈卿言了吧?

  饭菜上的很快,俩人边吃边说,正聊得畅快,包厢外头忽然有人叩了叩门。

  陆觉瞧着桌上的饭菜已经都上齐了,壶里的茶也满着,不需要添水,不知道小二有什么事儿,于是便问了一嗓子:”怎么了?”

  外头的人未搭话,门却被猛地推开,走进一位身量不高,岁数与陆觉不相上下的青年来,进屋便说:“陆觉,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也在这儿。”陆觉点点头,算是同他打过了招呼,脸上并无什么变化,心里头却生出了十分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