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还俗>第49章 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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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憩了几日,伍秋和慧净离开寺庙,沿着李二爷指的方向一路南下,来到一座依山傍山的村落,用身上的碎银向村民要了间草屋借住。

  虽然伍秋嘴上不说什么,与慧净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但慧净能感到伍秋的心事重重,时常是他从外面回来,就见伍秋一脸怔忡神情,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强打起精神。慧净想探究到底,又怕像那晚一般触及伍秋的敏感之处,只能跟着伍秋终日惶惶不知所措。

  隆冬之际,山里头分外寒意刺骨,身子一向虚弱的伍秋不幸染上了风寒。吃了几服药似有好转,可终究是反反复复不见痊愈,整个人又消瘦一大圈,这样子叫慧净看着实在心疼。犹豫再三,他决定带伍秋下山回建康城里看病。

  那日慧净起了一个大早,背着伍秋下山。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背着伍秋在山中行走,那时两人柔情蜜意,有千言万语欲说还羞,安静中流淌着无限的情愫,然而今日两人一言不发,静默中只有疏离和小心翼翼。想到这儿,慧净心中钝痛,不禁觉得亏欠伍秋的太多,默默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快到城门外,慧净戴上草帽,为伍秋蒙上脸纱,乔装打扮了一番才继续前行。刚到城门口,但见三三两两个行人围在城墙一处交头接耳,似是在讨论城中逸闻。伍秋当即紧张地望向慧净,两人相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潜入人群角落。

  城墙上张贴着一张告示,最上头鲜明的徐府两个红字,伍秋一瞥就心头一惊,捏紧了慧净的手臂。慧净回望向伍秋,握住他的手,目光沉定,仿佛是在安慰伍秋别怕,随后向前两步,轻轻分开人群,往那告示下面看去。两人没想到的是,那竟然是张带人像的缉捕令,但缉捕令上画的既不是慧净,也不是伍秋,而是个样貌艳丽的女子。

  这人不是当日他带伍秋离开徐府时遇见的徐家妾室吗?慧净疑惑着,就听闻伍秋轻声地喃出柳思烟三个字。

  两个人都愣住了,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旁忽然有人高声叹息道:“最毒妇人心啊!”

  慧净看过去,说话的人是一名背着竹篮的普通中年男子。耐不住好奇,他向男子问道:“这位大哥,不知这通缉令是怎么回事?”

  男子是个健谈的人,听有人向他打听便滔滔不绝起来,大体说的就是徐府的四房柳氏,因嫉妒徐家之主徐子庆偏宠最小的男妾伍氏,纵火烧了两人,又敛财奔逃,如今被衙门重金悬赏抓捕,但过去一个多月了,仍潜逃在外。说罢,男子又说那两具焦尸有多可怕,烧得面目全非,连仵作都下不去手验尸,又说柳氏有多狡诈狠毒,青楼出身攀龙附凤不够,还要对丈夫痛下杀手,说得绘声绘色,就像他见过那焦尸,认得柳思烟一般。

  慧净见一旁的伍秋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打住了男人的话,草草道过谢,带伍秋离开城墙,进了城。在茶馆坐下,他点了壶热茶,将暖和的茶碗塞进伍秋手心,担忧地问他是否还好。

  伍秋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喃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徐府的火是......”说着抬头将目光投向慧净。

  “我也不知。”慧净摇摇头,“火不是我放的,但我那日离开前确实碰见了画像上的女子。”

  伍秋思索了片刻,“难道火是柳思烟放的?那房中的焦尸又是谁......”

  想着想着,伍秋心中愈发有不好的预感,手心冰凉,将茶碗捧得更紧,取下面纱,喝了几口茶。慧净不识柳思烟,更是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无论如何,如今世人不仅以为伍秋死了,还以为杀死徐子庆的凶手另有其人,这对两人是天大的好事,说是金蝉脱壳都不为过。

  两人心思各异又心不在焉地喝完茶,在茶馆吃过饭,才离了店。走在路上,伍秋忍不住想去再看看那张告示,于是和慧净一同折返城墙。

  时至日暮,城墙看热闹的人早都散了,只有伍秋和慧净站在墙边盯着那张告示。两人看着,没注意何时身边冒出一个半大少年,用稚嫩脆亮的声音问道:“你们是思烟姐姐的友人吗?”

  问话的少年长相清秀妍丽,莫辩雌雄,伍秋瞧他穿着与年纪不符的过分艳俗的衣裳,猜想他应是烟花之地的人。

  “你们是思烟姐姐的友人吗?”少年见两人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伍秋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认识柳思烟吗?”

  少年点点头,“嗯,以前在琵琶馆思烟姐姐教过我弹琴。你与姐姐信中描述的模样不差,又知姐姐的名字,我想这回不会错了。你记得这是什么吗?”

  话间少年拿出一枚小小的盏台,他还没说话,伍秋脱口而出道:“春儿的长明灯?”

  “你认得?”少年喜上眉梢,“太好了。那便是你不错了。我这个月在此地等你许久了,这是姐姐要交给你的信。”

  少年递给伍秋一封信,喜色又转为淡淡的惆怅,“幸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怎么跟姐姐交代。这信你收着吧,我走了。”

  伍秋接过信,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少年已自顾自走远,但他冥冥之中觉得这封信很沉,无法在路上轻易打开,于是看了看慧净。慧净心领神会,对他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他点头应下,两人随即寻了一间客栈住下,待安顿好后,他才坐在桌前打开了那封信。

  *见字如晤。*

  *若你能见到这封信,那代表你已经安全,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徐府的火确是我纵的。在纵火之前,我与你写下这封信,是想告诉你你自由了,以后可以和你的情郎无后顾之忧地在一起了。再过半盏茶的时间,我将与徐子庆一同葬身火海,到时候世人都会以为死的是你和徐子庆。*

  *别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这段时日,我终日在后院,无人问津,无人关心,或许是因此失了智吧。*

  *我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遇见徐子庆。公子王孙一样的人,那般宠我,还将我从乌烟瘴气的琵琶楼赎了身,明媒正娶回徐府。人人都道我卖乖弄俏、爱慕虚荣,却不知我是真心对徐子庆有情。我与你争,与其他妾室抢,分得他的爱,哪怕是玩物,我也一度以为自己是他最喜爱的那个玩物。可春儿的死叫我寒心。*

  *我道自己出身不好,没有靠山,可是你呢?为何你能备受宠爱?那些日子,我时常想明了,又想不明。直至陈巧的死,直至夜里听见你那些可怜凄惨的叫声,我才真正地明白。徐子庆没有爱过谁,在他眼里,我们不是人,甚至连玩物都不如。*

  *想明白后,我不得不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个奋身不顾的心上人,而那个人似乎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而我呢,说起来可笑,到此时此刻竟还是喜欢着徐子庆。恐怕这座牢笼,我无心也无力飞出去了。那么,与这个人一同葬身火海又有何不可呢,反正后院凄冷的日子我也受够了。*

  *春儿、陈巧和我都没能逃出去的笼子,如今,你飞出去了。不要辜负我们,好好地生活,将我们的份儿也活回来。*

  *若他是个良人,也不要辜负他。*

  *愿君安好。*

  *柳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