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吗?”

  鹤里放在腿上的手, 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一下子就不敢和他的视线对上,脑海里像是划过了很多念想, 惊慌的、困茫的、无助的, 亦或者是一点隐秘的悱恻。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时刻徘徊于她的面庞。

  鹤里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率,才不至于被记忆摧毁着做出失态的举动。

  此刻可以容纳多人的后座里, 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好像压抑的能让她喘不过气。

  随着他的尾音消散于空气中,两人一瞬间都没有谁再开口。

  纲吉缓缓垂下了视线,他额角的发丝略微遮挡住了眼帘, 以至于神色有些不清晰。

  接着,他掩盖了之前神态, 又再次露出与平常毫无差异的温柔笑容。

  “抱歉,吓到你了吗?”

  纲吉的声线好似融化在了空气之中,“……可能是我太想她了。”

  鹤里没有开口,她重新整理着思绪,试图朝对方看去。

  眼前的男人与记忆里好像一样, 又好像不太一样。

  在她的记忆里,对方从未露出过这么脆弱的模样。

  他的视线没有看向鹤里,而是交错于车厢内的一角,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弄丢了一位非常珍贵的人……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莱尔。”

  鹤里喉咙一紧,隐隐觉得对方说的故事, 会很重要。

  纲吉没有得到回应, 他像是预感到了,但还是很轻很轻地开口了, “我从小身体各方面就不算好,出生在了看重能力的家族里,因此被其余的孩子们称呼为懦弱又无能的废物。”

  ——“废柴!”、“怎么还不要脸地赖在杰索家里!”

  来自身边人的恶意是最可怕的,只因为他的身世是一位来自日本的女性与杰索家族中的掌权人所结合诞下的子嗣,但却是未婚生孕,掌权人没有要娶他母亲的意思。

  从小被接到这个黑手党家族里的他,处于异乡,也不会说话,或者说是不敢。

  “我是个哑巴,”纲吉唇角的弧度勾起,不知在笑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因为声带完好,却发不出声音,被确诊为一种心理疾病,于是少年被送回了日本,安排在了一处疗养院内,得到的治疗很少,更像是变相的软|禁。

  没有人的关心,没有人和他说话,什么都没有。

  少年常常蜷缩于最角落的阴暗房间里,他趴在窗前,很少修剪的头发几乎盖住了眼睛,却只有在看向外面明媚的阳光时,才得到了安憩之刻。

  也许他应该找个阳光最为动人的时候,从这扇窗户里跳出去,去亲手抓住那一缕遥不可及的光芒。

  “……很奇妙,”他的声音像是在叙说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抓不住光,光却亲自朝我奔来。”

  ——“你在做什么?”从未听过的声音,柔软的像是棉絮一样,轻轻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少年当时打开了窗户,身子已经探出了一半,他抬手好似要够着那天空,直到被这段声音打断。

  他惊慌间看向了身旁,原来是隔壁房间的人从窗户里探出了头。

  女孩面容格外稚嫩,明明年龄不大,却没有什么表情,显得违和,她黑色的头发被俏皮地扎着两个小揪揪,随着她说话的时候,轻轻晃动着。

  ——“你是要去找爸爸妈妈么?”她暖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少年阴郁的模样,但却没有什么反应,“我也想去,但是那些叔叔阿姨一直在阻止着我。”

  “她很可爱,”纲吉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变得更加柔和,像是化作了一滩水,“无论什么人在她面前,对于她来说,都没有区别吧。”

  即使是孤僻又懦弱,被称作是废物的少年,女孩也不会觉得对方有什么问题。

  ——爸爸妈妈?少年张着嘴巴,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艰难地做出口型。

  ——“嗯。”女孩看懂了,她刚想开口,她自己的房间里便传来大人慌张的声音,然后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拉了回去,窗户被严实地合上了。

  随着对方的离开,少年失落了一阵,周围再次陷入了安静。

  他以为就此结束,像是石子投进了河里,溅起水花后就再无波澜。

  谁也想不到,某一天,他房间门不是被医生护士打开的,而是被她打开的。

  女孩松开了门把手,她歪着脑袋看向了里面,似乎在注意到他的房间窗户没有被封死后,便走了进来。

  她时不时会过来说话,少年的心尖在发颤,周围暖洋洋的,他又是胆怯又是渴望。

  “她说要和我一起去找爸爸妈妈,只是一个人不敢,所以想要我看着她,”纲吉抬起手,放置于唇前,眉眼弯起的弧度,近乎于温柔,却带着细微的悲伤,“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意思,后来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似乎是两人的关系愈发亲密,女孩与他靠得很近。

  少年手足无措,却被女孩用柔软的手捏住了衣摆,她指向了他的窗户。

  ——“他们在外面等我。”她说出了心里的话。

  少年这才注意到女孩的目光像是陷入了一阵漩涡里。

  他呼吸一顿,女孩已经打开了他的窗户,卖力地想要挣扎着出去,他当时头脑一片混乱,但只有一个想法。

  不可以,很危险!

  少年长久未曾发声的声带摩擦着,艰涩发出了一些字符的声音,他奋力地冲上前,抱住了她的腰,把人从窗口带了下来。

  “……是的,”纲吉垂下了视线,不自知地双手交叉,愈发收紧,“我们同在一家疗养院,我早该反应过来她得了病。”

  鹤里听到这,却只觉得一切都极其陌生,她面罩下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出声。

  “其实她的父母早就离世了,”他继续说着,“我在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呢……?”

  纲吉的尾音缓缓拉长,他的视线轻轻转移到了面前人的脸上,目光沉淀着,随即又掩盖了过去,重归于柔和,“大概是想让她变得好起来。”

  不,他是想……让光在他的面前绽放,仅仅只能在他面前而已。

  少年拥有了说话的勇气,好似找到了突破口,他眷恋于女孩所在的每一日,但可惜他太弱小了,没有资格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彻底落实。

  于是他终于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如何往上爬,学会了快速成长的方法。

  “我很幸运,”纲吉的笑容看不出意味,“家族的继承人都因为各种原因遭遇了意外。”

  当他终于有能力去豢养自己的光时,对方已经被一户人家收养。

  于是他利用了自己的权利,把那对夫妻挖到了自己的势力之下,终于在某天,亲眼再次见到了她。

  她长大了。

  长而柔软的乌发垂落于腰际,仅仅穿着舒适的吊带裙,偶尔有碎发缠绕于白皙的肩膀与精致的锁骨上,好似轻动,她的眼底有了神色,清亮又剔透,带着面对陌生人的怯生,却依旧可爱的令他心颤。

  他隐忍着,没有暴露自己可怖的欲|望,而是亲手精心包装着他的花圃,让她能在其中,一点点染上他的颜色。

  “……她不认识我了,”纲吉轻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里有着忧愁,“甚至连在疗养院里的所有日子,她都没有印象。”

  但没关系,当时的他很有耐心,他希望能让她成长为一位坚强又有能力的存在,于是让幻骑士去指导她的剑术,而他也会滴水不漏地保护着她。

  即使当时密鲁菲奥雷家族突然被不知是何方势力针对,他日夜操劳,几乎没有合眼的时候,但只要他能回到他们的家里,看见她,他就很满足了。

  “我以为只要这么做……就能保护好她,”纲吉的瞳仁间,似乎在轻颤,他的声音像是陷入了海底,压抑又令人喘不过气,“但是我没有想到,会有人从中作梗,把一切都毁了。”

  “……我没有保护好她,”他抬手捂住了脸庞,指缝里攥紧着发丝,指节用力到发白,“她自己离开前的那一晚,在电话里说……恨我。”

  ——“……我恨你,”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痛苦又绝望,“骗子。”

  后续,他才知晓她的养父母竟然被密鲁菲奥雷中的一个部门,背着他擅自以两人为偷取机密的叛徒处理掉了。

  然而这根本就是有别有用心之人设计,要让他们死在密鲁菲奥雷而已。

  “可我没有做,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纲吉呼吸急促了几分,声音低沉,“……会是谁?”

  他喘息了几口气,徐徐放下了双手,然后看向了至此都没有出声的鹤里。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她了。”

  纲吉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暗色,夹杂着令人落泪般的忧郁,“她从这个世界上,被谁掩盖了踪迹,彻底消失了。”

  鹤里不自知地咬着下唇,头脑里一片混乱。

  这时,她开始才察觉到记忆的尾端,好像格外模糊不清。

  她当时离开后,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鹤里的额间隐隐作痛,她的身形晃了晃,一下子只能靠在那,却没有力气开口,呼吸也频繁了几分。

  她的异样引起了纲吉的注意,他一下子也无法继续保持着之前的距离,而是连忙坐在了她的身旁,垂着头轻声询问,“怎么了?”

  纲吉察觉到她的眼眶泛着细密的红,他心底一揪,试探着抬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臂膀。

  鹤里一僵。

  他感受到了,但还是愈发收紧了动作,视线交错于她被剪的齐耳的短发,叹了口气,“你珍惜的长发都愿意剪掉……也不愿意理我吗?”

  鹤里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无孔不入地渗透着,他身前的气息好似把她带回了曾经的记忆里,一切都仿佛没有变化。

  她于心底挣扎着。

  最终,她抬手自己揭开了脸上的黑色面罩。

  “……我,”鹤里能感受到对方凝聚在她脸庞,格外灼热的视线,她不自在地别过头,“我不清楚。”

  不清楚要怎么面对眼前的人。

  她该相信他说的话吗?

  纲吉则是轻笑,他抬手珍惜地抚摸着她的额发,温柔又眷恋,“没关系,我会等你。”

  “只不过……”纲吉隐没了眼底的神色,声音轻又缓,“鹤里,一个月后来到我这好吗?还有,不要相信白兰的话。”

  一个月后,是游戏开启的时候。

  车辆行驶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后,鹤里还在思索纲吉这段话的意思,她重新戴上面罩,下车前,却被对方轻轻握住了手臂,然后一道温热的气息,便隔着面罩,落在了她的唇前。

  他松开了手,鹤里连忙下了车,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她终于回到了瓦利亚,才定心下来。

  周围一如既往的吵吵闹闹,瓦利亚的成员不正常的让人安心。

  鹤里点开了游戏面板。

  【任务之一:隐藏好自己的身份。(目前进度已失败1/2)】

  被纲吉发现了没办法……但还好白兰还没有。

  鹤里于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揣摩纲吉今天所说的一切,背后的细节。

  关于父母的死亡,白兰说是纲吉所做的,还试图为她复仇。

  纲吉则是说有人陷害了他。

  然后她总结出来,纲吉与白兰之间,一定有人在撒谎。

  只不过她记忆的尾声太过于模糊,她根本不清楚谁对谁错。

  *

  半月后,彭格列本部例行的会议要再次召开。

  XANXUS的脾气难掩暴躁,“告诉他们,没有人愿意去。”

  亲自前来邀请的本部成员身子一僵,但还是坚持说出:“XANXUS大人,九代目他……”

  “垃圾——!”XANXUS直接一脚踹翻了眼前的人,眉梢带着怒火,“只会抬出九代目了是吗?!”

  “看来那个白兰还没有死心,”斯夸罗站在一旁,面色泛冷,“为什么他这么急着拉拢boss?”

  目前彭格列本部的人都已经无药可救的承认那个白兰,而目前瓦利亚得知,纲吉他们只得到了一些分部成员的支持。

  瓦利亚在两边更像是中立。

  被踹倒在地的本部成员颤了颤,还是忍着惧怕,尽职地说出:“九代目他的身体……”

  “……”

  XANXUS目光一凝,声线粗粝,“身体?身体怎么了?”

  “……您还是快回去看一眼吧。”

  XANXUS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最终还是站起身,“备车。”

  于是鹤里再次被迫跟着也得去一趟彭格列本部。

  这一次本部里聚集着很多陌生的人,鹤里目不斜视,走在弗兰的身边,落在他们家boss的身后。

  会议室的门被XANXUS用力踹开,里面赫然坐着笑眯眯的白兰,以及他身边的一些守护者们。

  “老东西怎么了?!”

  知晓XANXUS是在询问九代目,白兰贴心的回应:“他一切都好,你一来他身体就康复了,真是奇妙呢,XANXUS~”

  这下谁还不知道XANXUS又被骗过来了。

  瓦利亚众人一下子气压低到了极致。

  白兰却是优雅地抬手,示意他们入座。

  然而XANXUS直接拿出双木仓,对准了白兰,同一时间,瓦利亚的各位也配合地举起了武器。

  “你什么意思,白兰?”

  危险似乎一触即发。

  而瓦利亚众人的身后早就被许多成员围堵了起来,似乎不允许他们离开。

  “哈哈,大家不要这么紧张,”白兰轻笑一声,周围的守护者们严阵以待,而他好似非常从容,“你们肯定没有加入纲吉的队伍吧?”

  除却鹤里和白兰,所有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XANXUS选择加入我这边,我就可以让你们所有人活着离开哦~”

  他的声线优美又动听,语气还带着轻松的笑意,谁能想到他话语之间极其可怕的威胁。

  从白兰的语气间,像是笃定了只有这两个结果,很显然XANXUS听到后,当即怒火中烧。

  “做梦吧——!”

  随着XANXUS的双木仓射击出去,场面瞬间混乱,鹤里连忙举起长剑,开始避免自己陷入危机。

  然而源源不断的人从外部进来围攻他们,原来之前看到的这么多陌生人都是白兰早有预谋。

  白兰却是冷眼旁观于这一切。

  他身边的雷守蓝波,头上戴着牛角一样的装置,动作极快地铲除着试图靠近的瓦利亚成员。

  “……嗯,XANXUS果然还是很强啊。”白兰抬手摩挲着下颚,自言自语起来,“蓝波,把十年火箭炮拿出来。”

  他的手指向了其中阴沉着脸,时不时带着杀意的目光,看向他的XANXUS。

  “对准他,”白兰兴味地笑起来,眼底摇曳着细碎的暗意,像是沉浸于其中的狂欢者,“让十年后的他来谈判,会不会更好呢?”

  这是一场玩家控制的求生游戏,所以十年后真的会有XANXUS吗?

  他愈发期待,甚至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毕竟这段时间折磨的他快要疯了。

  “好哦,十代目。”蓝波听话地拿出了火箭炮,然后瞄准了XANXUS的方向。

  “嘭——”

  随着十年火箭炮迸发的那一刻,XANXUS被敏锐察觉到的斯夸罗惊险地拽拉走,躲避了过去。

  而其正中XANXUS后方,一位留有黑色短发,戴着黑色面罩的家伙身上。

  粉红色的烟雾骤然腾起。

  “……啊,”蓝波苦恼地挠头,“射错人了。”

  白兰原本恹恹的目光,不甚在意的扫了过去,却未曾想到烟雾逐渐散去后,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存在,瞳孔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