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里向着野蔷薇借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就着寺庙中的井水,打湿了手中毛巾后,她回到了惠的身边, 细心给他擦拭脸庞。

  而野蔷薇正坐在一边打理自己的武器。

  庙内就只有一盏灯, 光线昏暗,气氛不免过于安静了。鹤里还有一些问题想要询问野蔷薇。

  “野蔷薇,能再和我说说外面的事情吗?”

  野蔷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看向了鹤里,对方是真切的不解,但却没有恐惧,似乎接受良好。

  心理素质不错嘛。

  毕竟能单独一人找到这里, 这位经常被惠放在嘴边的“姐姐”,看起来也不简单。

  “现在是这样的, 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也知道了咒灵的存在,大部分活下来的普通人都去投奔了一位僧侣。”

  说到这野蔷薇漫不经心的嘲讽了一下,“据说是被捧成‘真佛’了,有够夸张的。”

  “僧侣?”鹤里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她试探着继续询问:“那位僧侣是什么样的人?竟然愿意接纳普通人吗?”

  “那人很奇怪, ”野蔷薇稍微想了一下,带着自己的印象开始描述,“起码发型真的够糟糕的,但是谁能做到毫无异议的包容这么多累赘呢?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有问题。”

  说到这,野蔷薇一脸不嫌事大的调侃,“反正这个世界烂透了, 随便那两波人打吧。”

  期间的一些询问, 让鹤里大致了解了目前的情况。

  野蔷薇所说的咒灵始祖复苏后,就带着咒灵占领了人类大部分的居住地, 精锐的咒术师都无法与始祖对抗,御三家全灭,人类的希望重现在了一位横空出世的僧侣身上。

  存活的普通人和一些有潜能的咒术师都去追随了那位僧侣,而高等特级咒灵们并不是全部忠诚于始祖,部分二五仔甚至在两边游走,企图扳倒始祖。

  野蔷薇自称她和惠还有一些人,两边都不沾,只为了利益与生活物资而活,可以帮助咒灵也可以帮助那位僧侣,期间讨到了不少好处。

  因此惠特意为鹤里所设置的“帐”下的区域,才不会被干扰到,属于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不过那位僧侣,该不会是游戏里的npc夏油杰吧……?还是占据了夏油杰身体的羂索?

  就在鹤里沉思的时候,原本安静的惠突然低咳了几声,他像是从睡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

  “惠?”

  注意到的鹤里连忙凑近询问,她继续拿起毛巾擦拭对方的脸颊,“没事吧?”

  “……”

  惠的视线有一阵的失去焦点,他缓缓看向了鹤里后,之前整个人如同失魂落魄般,现在却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连忙死死地拥抱住了她,连带着呼吸都在颤抖。

  “我在。”

  鹤里听着少年不断低声喃喃“姐姐”,她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一直到对方冷静下来后。

  “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噩梦退去,回神的惠后知后觉,反复拉着鹤里上下看,直到看见她腿侧一道细长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惠神情骤变,“怎么回事?”

  少年时常磨炼的手掌带着粗粝的茧子,他轻轻按在了鹤里的腿部肌肤上后,让她有一阵异样感。

  鹤里连忙把裤腿拉下来,遮盖住,“不小心划伤的。”

  为了绕开话题,鹤里捧着床铺上那还在睡觉的小黑猫,她早就把原身体对惠的厌恶抛开,露出了几分柔和笑容,“惠,谢谢你……不过,怎么会伤的这么严重?”

  她手中的小猫太瘦弱了,而捧着猫咪的鹤里在惠的视线下,被他等同的勾连在了一起。

  是他要好好保护的存在。

  惠本想找到猫就悄无声息的给鹤里一个惊喜的。

  他默不作声地抬手按在了自己还带着伤的胸口处。

  猫咪在外面几乎是不可能寻找到的存在,惠是去了那位僧侣所在的区域找来的,却未曾想到被偷袭了。

  ——“不属于你的地方,还是不要随便进来比较好。”貌若慈悲,身着僧服的男人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被惠找到的小黑猫,男人不明意味的视线在小黑猫上停顿了一下,像是抱歉般,亲手把在他手中格外乖巧的小黑猫递到了惠的手边,“之前我的下属们多有冒犯了。”

  当时的惠捡起猫就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姐姐,我没事。”

  思绪回笼的惠垂眸间,神情浮现出一种苍白脆弱感,他偶尔余光看向了鹤里,恰到好处地抿着唇角,勾起了乖巧又仿佛心甘情愿的弧度。

  “为了姐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鹤里听到了少年话语中的直接,与他全心全意般的目光,她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直到一旁看了许久的野蔷薇,与她的视线撞上后,野蔷薇很懂的“啧”了一声。

  “我是空气对吧?”

  多亏了野蔷薇的吐槽,鹤里笑了笑,她继续按着惠,要让他躺回去,“好好休息。”

  寺庙的夜晚安静至极,而时间流逝,天空翻起鱼肚白,寺院外还是有一阵挥之不去的朦胧感。

  野蔷薇不知去哪睡觉了,惠伤口还未愈合,昨晚醒来和她说话已经很是吃力,现在还在休息中。

  鹤里这一觉睡得并不安宁。

  大概是她违背身体本愿强行要出门的原因,她的心脏时不时快速跳动着,有一种心悸感。

  所以天空微亮她就起来了。

  在她起身时,那本在睡着觉的小黑猫也醒了过来,它用肉垫碰了碰鹤里的手,未退蓝膜的眼珠子澄澈无比。

  鹤里心里一片柔软,连忙抱起小黑猫。

  脚步塔在寺院的石板路上,还附着着晨间的露水,一阵湿滑。

  鹤里漫无目的地坐在了寺院口,她这具身体也不经常饿,似乎只要补充血液就够了。

  不知何时,雾气变得浓郁起来。

  本来只是薄薄的一层雾,尚且还能看清四周的街景,被符咒保护的寺院一圈起码没有咒灵的肆虐,但这层浓雾袭来后,空气中好像都浮现出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雾的颜色都好像变成了薄红,诡谲异常。

  鹤里怀抱中的小黑猫骤然炸毛,朝着浓雾的一侧,发出沙沙的哈气声。

  她连忙抬头去看。

  浓雾像是被什么人从中拨开,一道暗影层层叠叠般浮现,来者身形高大,却因为藏匿在雾中,看不真切。

  鹤里觉得心脏莫名跳动的更快了,像是随时随地都会从嗓子里蹦跃而出。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身体本能的产生出一种危机感。

  快逃、快点啊……!

  不要留在这——!!

  鹤里只觉得有一阵极其难以忽略的视线,在她的脸庞停顿,她连忙站起身,怀抱里的小黑猫跳了下来,似乎是感觉到了危机,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而当她想要离开时,一道极其可怖且看不出行踪的力量宛若无形的镣铐,鹤里惊恐的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直到那层浓雾裹挟着人影,徐徐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仍然站在了原地。

  一只成年男性的手从浓雾中穿透,对方捏住了她的下颚,缓缓抬起了她的脸庞。

  最后,那指腹逐渐流连于她嘴角的一颗小小的黑痣。

  细细摩挲。

  鹤里视线都不敢移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睁着眼睛,试图从浓雾里看出来人的模样。

  直到对方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然后彻底暴露在她面前的,是一张与惠格外相似,却更为成熟的面容。

  偶尔有红色的雾气在他脸庞飘散,来者眉骨深邃,视线犹如居高临下般,带着慵懒又危险的意味,黑色散乱的发丝偶尔遮挡住了那犹如雄狮般的漆黑目光。

  他好像是在笑着,格外纵容,牵扯出嘴角的伤疤,却抵挡不住来者扑面而来的可怕气息。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活下来了。”

  第二句是:“这么多年,你难道忘记我了?”

  “……”

  似乎只要鹤里说出一句不认识,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是,她是真的不认识啊!她记忆都没解锁完全!

  对方应该是npc伏黑甚尔吧……?可怎么感觉又不太像。

  鹤里的心底随着对方的话语,不断溢出一阵阵的恶心与厌恶感,身体本能的叫她推开对方。

  一直到游戏系统找准时间跳出了选择框。

  【是否进入回忆篇,以此解锁记忆?】

  是是是,当然是啊!

  突兀的,鹤里眼前一黑,意识便像是流转进了不知名的时空。

  而鹤里不知道的是,系统慢了几秒才跳出提醒。

  【为了让玩家更好的沉浸其中,回忆篇会暂时屏蔽玩家本身的记忆。】

  【传送中……】

  【已成功传送至公元695年。】

  *

  鹤里是被冷醒的。

  她刚开始的意识有些朦胧。

  直到她睁开眼睛,视线聚焦后,冷得瑟缩抱紧了自己,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干草团结编织的床铺上,周围是一处格外破败的茅屋。

  鹤里打着寒颤坐起身,偶尔有凉风透过屋子的缝隙穿过,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清醒后,鹤里想到母亲和哥哥应该还没回家,所以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裹紧身上单薄的衣服,觉得胃里空空如也,就挣扎着起身,迈着过于瘦弱的双腿,想要去找点吃的。

  最后被她找到了已经干掉的饼,她就着半融化的雪水,先吃了一半。

  直到门突然被外面的来人敲了敲。

  “二子、二子在不在?”

  二子是鹤里被村里人称呼的土名,她小心翼翼地跑到门前,开了一条缝隙,眼睛滴溜溜地往外瞧。

  外面站着三个大汉,为首的是村里经常救济他们一家的雄川。

  雄川脸上堆着笑,晃了晃手里东西,“我来送点吃的。”

  鹤里不疑有他,慢慢开了门,等雄川把吃食放进屋里后,对她说:“二子,把脸抬起来。”

  她疑惑地抬着头,瞧着雄川看。

  雄川笑容加深,眼角的皱纹堆叠,他和后面两个人点了点头。

  下一秒,那两个大汉不由分说地架住了茫然的鹤里,等鹤里反应过来意图挣扎时,雄川当场扯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蛋露了出来,还用空余的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鹤里头皮被扯得生疼,她胡乱叫了起来,“你们干什么?!”

  她哭喊着却被那两大汉硬生生绑住了手脚,当她嘴里一直叫着“哥哥”时,惊恐之余,她被嫌她吵闹的雄川让人敲晕了过去。

  视野一黑,鹤里便失去了意识。

  鹤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意识昏沉地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屋子隔音效果并不好,以至于她朦胧间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这些钱加这些粮食够了吧?”

  “这怎么够啊!”

  “……”

  在两人吵闹的声音里,鹤里的心都仿若冰冷了起来,她颤抖着身躯,眼眶逐渐红润,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流下来,渗进了发鬓里。

  …她是被卖掉了?

  这几月村外经常流传着可怕的疫病一说,村里出去赚钱的人已经许久没回来了。

  她经常听到母亲对着她念叨:“二子啊……不要怪我。”

  哥哥为了赚钱常常会去山上挖些药材,然后跑到更远的村镇去卖。

  她心如死灰般,就这么躺着,手脚束缚着她根本无法挣扎。

  一直到她再次意识昏沉的睡着后,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轻轻推了推手臂。

  “二子、二子……”

  她徐徐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屋内,她先感受到的是一阵炽热的臂膀,把正瑟瑟发抖的她揽在了怀里。

  直到视线清晰,鹤里看见的就是黑发几乎遮盖脸庞的少年,对方似乎还在喘着气,脸上残留着灰尘。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绳子都被解开了。

  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草木味,她鼻尖一酸,哭着把自己埋在了对方温热的怀抱里,呜咽喊着:“哥哥、哥哥……”

  少年的臂膀格外力,他一把抱起了瘦弱的鹤里,在她耳畔示意她不要说话。

  一直到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屋子,天色还未亮,外面已经不下雪了,只是稍厚的积雪让人有些寸步难行。

  少年背着鹤里,一步步在雪地里行走,双腿以及双臂都被冻得发红,他抿着唇,浑身紧绷,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有一阵的变暗。

  但他嘴里说的是安慰的话:“二子不要怕,哥哥在这。”

  在鹤里的记忆里,母亲总是会在夜晚突兀的哭泣,发泄一样地扔着东西,而她害怕地缩在角落里,哥哥会在边上揽着她。

  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彼此。

  哥哥带着她从村子里离开了。

  他们默契的没有说到母亲该怎么办。

  下雪的日子里,两人在外根本无法生存下去,哥哥是经常去村镇卖药材的,听说东南那有一伙人,在寻找着理想的居所,被称之为神明庇佑的栖息地。

  那里没有病痛也没有饥饿,自然不会有可怕的疫病。

  出了村子的鹤里才知道,疫病有多可怕。

  哥哥虽然紧急捂着她的眼睛,赶紧带着她离开,但路上还是时不时有被雪埋没的腐烂尸体,就这么随意被抛弃在了地上。

  可怕到令人四肢发冷。

  他们为了找到那伙人,到处打听了不少消息,也为了从艰难飘雪的日子里活下去,在村镇里到处寻找着活计。

  但能让女性工作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鹤里为此穿上了男性的服饰,尽量不出声,以免被发现了性别从而让人赶了出去。

  一直到初春来临。

  哥哥这日拿着他本来要去卖的药草,揉碎了后,握住鹤里的手腕,把药草均匀平铺在她的手掌心。

  生了冻疮的双手上满是草药味,鹤里抬头看着哥哥。

  他紧缩眉心,长长的黑发早就被他随意扎起,偶尔有碎发从两鬓留下,眉骨愈发深邃,眼眸漆黑,面容俊秀。

  似乎感受到鹤里的目光,哥哥不经意抬眸,“二子?”

  鹤里笑了笑,她抬起敷着药草的手,恶作剧一般,任由药草涂在了哥哥的脸上。

  哥哥明显愣住了,然后纵容地摇着头。

  在鹤里的记忆里,哥哥似乎从来不会生气。

  晚上,她会被哥哥抱在怀里,哄着睡觉。

  在她闭上眼睛后,哥哥才放心的给她盖好被子,自己慢慢离开。

  但逗留的村镇终究不是适合他们的居所,两人背着行囊,循着东南方向一路走,饿了就去河里抓鱼吃,累了就找一些新修的寺庙、神社,躲进去避风。

  直到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一伙人。

  在距离海边不远的落脚处。

  这些人面色各异,面容大多数不善,有的甚至还背着刀,凶神恶煞。

  偶尔有女人在其中,但大多数是男子。

  面对他们希望结伴而行的请求,一行人像是审视什么商品般,把他们从头看到尾。

  “你们叫什么?”

  为首的男性眉粗鼻大,简单的询问了鹤里他们的名字。

  “一郎,二子。”

  哥哥面色不变,从容不迫的互报了姓名后,继续询问,“真的能找到吗?神明庇佑的地方?”

  随着哥哥问完,所有人都在笑,笑声越来越响,鹤里心底觉得毛毛的,连忙拉紧了哥哥的衣袖。

  哥哥缓缓拍了拍鹤里的手背。

  “你们很幸运,那处栖息地已经被我们找到了。”

  无论男女,他们眼底都像是迸发着格外狂热的情绪,他们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感谢着神明。

  之前为首的男人指向了那海岸边的方向。

  “那里有个与世隔绝的村落,昨日我们探进去一看究竟……”

  随着男人的话语徐徐道来,原来那个村落从未与外人有过接触,更不知当今天皇为谁,但所有人安居乐业,活得顺风顺水。

  可怕的疫病也没有感染到那个村落里。

  “可是,既然找到了,为何你们还逗留在这?”

  哥哥问出了一针见血的问题。

  那男人莫名笑了起来,随着他一笑,身后那些人又再次齐刷刷笑了起来。

  “小鬼,当然是神明庇佑的人数仅仅只能是固定的。”

  村子里有多少人,外来人进去了也没有用。

  “除非……我们有多少人,就干掉里面多少人。”

  替换掉这些人,他们自然可以融入其中。

  鹤里闻言,她莫名僵住了,同样的,她似乎感觉到哥哥握着她手心的动作也停顿住了。

  为首的男人说完后,身后两边人悄无声息地把他们围了起来,无形中似乎已经不容许他们离开了。

  那男人嘴角一咧,“小鬼们,既然来了,就进去帮我们吧”

  他们似乎已经无路可退。